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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色重慶

2014-01-23 06:03恰恰
城色in生活 2013年12期
關鍵詞:彈子步道重慶

恰恰

重慶六味

在火車上我讀一篇游記,它寫:“馬可·波羅奉忽必烈汗的名義游歷了許多城市,但他最終在揚州城中謀了一個正式的職位。他知道,在中國,一個游歷者是不能深入一個城市生活的,在唐朝,李白和杜甫都是偉大的游歷者,但至死,他們都沒能在長安找到一間屬于自己的宅院?!?/p>

確實如此。在我或長或短逗留過的每個城市里,我都企圖像一個真正的本地人一樣,卷入它毛茸茸的觸角里。我搭公車,鉆巷子,坐在馬路牙子上發呆,試圖結識每一只在懶睡中保持警覺的家貓。在自以為與這城肉身相貼的時候,再被它像啐西瓜籽般一口啐了出來。

但重慶卻是個狡猾的馴化者。哪怕僅是初來者,也會迅速沾染上這個城市的氣味。從舌根處,到袖底風,你咂咂嘴,燒灼般的過去后,那麻辣引爆的是微醺般的小快感。

而如果呆得足夠久,恐怕連身上的雜陳五色都漸漸同質。很快,就可以像一個真正的當地人一樣,毫不費勁地隱匿于街道之中,茶館之內和一道道爬坡下坎的階梯盡頭?;疱?,小面,灰蒙蒙的大霧天;棒棒軍,壩壩舞,倚在危房牌下打麻將。

霧港碼頭

總是有霧,像場拉拉扯扯的長夢,重慶的眼睛半睜半閉,帶點懶得搭理的模樣。

霧化入這個城市每個罅隙和細胞壁,甚至化進陽光里。即使是大太陽,可見度也很低,光層漸變而下,從清亮到曖昧,山城就沉在這最底層,像沉入水底的茶葉,泡出一壺醇香。

日子也隨之稀薄起來,將影子拉得很長,攤曬在朝天門的江岸上。大下午的,也不是周末,人們帶著孩子、小狗和風箏,甚至帶著晚報、蓋茶,編織了一半的毛線來了。四月天,有人甩了鞋子,江潮便涼涼的淹至腳踝。

連一艘艘船都像是魘著了,靜靜的,融進自己的倒影里。船上人用擴音喇叭循環播放著兩江游的攬客聲,自己懶懶地將腿垂下舷板,開一瓶啤酒。

終是閑蕩于此,拍照,搭訕,漫不經心,浪費時間。隔江的群樓山巒看不清,那么就用賭的。賭光圈,賭角度,賭按下快門時的心跳頻率,賭那個小孩仰頭微笑的可能性。

不是沒有想過,索性把自己丟在了這里,隨便哪里拋下錨,在這樣的陽光碼頭緩慢地生銹,任性地將這城市私有。

山城步道

是真險,像排小小牙齒緊緊別在山腰處。依山而筑的步道攀上險坡,橫過古城墻,懸空于臨江山崖的切面之上,連接起一片依山而建的老居民房。這曾是山城最重要的流通通道,它跨越渝中半島連接兩江碼頭,將上、下半城與重慶城中重要建筑、公共空間串聯在一起。不知多少個月黑風高夜,趕著去拜碼頭的袍哥們在此帶風疾走。

而舊時風云宅邸早湮沒在高樓之下,碼頭文化亦已消匿于空陸運輸的浩大聲勢中。如今唯剩老步道環抱著古城墻,像對知趣老人,相依相守地隱于鬧市之中。近旁的人家偶爾在此散步,多是老人。走且停著,讀石崖上刻著的李叔同之離別詞。長亭外,古道中,夕陽恰好垂在遙對面重慶長江大橋的橋頭上,顫巍巍的,等待著最后華麗的一墜。山下鋪造的縱橫高架,分致錯落,車馬如流,是憑空而起的現代步道。遠遠望去,長江水非但不奔騰,反而靜且平和,這個城市低頭凝視它自己的影子,虛實相照,恍兮乎兮。

我們上山的位置不是那牌坊般簇新高大的步道入口,而恰在第三步道的最末端。那是已在拆除之中,又未及建設與翻新的一小段待割除的盲腸。老式吊腳樓已成空屋,荒涼破落似無人跡,大大的拆字隨處可見??梢还諒?,卻還晾有未干的舊衣裳。青石階上污水橫流,野油菜沿著墻根開出花來,貓兒靜靜臥在殘垣下,見人來也不驚。

都以為這步道真已成歷史遺跡和旅游標本了,然沿著下山的位置走,又再次循見真正的山城人家。不管是白墻灰頂的巴渝民居,還是陪都時期民國官員修建的石庫門式老宅,都見那窗內探出的晾衣竿,門前擺開的麻將臺。正是晚飯的時候,一把花椒撒進油鍋里,爆出噼里啪啦的麻辣香。紅領巾歪到腦后的小孩在高高低低的石階上跳房子,我心下一驚,這難道是因地制宜的重慶規則?

