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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作品社會意識的發端

2013-08-15 00:42
文教資料 2013年30期
關鍵詞:亂畫村上春樹小船

楊 超

(濟南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東 濟南 250022)

村上春樹被認為是日本文壇近二十年來最璀璨的明星,其作品已被翻譯成三十幾種語言,在世界各國廣受好評。日本文學評論家川村湊和大杉重男在對談《村上龍與村上春樹》中認為,村上春樹以其特有的社會視角挑起了日本當代文學的大梁。其作品中鮮明的社會意識、強烈的正義感是使讀者、特別是以中國為主的東亞國家讀者產生共鳴的主要原因之一?!度ブ袊男〈肥谴迳洗簶溆?980年發表的第一篇短篇小說,稍后的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也采用這個名字,可見該短篇小說對作家具有特殊的意義。更意味深長的是,他還多次修改了該短篇小說。以此為開端,他其后的幾乎每部作品中都有中國人登場,其中不少故事情節還發生在中國,流露出了作家對中國的特殊感情。二戰及之前一段時期中日交惡,這種特殊感情或許也可理解為作家對日本軍國主義的批判和一種強烈的社會責任意識的反映。本文以短篇小說《去中國的小船》為中心,分析村上春樹作品社會責任意識的產生及與中國這一印記的關聯。

《去中國的小船》結構較簡單,采用了框式結構,講述了主人公“我”遇到的中國人老師、中國女孩和中國人圖書推銷員的故事,文中無處不流出對三個中國人的愧疚。小說共分為五章,第一章與第五章描寫了“我”對中國及中國人朦朧的印象,其間的三個章節分別刻畫了“我”所遇到的三個中國人。三個中國人形象性格迥異,充滿自信、理想化的中國人老師,逃離現實艱難度日的中國女孩,像影子一樣生活的中國人圖書推銷員。不同年齡、不同性別、不同職業的三個中國人形象在主人公腦海里不斷變換,歪曲,消失。小說從第一句話“遇上第一個中國人是什么時候呢?”開篇,那么“我”為什么要講自己遇到的三個中國人的故事呢?本文就“我”遇到三個中國人的感觸進行分析。

第一次遇到中國人是在小學時代?!拔摇敝砸轿挥诟劢值囊凰鶠橹袊俗拥苻k的小學,是因為“我”參加的一場考試的考場設在那里。出乎“我”朦朧的預想,“中國人小學外表上與我們小學不但幾乎沒有什么兩樣,甚至清爽得多?!北O考老師出現了,一個看樣子不過四十歲的男子。在考試開始前他自我介紹是一位中國人,他也就成了我遇到的第一個中國人。也許是因為自己面對的考生是日本孩子,他很認真地對大家談論了自己理想化的看法。

“大家也都知道,中國和日本,兩個國家說起來像是一對鄰居。鄰居只有相處得和睦,每個人才能活得心情舒暢,對吧?……這點就你們的朋友來說也是一樣,是吧?……但我相信,只要努力,我們一定能友好相處。為此,我們必須先互相尊敬?!O想星期一早上,大家走進這所小學,坐在座位上。結果怎么樣呢?桌面到處亂寫亂畫滿是傷痕——對此你們會有何感覺呢?”聽了中國人監考老師這番聽似嚴厲、似懂非懂的說辭,“小學生們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地盯視著桌上的試卷?!被蛟S是因為這一說教來自于一位中國人老師,本來就緊張的我不由生出一絲惡意。

因我的考號最小坐在前面,他指著我問道:“例如你,會高興嗎?”大家的視線都匯聚到我身上。這種強加似的追問讓“我”如坐針氈,對這種理想化說教難以茍同。我滿臉通紅,只是慌忙搖頭?!懊靼琢??!逼溆嗳艂€學生答道,只有我沒有開口。這場考試過后,隨著自己長大成人,孩子氣般的惡意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中國人老師那抬頭挺胸滿懷自豪感的形象。此后幾年我不經意間對亂寫亂畫異常地在意,在那次考場上會不會有同學亂寫亂畫呢?那之后過去了六、七年的高三,“我”有了女友。在一次閑聊中無意間得知她也同一天同一考場參加了考試。我像終于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再追問女友有沒有在考場的課桌上亂寫亂畫。女友已不記得任何細節,追問無果而終。關于亂寫亂畫成為“我”小學時代難以忘卻的兩個記憶之一,對“我”極具意義。對中國人老師的惡意成為小學時代記憶的傷痛,作為救贖的愧疚與日俱增。這一歉意就如魯迅先生在 《一件小事》中對人力車夫產生的歉意一樣,“這事到了現在,還是時時記起。我因此也時時煞了苦痛……獨有這一件小事,卻總是浮在我眼前,有時反而更分明,叫我慚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長我的勇氣和希望?!?/p>

對中國人老師的歉意揮之不去,“我”遇到了第二個中國人,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國女孩?!拔摇焙退瑸槭艢q,我們本應對生活充滿憧憬??伞拔摇币驗楠氉詠淼綎|京上學,對即將融入社會與人發生交往這一變化不知所措。而中國女孩比“我”更不能適應自己的處境。一般人工作就只是工作而已,工作以外的生活也許更能體現作為個體的特性。但對中國女孩來說,工作就是她的全部人生,因此她工作時的熱心居然達到了一種壓迫癥的狀態。女孩執著的信念吸引了“我”,“我”對她產生了好感。在一次約會后“我”送她回家,“我”明明與她同路卻把她送上相反方向的電車。之后,我發現自己做了件更蠢的事,我竟把寫有她電話號碼的火柴盒連同空煙盒一起扔進了垃圾箱。我通過各種方式四處尋覓這個女孩,但那以后我再也沒能見到她。

