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怎樣飛

黎江萍

紙飛機

晚讀的時候旁桌的L抱著一大沓傳單回來，他從中抽出一張，幾下折成一個紙飛機，揚手把它飛了出去。紙飛機呼嘯過半個教室，戳在了前排女生劉大蘭的后腦勺上。劉大蘭怒而站起，高呼：“誰扔的飛機？”大嗓門在稀稀拉拉的讀書聲中顯得尤為突兀。全班肅靜，注視其兩秒后，便哄堂大笑。L站起來，十分誠懇地賠笑：“對不起哈，一時失手，一時失手?！眲⒋筇m沒再說什么，默默地坐下了。

教室里亂哄哄的，L趁機把帶回來的傳單都發了，人手一份，有部分同學拿了好幾份。他發完回到座位上坐下，我問他：“喂，你搞什么飛機??？”L扯著自己的衣領用對折的傳單往里扇著風：“熱死我了，剛去踢了場球?！蔽矣謫査骸拔艺f你這些傳單怎么回事？”“這些傳單啊——”他扭開礦泉水瓶，“我剛在門口看到有個人在派這個，但是很多人都只看一眼就扔掉，我覺得它們被扔在地上踩爛挺可惜的，就撿回來發給大家啦?！闭f著咕嚕嚕灌下幾大口。

“你撿回來的??？發給我們干嘛？”

“有些是問那個人要的，我說我幫他派，他給了我五塊?！彼训V泉水瓶放回抽屜里，抽出幾張紙巾擦額頭上的汗，“發給大家折紙飛機啊，很好玩的！”

我看看教室里飛來飛去的紙飛機，大家已經在效仿L用傳單折紙飛機，且玩得不亦樂乎，很多前排的女生被后排男生發射的紙飛機戳到，然后奮起反擊戳后排男生的腦門，其中尤以劉大蘭的紙飛機殺傷力最大。

我一時來了興致，也折了一個。但是無論怎樣擺弄，它都軟趴趴地飛不遠。L嘲笑我：“哇，你的飛機怎么飛得這樣搞笑？”我把紙飛機拍在他桌子上：“那你說，飛機應該怎樣飛？嗯？你試試?！盠把我的紙飛機拆開，撫平，三兩下重新折了一個，揚手用腕力一送，飛機直直地飛上講臺，撞到黑板，摔在踏板上。我立刻鼓掌：“好厲害好厲害！快教我！”L一臉臭屁地說：“你想讓飛機飛起來，首先要知道飛機怎樣飛……”他教我怎樣折，我用他教的方法折出了能飛很遠的紙飛機。得意忘形，以致于紙飛機飛向了前來巡查的年級領導，并戳在了他的臉上。領導大怒。最后我光榮地寫了一份檢討。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份檢討書，簡直就是人生一大污點。我跟L說：“我的人生因為你而有了無法磨滅的污點，你要怎么補償我？”L說：“請你吃一周早餐，怎樣？”我說：“好?！比缓笪揖涂辛艘恢苁程玫酿z頭，一天一個，一個五毛，共計三塊五。L一臉欠揍地說：“沒辦法，我窮嘛?！?/p>

劉大蘭

劉大蘭是我們班的紀律委員，雖然叫“大蘭”，但其實她的體態還是很輕盈的。此人五官端正，但因為她嗓門奇大，并且崇尚暴力，威名遠揚，所以至今無人問津。

劉大蘭喜歡L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了。據說還是在高一的時候，某天劉大蘭拿著紀律檢查表準備交到團委處的時候，在樓梯的轉角處與穿著白T恤的L相撞，手里的檢查表掉在地上。L幫忙撿起來，遞給劉大蘭的時候朝她笑了一下。據知情人士透露，當天劉大蘭在日記本上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這是一場宿命的相遇，華麗并且美好。他穿著雪白的衣服猶如天使降臨在人間，他的笑是三月陽光最溫暖，他在樓梯的轉角，讓我看到了愛情。

不得不說劉大蘭還是很有文采的，只是這個“三月的陽光最溫暖”，我至今思索不出來。我跟L說：“喂，笑一個我看看?！盠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我左看右看：“三月的陽光最溫暖，哪兒有??？”L說：“這是一種精神層面上的夢幻的形容，你這種沒內涵的人是感覺不出來的?！蔽艺f：“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再去跟劉大蘭來一場華麗并且美好的宿命的相遇，她一定會更加瘋狂地迷戀你的?！盠“哧”了一聲，說：“她就算了吧，跟你還差不多?！苯又^續低頭擺弄手里的紙。我頓了一下，問他：“你干嘛??？”他把手里的東西舉起來：“折紙飛機啊?！?/p>

