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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了白色的波蘭

2013-08-15 00:42王寅
名作欣賞 2013年19期
關鍵詞:沃什爾斯波蘭

/ 王寅

火車穿過茫茫雪原,鐵道兩旁的城鎮、田野、森林和湖泊都為大雪覆蓋,一切都是白色的。

波蘭的冬季并不十分適宜旅游──天氣異常寒冷,下午四點天空早早就黑了,但是沒有哪一個季節可以比冬天更能真切地感受波蘭的憂患和悲愴的了。

與波蘭的冬天一樣漫長的是這個國家的文學傳統。亞當·密茨凱維奇、切斯瓦夫·米沃什、辛博爾斯卡,為世界文學貢獻了偉大的詩篇?!拔覀冃枰谖覀兇嗳鯐r/而不是在至福的榮耀時,愛我們的神?!保孜质舱Z)這樣的詩句只會出自波蘭詩人之口。文學就像寒冬中閃爍的篝火,經久不息。

梅爾維爾曾經這樣說過:“任何文學作品都是一本旅行指南?!闭\哉斯言。非但如此,每一次旅行其實都可以演變成一次文學之旅,去波蘭更是如此,因為,波蘭有密茨凱維奇,有米沃什和辛博爾斯卡。

密茨凱維奇是我最早接觸的波蘭詩人,早在我的少年時代,在中學圖書館塵封的書庫里幸運地發現了人民文學出版社1955年出版的密茨凱維奇的長詩《塔杜施先生》,稍后又找到了《密茨凱維奇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54年版)。密茨凱維奇是堪與拜倫和普希金媲美的真正的抒情詩人,一如勃蘭兌斯所言:“在波蘭的有翼的神祇中,密茨凱維奇是鷹?!保ā妒攀兰o波蘭浪漫主義文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版)這個憂郁的波蘭人寫下的迷人詩句令人過目難忘,尤其是《克里米亞十四行詩》:

我喜歡倚靠在阿伊達的前面

凝視著那噴沫的波浪的洶涌;

黑暗的隊伍逼緊了,雪一樣飛散,

在空中彎成了成千上萬的銀虹。

它們沖擊著沙岸,它們破碎,交錯;

像是包圍著海岸作戰的鯨魚,

它們搶掠了大地,又退回海里,

在途中散播著珊瑚、貝殼和珍珠。

我后來發現,同時代的很多詩人和我一樣,都能夠背誦這一組詩的片段。在《克里米亞十四行詩》組詩的標題之下,密茨凱維奇引用了歌德的詩句:“Wer den Dichter will verstehen/Muss in Dichter's Lande gehen.”(要了解詩人,必須訪問詩人的故國)密茨凱維奇引用歌德的詩句并非出于偶然,1829年8月,年輕的密茨凱維奇就曾經去魏瑪拜訪了已經八十高齡的歌德。盡管是巧合,但在去往密茨凱維奇的故鄉之前,看到這樣的詩句,心中依然激起一陣狂喜。

我的書架上有多種米沃什的詩集。最早的譯本是臺灣遠景出版事業公司出版、陳映真主編的諾貝爾文學獎全集第50卷,其中收錄的1979至1981年間的三位獲獎者都是我喜歡的作家和詩人:伊利提斯(埃利蒂斯)、米洛舒(米沃什)、卡內提(卡內蒂)。杜國清教授翻譯的米沃什詩集是中文譯作譯得最好的。在那個饑渴的年代,米沃什的詩令人百讀不厭,這些充滿金屬質感的詩句有著雄渾有力的節奏和神秘的意象組合。這是米沃什在戰時的華沙寫下的詩句:

只有我劫后余生,

活過咖啡館里那張桌子,

那兒,冬天中午,一院子的霜閃耀在窗玻璃上。

我可以走進那兒,我愿意的話,

而在凄冷的空中敲著我的手指,

召集幽靈。

(《咖啡館》)

以日期作為標題的《夢痕集》和《凡我國土》是我非常喜歡的兩個組詩:

我是否認錯了房子或街道

或者樓梯,雖然我曾每天在那兒?

我透過鑰匙孔窺視。廚房:一樣而又不一樣。

而我帶著,繞在卷軸上的

一個塑料帶,有鞋帶那么寬;

那是我多年以來所寫下的一切。

……

(《夢痕集·五月十日》)

我的懊悔與曾想表現一個生命的莫大渴望

不是未來我的光榮,而是未來一種不同的榮耀

后來,微風吹皺了彩虹的水。

我逐漸遺忘。雪閃耀在山上。

(《凡我國土·之五》)

在當代外國詩人的譯本中,米沃什的譯詩數量名列前茅。簡體字版的米沃什譯本先后有《拆散的筆記本》(漓江出版社1989年版)、《切·米沃什詩選》(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米沃什詞典》(三聯書店2004年版)等?!睹孜质苍~典》是一本非常特別的著作,詩人用詞典的形式,按照詞條首字母的順序排列,進行注釋和解讀,詩人自己解釋道:“也許本詞典是一件替代品,它替代了一部長篇小說,一篇關于整個20世紀的文章,一部回憶錄?!痹凇睹孜质苍~典》中,維爾諾和加州伯克利是兩個相互觀照的地點:維爾諾是詩人的出生地,也是他精神上的故鄉;伯克利則是米沃什流亡他鄉的棲身之所。詩人從伯克利眺望故國的景物(“所有流亡詩人只是在回憶中訪問他們的故鄉,他們的守護神永遠是但丁”),又從維爾諾反觀自己在異鄉的見聞,詩人的行文跳躍在兩個城市之間,他的回憶、道德評判和沉思就在對往昔的追思和對現實的針砭之中展開?!坝捎诎谅雌饋砜隙ㄈ绱耍?,或由于故意的散漫,我遺漏了一些名字;說到底,我并不為此而遺憾?!?這是全書結尾的最后一段話,詩人的個性和基本觀點在此顯露無遺。

相比較米沃什充滿思辨色彩、硬語盤空的詩句,199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詩人辛博爾斯卡要柔和、明快得多,《呼喚雪人》(漓江出版社2000年版)中有一首名為“墓志銘”的詩,恬淡風趣的詩句可以視作詩人的自況:

在此長眠著一個老派的女人,

像個逗點。她是幾首詩歌的作者,

大地賜予她永久的安息,

盡管她不屬于任何文學派別。

她的墳墓沒有豪華的裝飾,

除了這首小詩、牛蒡和貓頭鷹。

路人啊,請你從書包里拿出計算器,

為辛博爾斯卡的命運默哀一分鐘。

同行的朋友在行囊里帶了《切·米沃什詩選》,在漫長的飛行途中,我重新看了一遍這本詩集。到了波蘭之后,這本橘黃色封面的詩集就再也沒有打開過,因為詩人描寫的一切都已經轉化成眼前活生生的可感觸的現實──冰冷的雪、熾烈的伏特加、盤旋在白色原野中的成群的烏鴉、中世紀的古堡……

在身臨其境的時候,自然就會明白,為什么波蘭詩人會有那么多描寫陰郁的冬天和嚴寒的詩篇,為什么這個悲愴憂郁的民族,悲哀就像看不見的大海。這樣嚴酷的氣候和這樣沉重的歷史,只會產生憂患的詩人和深刻的思想家,他們的文學作品透露出的是強大的精神力量。

還是勃蘭兌斯一語中的:“波蘭文學中缺乏喜劇因素有三重原因:第一,詩人們為之寫作的公眾的嚴肅,不,簡直是沉郁的心情;第二,詩人們對自己的使命的執著的想法;最后,本世紀波蘭精神生活中過于夸張的理想主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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