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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柯故事的流變與爛柯藝術

2013-10-28 05:21何云波
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3年5期
關鍵詞:流變傳播

摘要:圍棋作為精神的游戲的藝術,為人們提供了一個由凡俗走向人生的自由之境的途徑。人類在有限中總是對無限與永恒有著一份渴望,這成了欄柯傳說得以廣泛流播的原因。而后世詩人、畫家也不斷地以觀棋爛柯為題材,進行藝術加工,從而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爛柯藝術與爛柯文化。

關鍵詞:爛柯故事;爛柯藝術;傳播;流變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3104(2013)05?0164?05

在魏晉時期,圍棋多了不少別稱,如坐隱、忘憂、手談等。其中還有一別稱,即爛柯。它出自中國人家喻戶曉的王質觀棋爛柯的傳說,這傳說首見于南朝梁代任昉的《述異記》:

信安郡石室山,晉時樵者王質,伐木入山,見二童子下棋,與質一物,如棗核,食之不覺饑,以所持斧置坐而觀,局未終,童子指謂之曰:“汝斧爛柯矣!”質歸故里,已及百歲,無復當時之人。[1](276)

與此同時,東晉陶淵明在《搜神后記》中也記載過一個“嵩高山大穴”的故事:

嵩高山北有大穴,莫測其深,百姓歲時游觀。晉初,嘗有一人誤墜穴中,同輩冀其儻不死,投食于穴中,墜者得之,為尋穴而行。計可十余日,忽然見明。又有草屋中有二人對坐圍棋。局下有一杯白飲。墜者告以饑渴,棋者曰:“可飲此?!彼祜嬛?。氣力百倍。棋者曰:“汝欲停此否?”墜者不愿。棋者曰:“從此西行,有天井,其中多蛟龍,但投身入井,自當出。若餓,取井中食物?!眽嬚呷缪?,半年許乃出蜀中。歸洛下,問張華。華曰:“此仙館大夫。所飲者,玉漿也,所食者,龍穴石髓也?!盵1](277)

兩個相似的故事,幾乎出自同時,恐怕不是偶然的巧合。它應與兩晉時的社會狀況有關。魏晉之世,社會混亂動蕩,不少人遁跡山林,求仙訪道,一時間,仙鄉奇境的志怪故事大為流行,它成了世人不滿現實,希望在現實外尋找一理想之境的心態的曲折反映。陶淵明自己便不肯為五斗米折腰,毅然歸隱,“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他的《桃花源記》構建了一個人人怡然自樂的“桃源仙境”,也是人類身上一種根深蒂固的“烏托邦情結”的反映。

仙人世界是個幸??鞓返氖澜?,在世人的想象中,圍棋這一充滿魅力的游戲,自然也就成了“仙家養性樂道之具”。古人曾把圍棋稱作“橘中之樂”。唐牛僧孺《玄怪錄》記載:

巴邛人家橘園,有大橘如三斗盎,剖開有二叟對弈。一叟曰:“橘中之樂,不減商山。恨不能深根固蒂,為愚人摘下耳!”[1](269)

《梨軒漫衍》中說:“圍棋初非人間之事,其始出于巴邛之橘,周穆王之墓,繼出于石室又見于商山,仙家養性樂道之具也?!盵1](270)

正所謂“此曲只應天上有”,圍棋在給人提供充分的精神愉悅的同時,也就超越了凡俗的現實關系,營造出別一洞天,于是有了“爛柯”之類的傳說。人一方面要依托于現實,另一方面又感到現實關系的種種束縛與桎梏,有著種種的痛苦和煩惱。圍棋作為精神的游戲的藝術,便為人提供了一個由凡俗走向人生的自由之境的途徑。[2](347)

爛柯故事產生后,得到廣泛傳播。一般認為,故事的發生地是在浙江衢州的爛柯山,它位于衢州城東南,山雖不高(最高峰中巖海拔177米),但地貌不凡,擁有南北中空的石室(所以又名石室山),東西跨度40米、寬30米,乃現知浙江最大的天生石橋(因又得名石橋山)。道書中又謂之青霞第八洞天。道教把地上的仙人安頓在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等名山勝景居住,爛柯山也就成了仙弈圣地。

不過,某一勝跡一旦有名,各地都愿意請去安家落戶。與中國其它許多著名傳說一樣,不少地方都有爛柯山或爛柯仙跡,如河南新安、山西泌縣、廣東高要、四川達縣。宋吳曾《能改齋漫錄》記載“達州爛柯亭”:“李宗諤云:爛柯亭在達州(四川達縣)之西四里,古有樵者觀仙弈棋不去,致斧柯爛于腰間,即此地也?!盵1](345)清代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記載過“桂陽仙弈坪”:

仙弈坪,在桂陽第二峰之斧柯山。枰中棋子隱起,黑白判然,有手掌痕跡,石如屏幾者凡七八聚,旁有樹甚怪,千百年物也,不知其名,但稱仙樹,舊有爛柯寺,今亡。[1](361)

爛柯故事本身,在傳播的過程中,也生出不同版本。有的基本上沿襲了原始的爛柯故事,只不過人物身份或性別有改變。如清《江西通志》載:“五代周謝仙翁,登龍霧嶂采樵。偶于池側見二女弈,從旁觀之。女食桃遺核,因取食之,不饑。弈罷恍失二女所在。謝駭而歸,不知若干年矣?!盵1](322)在這里,弈棋“童子”變成了女子。有的則故事的敘述的重心發生了改變。如清《鳳陽府志》載:“鄭信,洪武間采樵山中,遇二老對弈,信傍立久,遂受其教。明日復詣不復見。由是藝高天下。先自題其墓曰‘弈仙?!盵1](352)這里,由原故事表現仙界圍棋的魅力變成了主要敘述一個棋手因為“遇仙”而受其教,由此技藝大進,藝高天下,成為“弈仙”,這令人想起唐代國手王積薪赴蜀道中遇婦姑的故事。

有的則使敘事的重心發生漂移,由“人”轉向“物”。如清《畿輔通志》載:“白羊山在元氏縣西北五十里,昔有童子牧羊,見二老弈棋,童子從旁觀之。弈畢,二老不見,趨羊不動,盡化為石。至今宛然若白羊狀,故名?!盵1](364)這里,著重講的是“白羊山”的來歷,類似于風物志了。

還有的,則由觀棋、精手談演變為如何悟道、成仙。如明應陽《廣輿記》載:

蓋山嘗有牧兒徐氏,飯牛山椒遇二人弈。遺徐一棋子,叱命歸,遂精手談。往往與二人遇,得修煉訣。一日將仙去,埋棋于田中,植牛杖其側,旋生枝 葉?!盵1](359)

清張世南《高蓋山記》所載:“徐木牧兒飯牛山椒,一日聞樂聲出林梢,緣涯造觀,至則有二人弈。拱立良久,遺徐一棋子,叱命歸,歸即精解手談?!盵1](396)顯然是直接沿襲《廣輿記》。但略去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即故事的主人公如何“得修煉訣”而成仙。至于“埋棋于田中,植牛杖其側,旋生枝葉”,則更是充滿了一種浪漫想象了。人如何得道成仙成了這一故事的核心敘事要素。有的終于如愿以償,有的則只能仍然回到他的所來之處。作為原型的爛柯故事如此,宋代張師正《括異志》也有一個“婺源山中道士對棋”的故事:

婺源公山二洞有穴。咸通來,有鄭道士以繩縋下百余丈,旁有光,往視之,路窮水阻,隔岸有花木,二道士對棋。使一童子刺船而至,問:“欲渡否?”答曰:“當還?!蓖踊刂廴?,鄭復攀繩而出。明日穴中有石筍塞其口,自是無復入者。[1](317)