紙飛機事件后，我對紙飛機就有了恐懼感，在學校里絕不敢玩，并且見到紙飛機都要退避三舍。因為那個被紙飛機戳到的領導說了，下次再見到我和紙飛機一起出現，不管我有沒有在玩，都是我在玩，都要寫檢討。

我捂住眼睛：“L求求你別玩了我看到它害怕?！盠飽含深情地說：“不，我愛它?！蔽艺f：“你快去死?！盠說：“我現在還不想死，我要和我的飛機在一起?！蔽页酉鹌ぃ骸昂湍愕娘w機一起死！”

因為捂著眼睛，橡皮失了準頭，擊中了路過的劉大蘭鼓鼓的胸部，橡皮彈起，然后掉落在地。L贊嘆：“不錯，有彈性?！眲⒋筇m作憤怒狀，又作嬌羞狀，她怒吼一句：“流氓！”然后捂著臉跑開了。L看著劉大蘭的背影說：“真可愛?！蔽页瘎⒋筇m振臂高呼：“劉大蘭，L說你很可愛??！”劉大蘭已經走出了教室。L說：“哈！其實你更可愛呀?！蔽易鲃⒋筇m憤怒狀：“快滾！”

第二天中午放學的時候，我抱著飯盒正準備往食堂沖，劉大蘭在教室后門攔住我，把我拽到一邊，她說：“我有事要問你?！蔽铱粗鴱纳磉厸坝慷^的人流，腦補了一下食堂人山人海的畫面，內心呻吟，但表面上還是很和藹地跟她說：“好，你問吧?！本瓦@幾秒鐘的時間，整個走廊已變得空蕩蕩的，只教室里還坐著幾個人在埋頭苦學。劉大蘭張望一下，問我：“昨天我好像聽到你說，L說我……很可愛?！彼谶@里停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問問你，是真的嗎？”我回憶了一下L猥瑣的笑容，點頭：“是有這回事，但是那時候我們是在說笑?！眲⒋筇m顯得更為局促和害羞，她說：“我猜也是這樣……那你覺得，L他有沒有可能……有一點點喜歡我？”我在內心感嘆：“這傻孩子……”同時腦子飛快地運轉，覺得還是不要太過打擊她，含糊地說：“唔，大概吧?！眲⒋筇m說：“那，我問完了，你是要去吃飯嗎？”我說：“嗯，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飯……”靈機一動，問劉大蘭，“你也要去食堂吧？跟我一起去，可以插隊?！皠⒋筇m說：“真的可以嗎？”我快走兩步，回頭招呼她：“嗯，快來！”

我們兩個人趕到食堂，在18號窗口排起的長龍中間找到L，果斷地插了他的隊。L看到我，先是大叫：“哇，你果然又不遵守食堂規則?！笨吹轿疑砗蟾膭⒋筇m，他立馬把夸張的表情收住，做出彬彬有禮的樣子：“大蘭同學，你請，你請?！眲⒋筇m飛紅了臉，排到L前面，低頭不語。

我排在L后面，無視身后男生鄙視的目光，凜然不動。L朝我擠眉弄眼：“怎么回事？”我用眼神回復他：“就這樣啊?！盠橫眉豎目：“你搞什么飛機？”我竄到他面前，拍拍緊張得有些僵硬的劉大蘭的肩，她轉過身來看我，我跟L說：“從今天開始，我跟劉大蘭是好朋友了?！薄斑?？……”劉大蘭很吃驚的樣子，但還是點頭，“嗯?！盠說：“哇靠！”我說：“你什么意思？”L說：“不是吧，你來真的？”我說：“L，你這樣說很傷人你知道嗎？”L看我一眼，低頭不語。劉大蘭也在一邊低著頭。我暫時想不到什么話，于是一起沉默。

和劉大蘭做朋友的感覺有點奇妙，因為劉大蘭其實是一個很文靜的人，只是偶爾比較奔放。嗓門大是天生的，崇尚武力只會表現在愛開她玩笑的男生面前，在我面前，特別是在L面前，她總顯得很害羞。正因為如此，和她講話我會變得很開心，因為她臉紅的樣子很好玩，或者說，有點可愛。