遇到第三個中國人是“我”在二十八的時候。他是“我”高中時代的同學,迫于生計他走街串巷推銷百科圖書?!拔摇焙么跸肫饋碛羞@么一個同學的存在,但“依我的記憶,他并非干圖書推銷員的那個類型。教養不差,成績也應在我之上,在女孩子里想來也有人緣?!比欢囊皇聼o成讓我倍感意外,沒有固定工作。分手時我想對他說些什么,因我想恐怕很難見到他了。結果我連一句祝?;蚣畹脑捯矝]說出口,說的僅是普通的分手客套話?!拔摇睂@個高中同學心存愧疚,這成為“我”對他情感的主基調。

那么村上春樹在《去中國的小船》中寫的“我”遇到的三個中國人的故事是不是純屬偶然呢?村上春樹在2003年1月接受我國著名日本文學學者、翻譯家林少華先生采訪時談道:“在美國的時候,我時常和韓國的、中國大陸的和臺灣地區的留學生交談,不過總的來說中國人還不多?!沂窃谏駪糸L大的。神戶華僑非常多。班上有很多華僑子女。就是說,從小我身上就有中國因素進來。父親還在大學生的時候短時間去過中國,時常對我講起中國。在這個意義上,是很有緣分的。我的一個短篇《去中國的小船》,就是根據小時候——在神戶的時候——的親身體驗寫出來的?!贝迳洗簶涞倪@番解釋可以說是中肯可信的,例如《去中國的小船》開篇引用的“很想讓你坐上,去中國的小船,只坐你我兩人,船兒永借不還?!边@首舊時歌謠,還有第三章的第一句“高中位于港街,于是我周圍有了不少中國人”就是很好的佐證。

村上春樹曾回憶說,自己在很小的時候父親有次講到他在中國的經歷,雖然已經忘了具體是什么,但應該是可怕的戰爭場面。日本社會政治學者石田雄在《記憶與忘卻的政治學》一書中評論說:“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后半期開始,日本的戰爭責任再度成為論文與學者關注的主題,天皇的兩次出國訪問引起了世界輿論的關注,……對采用否認侵略的教科書的抗議也激發了輿論對追究戰爭責任的關心?!薄度ブ袊男〈非『檬窃谶@一國際政治形勢下創作的。對戰爭責任的聲討不僅反映了中國等受日本軍國主義所害國家人民的愿望,而且引起了作家村上春樹的關注,這或許也是村上春樹作品中常有中國人出現的一個起因吧。

所以,無論是村上春樹兒時的生活環境還是他后來的小說創作社會取向,都已與“中國”這一印記建立起了關聯。我們不能武斷地臆測“我”就是村上春樹,但村上春樹或多或少地懷有類似于“我”對中國人、中國的類似情結。特別是,村上春樹明確表明這個短篇是根據小時的 “親身體驗寫出來的”,我們可以從中隱約感受到村上春樹對中國人懷有的、或者村上春樹認為一些日本人應該對中國人懷有的愧疚之情。東京大學中國文學教授藤井省三在其論著《村上春樹心目中的中國》中甚至分析認為這種愧疚可以歸結為村上春樹對中國人的“原罪意識”。

村上春樹以 “100%的戀愛小說”《挪威的森林》走向世界,另一面,他又以《去中國的小船》為開端鮮明地展現出強烈的社會責任意識,并且這種社會意識成為他此后作品的主題。開端于《去中國的小船》的“愧疚感”、“原罪意識”成為這種創作的切入點,并在次后的作品中發展成為對“惡”與“暴力”的揭露,且經常伴有中國元素。2004年村上春樹出版了長篇小說《天黑以后》,小說開篇于一個悲慘場景,一個叫白川的日本人施暴于一名被偷渡到日本的十九歲中國女孩。村上春樹在小說中塑造的白川對自己的施暴絲毫沒有作惡的意識,可以說是日本這個民族“惡”的典型。該作品最初由林少華先生譯介至中國,他在后記中分析道:“這種惡,既不同于恐怖分子的惡和極權主義的惡,又不同于太平洋彼岸霸權主義的惡,更不同于殺人放火等一般刑事犯罪分子的惡,……因而是更應警惕的惡?!彼屓送葱募彩子蛛y以懲治,更為根深蒂固。

“中國和日本,兩個國家說起來像是一對鄰居。鄰居只有相處得和睦,每個人才能活得心情舒暢?!贝迳洗簶涫莻€日本人,但是他卻表現出對中國的難得友好和關心?!度ブ袊男〈芳捌浜笞髌防锏闹袊诵蜗蠛椭魅斯珜λ麄兊奶厥飧星?,賦予了其作品強烈的社會責任意識這一鮮明特色。

[1]村上春樹.去中國的小船[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

[2]川村湊 大衫重男.村上龍と村上春樹[J].講談社,2000,7.

[3]村上春樹.天黑以后[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4]石田雄.記憶と忘卻の政治學[M].明石書店,2000.

[5]藤井省三.村上春樹のなかの中國[M].朝日新聞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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