對棋二道士顯然已修煉成仙。但鄭道士在岸這邊,沒有“渡”過水去,也就決定了凡間的鄭道士“無復入”,與弈棋道士最終只能處在兩個無法通約的世界中。

在山西陵川棋子山附近,有一個葦水村,村中也流傳著一個“觀棋爛柯”的故事。說村中先有李姓人家,后來又有郎、牛二姓遷入。李家老祖中有一個叫李懺的人,有年秋天,去村東箕子山砍柴,他順泉水走著走著,就有點迷糊了,不知不覺就躺在了玉皇廟下一塊大石頭上。朦朧中,他又覺得有兩朵蓮花托著他,在泉水中逆流而上,朝箕子洞漂去,兩只彩色的蝴蝶,也隨著蓮花上下翩翩起舞。李懺隨漂著的蓮花到了箕子洞前,看到兩位白須長者在洞中下棋,李懺就靜靜站在旁邊觀看。不一會兒,其中一位長者說:“時間太長了,別下了吧?!绷硪晃徽f什么也不答應。于是兩人吵了起來,最后把棋盤也掀翻了,棋子撒了一地,許多滾到了洞外(據說后來謀棋嶺上滿山遍野的黑白棋石就是兩位白須老者的棋子變的)。吵架的老者發現了李懺,說:“別看了,快回去吧?;厝ズ笕绻抑袥]人認識你了,就到東邊石門清風圍來找我們?!崩顟元q疑著去摸腰間用來砍柴的斧頭,誰知斧把兒早已朽成了木渣子。李懺急忙回到村中,果然村中早無人認識他了,問人,人家說知道早些年村中李家曾有個李懺,但傳說出去砍柴多年未歸,可能是在外面老死或讓虎狼吃了。李懺很傷心,只好去清風圍找那兩位老者??烧l知,李懺翻山越嶺剛進清風圍的廟門,正要回答廟中人的詢問,卻突然倒地死了。廟里人說這人絕非凡人,立即為他塑像,立在大殿中。再后來葦水村有人去清風圍進香,見到了李懺的扁擔與塑像,才知李懺已是神仙。據說從此以后葦水村就有了一個風俗,每隔四年,村上就要派八個人(其中李姓四人,郎姓與牛姓各二人)去到清風圍祭奠李懺,村人都稱他為“李家老爹”。這風俗一直延續到“文化大革命”時才被當作“四舊”破掉。

李懺最終成了“神仙”。從“質歸故里,已及百歲,無復當時之人”,到“塞其口,自是無復入者”,到凡人終于得道成仙……在爛柯故事的這種演進過程中,,在某種意義上也代表了一個民族的集體無意識。以得道成仙為人生之大樂,棋成了中介。

爛柯故事無論怎么演變,都具有一些共同的敘事要素:凡人、入山、觀仙人弈、食核不覺饑、人攜去之物風化、歸去不知年。只不過每個故事的人物,特別是充當仙人的角色,各自不同。有的為童子,有的為女子,有的為老者。在爛柯故事本身的傳播中,便有童子弈棋演變成老者弈棋的趨勢(具體時間已不可考,古代畫家們畫的《爛柯圖》大多便是老者)。在中國尊老敬祖的傳統中,老者往往是智慧的象征。圍棋這一“智慧”的藝術,自然更適合由老人充當形象大使,弈棋童子也就很自然地被老者取代了。

有意思的是,在以“爛柯”為代表的各種仙弈傳說中,無論是童子、老人,還是女子,他們在現實社會中都是處于弱勢地位的?,F實世界的主宰者往往是成年的男性,當人對現實世界不滿足,而要去尋求另一個世界,也許,自然而然的,另一類人便充當了那個美麗神話世界的主宰,所以仙人傳說中的主人公多是老幼婦孺。老者代表智慧,童子代表純真,女性則是美麗與生命的象征。莊子《逍遙游》描繪的仙人:“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飛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盵4](5)正代表了這種美麗想象。而基督教中也有圣父、圣母、圣子三位一體之說,不知這是巧合還是有著內在的必然性,這倒是一個很好的比較文學的主題學研究的話題。

如果說人類常常面臨著已知和未知、有限與無限、短暫與永恒的種種矛盾和困惑,在爛柯傳說的仙人世界里,代表過去的老者和代表未來的童子,恰恰構成了一種時間的循環。其實,既然仙人世界一日等于世俗世界的百年,充當仙人的弈者是老者還是童子已顯得不重要,因為神仙都是長生不老之人,神仙世界里的童子在世俗世界里也許早已是長壽老翁了。況且神仙都通曉返老還童之術,老子的“道”強調得“道”之人乃是復歸于嬰兒狀態,“能嬰兒乎?”,嬰兒代表了人生的本真(基督教中也有人若不變成孩童的樣子便不能進天堂的說法)。而天地宇宙也是一個周而復始、循環往復的過程。正是在這種循環中,生命將實現不朽。人類在有限中總是對無限與永恒有著一份渴望,也許,這就是爛柯傳說得以廣泛流播的原因。

爛柯故事在各地廣泛傳播,中國文人也深為喜愛這一想象的故事,紛紛進行藝術加工,在詩歌、繪畫等領域出現了一批以“爛柯”為題材的藝術作品,我們姑且稱之為“爛柯藝術”。

在繪畫領域,以“爛柯”為題材的繪畫作品,宋代有鄭思肖的《爛柯圖》,明代張以寧的《爛柯山圖》,徐渭的《王質爛柯圖》,清丁光鵬的《爛柯仙跡圖》等。還有各種書籍中的插圖、版畫。其中最有名的是明代文人徐渭畫的《爛柯圖》。兩個老人在那里下棋,童子在旁觀,襯以潑墨山石、濃蔭,形成一幅優雅寫意的畫面。畫面左邊還題了一首詩:

閑看數著爛樵柯,澗草山花一剎那。

百五年來棋一局,仙家歲月也無多。

另外還有一段說明文字,說關于爛柯的故事,《水經注》中還有另外一個版本,童子不是在下棋,而是在彈琴唱歌。徐渭說,這其實不需要去考證哪種說法更正宗。棋也罷,琴也罷,反正他們都給人帶來許多的快樂,所以人才會覺得日子過得快。不然,在痛苦的時候,就是度日如年,一日長于百年了。

在各種工藝品和實用器具中,也有許多以爛柯為題材的裝飾畫,如粉彩筆筒、各式各樣的瓷瓶、花瓶,它們組成了豐富多彩的爛柯藝術,深入到尋常百姓的生活中。

而以爛柯為題材的詩歌則更是層出無窮。最早有唐代詩人孟郊的《爛柯石》:

仙界一日內,人間千歲窮。

雙棋未偏局,萬物皆為空。

樵客返歸路,斧柯爛從風。

唯余石橋在,獨自凌丹虹。

孟郊因為那首著名的《游子吟》,讓他在中國擁有廣泛的知名度。當他四十六歲終于中進士,“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登科后的志滿意得溢于言表??上н@種時候并不多,中進士后也只做過很小的官,終究還是貧寒而死。人生的潦倒,世事的無常,也就構成了這首《爛柯石》的心理基礎。

“仙界一日內,人間千載窮”,神仙世界與現實世界,首先在時間上構成一種對立。天上比人間舒服快樂,所以神仙的日子也就過得快,所謂“洞中才七日,世上已千年”,便是這種心理的反映。仙界與人間,正是在這種時間的不合拍中有了分別。兩個神仙在那里下棋,一局未終,萬物卻已成空。當上山砍柴的王質回去時,斧柄早已爛了。只剩得那座石橋,獨自凌駕于飛霞虹彩中。這正所謂青山依舊,人事已非。

快樂的時光永遠是短暫的,人仙阻隔,全詩處處以神仙世界與現實世界對應,仙界圍棋與世間萬物,石橋與斧柯,構成了兩種不同的存在。一種是永恒的,常在的,一種是易逝的,易朽的。宇宙永恒,人生短暫,這構成了人生的一份永遠的“痛”。全詩在表達對理想世界的向往時,也對現實的無常有著深深的嘆惋。從中我們不僅可以體味詩人孟郊的復雜心態,它也是中國文人心態的一種普遍反映。

蔡中民在《圍棋文化詩詞選》中談到《爛柯石》所寫到“觀棋爛柯”:

在圍棋文化史上,“觀棋爛柯”無疑是一個最引人遐想和最令人感喟的傳說。它將圍棋變幻無窮神秘莫測的特點和弈者殫精竭慮欲窮造化欲臻極境的特點,生動而又夸張地表現出來。自梁以降,這個美妙的傳說不脛而走廣為傳播,令無數文人墨客為之陶醉,為之唏噓動容。熱愛圍棋的將它看作是“醒世銘”:蕓蕓眾生誤落塵網,唯有寄心于棋,方能祛除邪俗念,派遣煩惱,養怡性情,以得天年。反對圍棋的則將它看作是“警世鐘”:既是委婉的勸戒諷諫,又是嚴厲的當頭棒喝,那些沉迷不悟,乃至于棄學失業的人,唯有翻然醒悟,投局撤棋,才是唯一出路。而另一些人則又將它看作是人生如寄光陰似箭的又一個喻示。富有想象力的傳說必然帶來富有想象力的多樣的解釋,但不論怎么說,有一點可以肯定:它反映了一個富有高度智慧和高度創造力的民族,對自己杰出的創造物的美好而又復雜的感情。它象征著人類與自己的創造物之間的不可避免的矛盾和感情糾葛;象征著人們對黑暗的現實生活的不滿和對虛無縹緲的理想世界的追求;象征著人們面對已知和未知、有限與無限、短暫與永恒這些古老命題的惶惑和深沉而又找不到答案的苦苦思索。[3](26)