十月的某個星期天，上完上午的課后下午是可以回家休息的，老天卻剛好在放學鈴響之前十分鐘下起了大雨。我沒帶傘，去踹旁桌L的凳子，他轉過頭，攤手：“我沒傘?！蔽艺f：“完了……我要被大雨困在這里餓死了?！盠說：“我也餓，看看誰有多余的傘借給我們吧?！蔽覅群埃骸罢l有傘??？！”就在這時，圣母瑪利亞救苦救難觀世音劉大蘭出現了，她走過來，遞給我一把傘，說：“你們同路吧？我能借給你，應該夠兩個人撐?！盠一把抓過傘：“謝謝了?！蔽野姿谎?，問劉大蘭：“那你怎么辦？”她拍拍書包：“里面還有一把?！盠說：“走啦走啦，大蘭同學，謝謝你的傘，再見啦！”劉大蘭說：“再見?！?/p>

我和L撐著傘到學校公車站牌，車正停在那里。我說：“你上車，我回去接大蘭?！盠說：“她不是有傘嗎？”我說：“她騙你的。人家是好人，以后你少欺負她?！卑袻打發上車，我撐著傘往回走，果然看到劉大蘭在走廊上張望著。她看到我，很驚訝的樣子：“你……”我說：“知道你包里沒傘，我們一起走吧?！彼f：“L呢？”我說：“上公車了，快走吧?！彼f：“哦?！?/p>

兩個人同撐一把傘，盡管傘比較大，也還是顯得有點擠。我跟劉大蘭說：“你靠過來點，小心被淋到?！彼f：“嗯，謝謝你?！蔽艺f：“謝什么，明明是你的傘?！眲⒋筇m好像想說什么，但什么也沒說。默默走了一段，劉大蘭說：“我有點羨慕你?！蔽艺f：“羨慕我做什么?！眲⒋筇m說：“你人很好……而且我覺得L應該喜歡你?！蔽艺f：“別亂說，我們天天吵架?！眲⒋筇m說：“你們感情很好?！蔽艺f：“多年的階級友情?！眲⒋筇m疑惑：“階級友情？”我說：“對，壓迫與被壓迫?！眲⒋筇m笑了。我發現她笑起來還是很可愛的。我說：“咱別說這個問題了吧，風花雪月的還真不適合我?！眲⒋筇m說：“好?！蔽艺f：“你能不能霸氣一點啊，別我說什么就是什么的，你對付那些臭男生的雄偉氣勢哪去了？”劉大蘭笑起來：“面對你我霸氣不起來呀?！蔽蚁肓艘幌?，說：“也對?！比缓笠残ζ饋?。

L

L這個人，很奇怪。用劉大蘭的話來講，他是個“謎一樣的男子”。劉大蘭說這話的時候正瘋狂地迷戀飛輪海，她把炎亞綸的海報貼在床頭的墻上，在“炎亞綸”三個字上貼上寫有L名字的紙條，還是粉紅色的。L和班里的男生關系都很好，對女孩子也都很有禮貌，只偶爾對特定的人耍一下流氓（比如說我和劉大蘭），但程度不算嚴重。L好像沒有什么特別好的朋友，目前只有我勉強能算一個，但我跟他混了三年，也仍舊摸不清他的底細。

我和L曾有過這樣的對話：

我說：“家在何方？”他說：“山外青山樓外樓?！?/p>

我說：“父母何在？”他說：“有爹沒娘?！?/p>

我說：“今年幾歲？”他說：“小女子芳齡十八?！?/p>

我說：“你去死?！彼f：“好嘞！”

L這個人，沒皮沒臉。

今年二月份的時候我發現L居然住在我們家后面那條巷子再過去一條巷子巷尾的一間小房子里。當時我看到他從里面出來，于是沖過去揪住他的衣角使勁地扭。我說：“好哇，你不是說你住在山外青山樓外樓嗎，怎么從這里出來了？你敢騙我？”L說：“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能嫻靜一點？我幾天前才搬過來?！蔽艺f：“搬過來也不告訴我？”L說：“我這不正要去跟你說嗎？”我問他：“你爸呢？”他說：“我爸這段時間特別忙，沒空理我，我自己搬過來的，離學校近一點?！蔽艺f：“你爸干嘛的??？”他說：“搞房地產的?！蔽艺f：“那不是很有錢？”他說：“有錢個鬼，最近賠了，你看我住的什么爛房子?！?/p>