有了飯香人氣,這翻新的步道倒又轉活了回來,在接下來的那些個月黑風高夜,不為人知地悄然生長。扎根、爬藤,將這城懷抱于臂,一廂情愿地再睡千年。

消失的彈子石

城市拆了又建,房屋坍塌后輝煌重生,記憶附身何處?

都扒了,痛痛快快推倒重來,包括那些瑣屑衰老,藏于檐后梁間旮旯頭里的記憶。每一間危房倒下的那一瞬間,都從殘磚斷柱中飛出一群黑色鳥,轟的一下,就消失了。人們目瞪口呆,看不清,都說是陳塵老灰。

從前的事,他都不記得了,記得的倒是些不要緊的數字。他記得那時從朝天門擺渡到彈子石只要四分錢,記得西南二廠大門外的那家嗆辣小面是一角錢。月底時他們常常只點一碗,卻向老板多討只碗。她沉默著將大半都扒拉到另一只碗中,他急了,將她的筷子死死壓住。他們西南二廠一個月工資是四十三塊二毛,她在重棉三廠,比他少七塊錢。

但他是家里唯一吃皇糧的。夏日暴雨過后,路上大水橫流,他父親從野貓溪那邊趟水過來,蹲在廠房宿舍外等他,渾身濕淋,也不知是水是汗。把身上所有的兜掏空給老父后,他頭枕雙手,躺在宿舍里的硬板床上,仰望高梁大椽挑起的瓦頂,長舒口氣。記不得多久沒回家了,那時候,幾乎整個南岸區都擠滿了他家那樣簡易木穿斗結構的小板房、草蓋席油毛氈和瓦楞石棉板搭的偏偏房,在多霧的天氣里腐朽霉黑,卻是他整個少年時代的全部所有和所失。

而她住在彈子石正街上,真正的江畔人家。沿老石板路爬坡上坎,穿過沿街的吊腳樓、木房、泥磚土房,躲過橫伸的晾衣竿,間或也能看到幾棟高大,還保留著雕闌花窗的深宅大院,像頭衰老的巨獸,突兀地蹲在那里。都是從前大戶人家的老宅子,重慶一解放就人去宅空,十來戶貧民人家便說不清是占領還是被分配的群居于此。無需多少時日,住家們的氣味、流言、齟齬、悲喜……便全都一股腦漚在了里面,發酵、腐爛、鬼影憧憧。而這頭獸不動聲色,在夜里默默地將其咀嚼。

那時彈子石還只算重慶近郊,廠房外是大片的田野,放工后天若還未黑盡,他們會去走走。她心細眼尖,掐一點野豌豆尖尖,小心揣進藍布工作服的兜兜。而他站在高處,眼望著江對岸的渝中半島漸次被燈火點亮。白日里灰撲撲的樓房都不見了,它們隱匿于天鵝絨般柔軟的黑色之后,現在,登場的只有那高高低低的燈火,宛轉流光的華彩。沿江岸的一處處躉船,??恐魇捷喆?,它們開往哪里?他真想知道。

城市死而復生,故事推倒后又換了種說法,誰還去考證前因后果?現在,正在拆遷中的彈子石老街上,到處都是這些殘破的開頭和記憶的碎瓦,無人理會,慢慢遺忘,在斷墻殘垣處,開出小黃花。

敞開與安居

在磁器口的糖畫攤上,LULU轉到一只糖桃兒,黃澄澄的拿在手上。入夜后這整個小鎮都變成這樣透著亮的澄黃,仿佛也是用糖汁澆出來的。吆喝聲,叫賣聲,茶館里的唱曲咿咿呀呀,賣牛肉的張飛猛嚎一嗓子……舊日的水陸碼頭勝景在這聲音的洪流里隱隱現出點形來,像顯影液中泡發出來的影像,似是而非的。

我們往人潮涌動的反方向走?,F在,那些熱鬧被我們落在后面了,像水流退往低處,河床開始暴露出來。那些亮著燈的窗子這樣安靜,如月亮下發光的鵝卵石待人俯拾。大門一爿一爿合起,將這家人穩穩當當地攏在手心。一只貓沿著墻根處走,白日里它在這里曬過太陽,枕著街坊奶奶們稀里嘩啦的洗牌聲酣睡。布景撤下去了,人之安居涌現在大地上。

這就是磁器口的好處。既有迫不得已的敞開之處,又留存著怡然自得的小鎮人家。街市中新簇簇的仿古建筑們喧嘩終日,以類似中國任何一個庸常古鎮的嗓音發聲;而在縱深處,老房子們像青苔一樣沿地生長,操持著正在逐漸消失中的老重慶鄉音。

說是還有人打更,但回來的路上,只有我們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青石老街徜徉。她送我回臨江的青旅,又將那只桃轉手給我。我珍惜又為難地拿著,最后插在房間里的藤椅把上。第二天它化了,化成一攤金黃色黏稠的糖液。

我愣愣地蹲下,小心翼翼用手指蘸了蘸放在嘴里,真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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