《爛柯石》表現的正是這種有限與無限、短暫與永恒的矛盾。其后,不少詩人從各種不同角度寫爛柯傳說。如唐代劉言史的《玉京詞》:“絕景寥寥日更遲,人間甲子不同時。未知樵客終何得,歸后無家是看棋?!边@是對樵客不砍樵只顧看棋卻無所得,歸后連家也沒有了的一種諷勸。張以寧的《爛柯山圖》:“人說仙家日月遲,仙家日月轉堪悲。誰將百歲人間事,只換山中一局棋”。從世俗的角度說,仙家歲月也有可悲之處。明智之人,自不肯將“百歲人間事”換“山中一局棋”,體現了中國人身上根深蒂固的實用理性主義精神。中國人比較重功利、重實際,缺乏西方民族的濃厚的宗教精神,一般都對彼岸世界持一種半信半疑的態度。特別是如果要像基督教一樣,以完全摒絕現世的享受來換取另一世界的救贖,這種吃虧在前的買賣,中國人一般是不肯做的。所以在基督教中,此岸世界與彼岸世界永遠是對立的,而中國文化所構建的神仙世界則是現實世界的一種自然延續。道教以生為樂,以長壽為大樂,以長生不死為人生極樂,人之修煉的最終目的,便是得“道”成為長生不死之仙人。仙人在洞天福地過著快活的生活,喝酒下棋吟詩彈琴,與人不同的只是,他們可以不事勞作,且永遠不死,永遠享樂。這便構成了中國人(包括吟詩作畫之文人)的神話想象。

有的則將局上爭戰與人間是非聯系起來。如南宋理學家朱熹的《游爛柯山》:“局上閑爭戰,人間任是非??战胁砷钥?,柯爛不知歸?!标悗r的《斧柯嶺》:“偶爾觀棋忽爛柯,豈知勝負是如何。歸來笑問人間事,恰是人間勝負多?!逼鋵?,當超越了爭戰、勝負、是非,人生便可達到一個新的境界。在“觀棋爛柯”中,便充滿了種種的玄機,只看你能不能悟得。南宋詩人鄭思肖《爛柯圖》謂:

日出樵柴日落歸,幾年黑白夢紛飛。

看來直待斧柯爛,始悟老仙棋外機。

對于中國文人來說,面對不如意的現實,他們永遠在尋求著對現實的超越。唐代詩人曹唐有《小游仙詩九十八首》,其十八曰:“洞里煙霞無歇時,洞中天地足金芝。月明朗朗溪頭樹,白發老人相對棋?!北彼卧娙粟w湘的《游爛柯山》:

仙人與王質,相會偶多時。

落日千年事,空山一局棋。

樹高明月在,風動白云移。

未得酬身計,閑來學采芝。

元代的劉因有一首《清平樂·圍棋》:

棋聲清美,盤礴青松底。門外行人遙指示,好個爛柯仙子。輸贏都付欣然,興闌依舊高眠。山鳥山花相伴,翁心不在棋邊。

明代顧祿也有一首《題王叔明所畫〈松下弈棋圖〉》:

兩翁對弈盤礴坐其上,笑語自若終日無愁顏。饑來豈待事煙火,瑤草紫芝俱可餐。安得翁能事神異?授以九轉入爐丹。圖中之景果然真有否?便欲御風一去何須還。

大約,這便是人們常說的如神仙一般的日子了,人與仙,正是在這一刻取得了溝通。仙人世界是個幸??鞓返氖澜?,在世人的想象中,圍棋這一充滿魅力的游戲,自然也就成了“仙家養性樂道之具”。圍棋在給人提供充分的精神愉悅的同時,也就超越了凡俗的現實關系,營造出別一洞天,于是有了“爛柯”之類的傳說。人一方面要依托于現實,另一方面又感到現實關系的種種束縛與桎梏,有著種種的痛苦和煩惱。圍棋作為精神的游戲的藝術,便為人提供了一個由凡俗走向人生的自由之境的途徑。黑白世界是一個虛擬的世界,又是一個可以供你自由揮灑的世界。在這里,你可以體驗到如神仙一般的快樂。而另一方面,在現實生活中,青山依舊,人事已非,宇宙永恒,人生短暫,又往往構成了人生的一份永遠的“痛”。于是,才有那么多文人墨客不斷地涂抹吟詠爛柯故事,構成了一種獨特的爛柯藝術與爛柯文化。

參考文獻:

[1] 劉善承. 中國圍棋[M]. 成都: 蜀蓉棋藝出版社, 1985.

[2] 何云波. 圍棋與中國文化[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1.

[3] 蔡中民. 圍棋文化詩詞選[M]. 成都: 蜀蓉棋藝出版社, 1989.

[4] 王先謙. 莊子集解[M]. 北京: 中華書局, 1987.

[編輯: 胡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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