話說自從我跟劉大蘭做了“好朋友”之后，L就變得有些別別扭扭的了。有時候我和他正在講話，看到劉大蘭過來，他就停下不講了，等劉大蘭和我交流完感情走開了，他才繼續之前未完的話題。我們三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他也不像以往那么多話了，大多是默默跟在一邊聽我和劉大蘭講，然后偶爾插上幾句。劉大蘭委委屈屈地悄悄問我：“L他是不是特別討厭我??？”我安慰她：“沒有的事，他只是有點不習慣，以后就好了?！庇秩ゾ鍸：“你再給劉大蘭擺臭臉試試，看我不揍你！”但盡管這樣，劉大蘭還是自覺地和我疏遠了。

我把氣撒到L身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交的朋友??？”L說：“我覺得你是存心和我過不去?！蔽艺f：“我怎么和你過不去了？”L說：“你明知道她喜歡我我不喜歡她，干什么還把她攪合進我們的生活??？”說到這里我有點理虧，氣焰上就下去了：“那我不是……但是后來我是真想和她交朋友啊，你沒發現她人很好嗎？而且你也說過她可愛啊。再說，你就不能試著回應一下她的感情嗎？”L看上去有些生氣了，他說：“你！……算了，我今天懶得跟你吵?！?/p>

之后我們冷戰了一段時間。所謂冷戰，其實就是言語上不太搭理對方，往常的那些像是一起回家自覺插隊這樣的行為還是繼續發生著，只不過大家的臉都有點臭而已。劉大蘭關切地問我：“你們吵架啦？”我說：“常有的事，你等著吧，肯定是他先低頭?！盠在教室另一端遠遠地看我一眼，我朝他撇嘴，隔空一個左勾拳，然后無視他，跟劉大蘭擠眉弄眼。劉大蘭說：“你真活潑?！?/p>

果然沒多久，L就跟我講和了。他說：“劉大蘭是好人，行了吧?！蔽艺f：“沒誠意?！彼f：“劉大蘭是大好人，行了吧?！蔽艺f：“沒誠意?！彼f：“劉大蘭是大大大好人，行了吧?！蔽艺f：“還是沒誠意?！彼f：“喂！”我說：“好吧，勉強有一點?！?/p>

L說：“這周周六，去看我踢球?！蔽艺f：“不想看?！盠說：“我在我們球隊的最后一場球?！蔽覇査骸澳阋院蟛惶呃?？”L說：“好好學習，不踢了?！蔽艺f：“不像你的風格呀！”L說：“好吧，其實是最近家里有些事，沒空踢了。而且快期末考了，我們球隊也要停賽復習了?！蔽艺f：“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去一次吧?！?/p>

我和L到球場的時候，劉大蘭已經在看臺上坐著了。我看向L，他說：“你朋友嘛，能陪你看。順便討論一下我在足球場上的英姿?！蔽艺f：“挺會做人的嘛?！盠說：“是是是，您請上坐，小的去準備準備?！眲⒋筇m沖我招手，拍拍身邊的空位子。我小跑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劉大蘭說：“你和L感情真好?！蔽艺f：“是啦，我幫你追求他？”劉大蘭說：“不用不用，我只是喜歡他，沒想和他在一起?！蔽艺f：“我覺得你很大方啊，喜歡就說，一點都不遮掩?！眲⒋筇m說：“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又不犯法，為什么要藏起來?！蔽艺f：“說得對！我幫你追L吧?！眲⒋筇m說：“我一直覺得L喜歡你?！蔽艺f：“你又亂說，哎呀相信我嘛，我幫你?！眲⒋筇m說：“球賽開始了?！?/p>

我根本不懂足球，所以也看不出誰踢得好誰踢得不好，只好一直盯著那顆球，球到哪兒我就看到哪兒，當然偶爾也會追隨一下L的身影。L穿著紅色的球衣，看上去和平時的他不太像。這還是我看的第一場球。

劉大蘭說：“L是前鋒，他球踢得很棒的?！蔽艺f：“是嘛……”想了想，問她，“你到底喜歡L什么??？”劉大蘭說：“他很好看，很健康，是個好人?！蔽艺f：“很健康？”劉大蘭說：“就是看上去很陽光，很有活力。而且他的笑很有感染力啊?！蔽艺f：“我知道，三月的陽光最溫暖?！眲⒋筇m的臉紅了一下，她說：“你又取笑我?！?/p>

球到了L的腳下，他帶著球一路奔跑。劉大蘭說：“L要射門了?！蔽夷袢タ?，L踹了足球一腳，球飛出去，飛進了球門。場上穿紅衣服的人在歡呼，看臺上也有人在鼓掌，L的目光掃過來，看著我，笑了一下。我覺得我好像有點理解劉大蘭為什么喜歡他了。

狗血劇

球賽結束后，我和L散步回家，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拖得好長，我想這可能是我和L相處這么久最寧靜的時光，以往我們總是拌嘴，今天難得都很安靜。

走過長長的一段路，L說：“有件事我想和你說?！蔽姨ь^看他一眼，他說：“我今天必須要告訴你?！蔽艺f：“嗯，你說吧?！盠說：“我喜歡你?！蔽艺f：“劉大蘭也是這么跟我說的?！盠說：“在這么煽情的時刻，你就不能別提劉大蘭嗎？”我說：“哦?！盠說：“你就沒有什么表示？”我說：“你要什么表示？”L說：“我說我喜歡你，你能給點回應嗎？”我說：“雖然劉大蘭跟我說過，可是我從沒想過。而且我跟劉大蘭說了要幫她追求你?！盠說：“我也跟劉大蘭說了我喜歡的是你?！蔽覇査骸澳闶裁磿r候說的？”L說：“你跟她做朋友那天?！蔽艺f：“難怪……好吧，劉大蘭的事是我錯了，但你這樣對她她會傷心的?！盠說：“我不管你怎么想，總之，我喜歡你?！彼咀?，轉身面向我，握住我的肩，我看著他，他親了我的臉頰。我覺得我的臉老紅了。我說：“你讓我好好想一下?！彼f：“好?！比缓蠼酉聛淼臅r間，我們大家都不說話，默默地走回家。

我沒說要和L交往，但捅破這層窗戶紙之后，兩個人在一起時，氣氛總會有些說不清的曖昧。之后我有去給劉大蘭道歉，劉大蘭并沒有責怪我，她說：“我都明白的。而且我早說了，你是好人。我是真心在跟你交朋友?！蔽艺f：“我覺得很愧疚?！眲⒋筇m說：“那就認真和我交朋友吧?！蔽艺f：“我一直都很認真?！眲⒋筇m說：“那就不需要愧疚?！?/p>

L開始喜歡上折紙飛機，或者說L又繼續喜歡上折紙飛機，每天都要折一個，折了還要飛，在我眼前飛。我說：“L你又發什么瘋？”L說：“親愛的，這是我的個人愛好?！蔽艺f：“你折一個，我就揍你一頓?！盠說：“你揍吧，打是親罵是愛?！蔽艺f：“你去死?！?/p>

我開始喜歡在午飯后到足球場上散步，曬太陽。這時候足球場上已經沒有什么人了，正午的陽光很耀眼，因為是冬天，所以給人很溫暖的感覺。L陪著我去，逛一圈后就各自回宿舍。

這天中午我們像往常一樣去逛足球場。走了半圈，L說：“我可以牽你的手嗎？”我想了一下，說：“可以?！盠牽著我的手，我能感覺到他有一些緊張，于是盡量做出很自然的樣子，和他慢慢走剩下的那半圈路。L說：“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爸是干什么的？”我說：“說過，搞房地產的?！盠說：“那是我隨便說的，其實我爸是軍人?！蔽艺f：“是大官嗎？”L說：“指揮官，算大嗎？”我說：“我不是很懂這個，大概吧?！盠說：“我沒媽，這個是真的?！蔽艺f：“哦?！盠說：“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折紙飛機嗎？”我說：“不知道?！盠說：“我爸以前跟我說，我媽是空姐，但是后來我發現，我媽其實是軍人。她一直想做一個女飛行員，但是后來死掉了。我看過她的日記，她很喜歡紙飛機?！蔽艺f：“你折紙飛機是在懷念你媽媽嗎？”L說：“有一半是。另一半……大概是因為我也喜歡吧?！彼诳诖锾统鲆患芗堬w機，用左手把它飛了出去，右手仍舊牽著我。他說：“我爸明年要調職，去海南。我想跟著他過去?！蔽姨ь^去看他，他也看我，他說：“我想去考飛行員?！蔽艺f：“哦?！盠說：“你會等我嗎？”我說：“我不知道?！?/p>

我看到劉大蘭在沖我招手，就說：“劉大蘭來了?！盠放開我的手，我們朝劉大蘭走去，劉大蘭也朝我們走過來。但是很不巧的，“掃黃組”也來了。

那個罰我寫檢討的領導看到我，說：“又是你……上次亂丟紙飛機，這次亂搞男女關系，等著受處分吧！”我說：“級長，你搞錯了，這是我表弟?！奔夐L說：“你和你表弟孤男寡女的在這里談什么，談學習嗎？”我說：“我們在討論我爺爺六十大壽的事情?！奔夐L有些懷疑：“你沒撒謊嗎？”劉大蘭適時地插進來：“老師，我就住她隔壁，那個真是她表弟?！奔夐L沒抓到我的小辮子，黑著臉說一句：“趕緊回宿舍！”然后灰溜溜地走掉了。我說：“劉大蘭，你又幫了我?！眲⒋筇m說：“沒什么?！蔽艺f：“你找我什么事？”劉大蘭說：“沒事，就是想跟你說，級長來掃黃了?！蔽遗囊幌翷的肩膀，給他使眼色。L說：“謝謝你?！眲⒋筇m說：“不客氣?！?/p>

誰的紙飛機

春天的時候，L離開了，留給我一罐紙飛機，留給劉大蘭一封信。劉大蘭把信拆開，匆匆看了一遍，說：“L信上說……”我打斷他：“他給你的信，不用告訴我?！眲⒋筇m把信收好，問我：“你難過嗎？”我說：“只是身邊突然少了一個人，有點不習慣?！眲⒋筇m說：“以后我陪你吧?！蔽艺f：“好?！?/p>

L離開的那一天，我第一次去他家。不是我家后面那條巷子再過去一條巷子巷尾的那間二層小房子，是他爹部隊里那個“山外青山樓外樓”的家。L的爸爸是個很嚴肅的人，一個只有大男人住的家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L形容他的爸爸是一個“禁欲式的人”，他說：“他很嚴謹，一雙鞋規定擺什么位置就一定要擺什么位置?！蔽艺f：“軍人就是這樣的，是你自己太散漫?！盠說：“我知道，我很愛他?！?/p>

告辭的時候，L把我送出門口，他說：“我仔細想過了，你還是不要等我了?！蔽艺f：“嗯?！盠說：“再見?！蔽艺f：“再見?！?/p>

L的爸爸開著軍車送我出部隊。他說：“我知道你，你是L唯一提到過的同學?！蔽艺f：“??？”他說：“L一定很喜歡你吧，你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蔽艺f：“嗯?！彼f：“好好學習，祝你高考順利?！蔽艺f：“謝謝?！毖劬σ黄：?。

回到家，我把L給我的那罐紙飛機倒出來，攤在地板上。我蹲下來，把它們一個一個地擺放好，排成一個梯形戰隊。有個紙飛機很特別，是藍色的，機翼上寫著四個字：愛與記憶。我把它撿起來，站到窗臺上，把它從窗戶放飛出去，飛機落在小巷的角落里。我把地上的紙飛機一個一個收回罐子里，想了想，還是決定下樓把藍飛機撿回來。

我來到樓下的時候，一個小男孩正蹲在角落里，手里拿著那只藍色的飛機。我走過去，蹲下，跟他說：“小朋友，這個飛機是姐姐的，你可以把它還給我嗎？”他的聲音脆脆的：“可以?！彼阉{飛機遞給我，我接過來，他又拿起放在腳邊的另一個紙飛機問我：“姐姐，我剛才看到你的飛機飛得好高，可是我自己的飛不高。你知道為什么我的飛機飛不高嗎？”我恍惚了一下，說：“你想讓飛機飛起來，首先要知道飛機是怎樣飛呀……”我用L教我的方法教小男孩折紙飛機，他把飛機飛出去，拍著手笑：“姐姐，它飛起來了！”我說：“你喜歡飛機嗎？”小男孩說：“喜歡！我長大要當飛行員，咻！咻！——在天上飛?！蔽艺f：“那你要加油好好學習哦?！毙∧泻⒄f：“嗯！”

我抬頭望望藍藍的天空，低下頭，小男孩正擺弄他的紙飛機。他的眼睛黑黑亮亮，映著潔白的紙飛機的影子。我把藍飛機放在地上，起身走回家。小男孩在身后喊：“姐姐，你的飛機！”我說：“姐姐送給你了?！?/p>

愛與記憶，送給你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