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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神廟見證李文藻、黎簡之神交

2014-04-10 04:56曾建生
史志學刊 2014年4期
關鍵詞:南澗神廟嶺南

曾建生

南海神廟見證李文藻、黎簡之神交

曾建生

古往今來,名人與名勝之間存在著一定程度的相互借重。機緣巧合,齊魯小吏李文藻、嶺南布衣文人黎簡“傾蓋如故”,前者還成為后者人生路上的一個伯樂。他們各自曾數次慕名造訪南海神廟,得江山之助,二人都創作了關涉該神廟的詩文并傳誦至今。南海神廟見證了他們的神交。

南海神廟 李文藻 黎簡 神交

名勝是文化積淀的結果。名勝之于人,從某一視角來看可以說是江山之助;而名人之于名勝,則有一種名人效應。這樣一來,名人與名勝之間便不知不覺地產生了一種良性互動,或者說存在著一定程度的相互借重,無為而為,綿綿不絕。南海神廟就是這樣一處名勝,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物在此演繹出一樁又一樁美談,如韓愈、蘇軾以及本文所要討論的李文藻、黎簡等等。

一、南海神廟

根據不同方位,古代中國分別建有四大海神廟:東海神廟、西海神廟、南海神廟、北海神廟。四座海神廟中,唯一留存下來的建筑遺跡是南海神廟。南海神廟,又稱波羅廟,坐落于廣東省廣州市黃埔區廟頭村(舊稱扶胥村)。始建于隋朝開皇十四年(594),唐玄宗時開始香火大盛。隋唐以來,歷朝皇帝都派官員到此舉行祭典活動。該廟珍藏著歷代不少皇帝御祭碑,又存有韓愈、蘇軾等名人碑刻,因而有“南方碑林”之美譽。1962年,該廟由廣東省政府公布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2013年,又被列入第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神廟西側有一座小山丘,古稱章丘。山丘上有亭一座,名為浴日亭,是觀看海上日出的理想場所,該處以“扶胥浴日”列入宋、元、清三代的“羊城八景”。歷代名士宦者、詩人墨客,到此登臨攬勝,寫下不少佳作,如宋代蘇軾寫有《浴日亭》,該詩石刻立于亭中;在蘇軾詩碑的后面,還立有一詩碑,是明代理學家陳白沙的《浴日亭和東坡韻詩》碑。民間曾有一說,這兩首詩刊刻于同一塊石碑上,蘇詩刻陽面而陳詩刻陰面。此說直接促成了李文藻對南海神廟的一次實地考察。

二、李文藻與南海神廟

李文藻(1730—1778),字素伯,號南澗,山東益都人,乾隆朝知名的藏書家、金石學家及文學家。乾隆二十六年(1761)進士,乾隆三十四年(1769)謁選廣東恩平縣(今廣東省恩平市)知縣,次年春天入嶺開始宦游嶺南的生涯。到任后不久奉檄署新安縣(今廣東深圳市寶安區),后又奏調潮陽縣(今廣東汕頭市潮陽區)知縣;乾隆四十一年(1776)以海疆三年俸滿保薦,擢升為廣西桂林府同知。乾隆四十三年(1778)八月,卒于桂林任上。

李文藻治學領域廣闊,尤篤好金石,終其一生,足跡幾乎與尋碑搜拓相伴隨。他曾自稱“典盡羊裘買膠墨,圖將跋尾遣晨昏”[1](《拓碑二首》),還說“登梯百仞眵兩矑,夙所癖嗜寧憚劬,病且死即埋山隅”(《陽朔看山作》)??梢哉f,他對金石達到了癡迷的程度?!澳ν匚崴O,積蘚手拂拭。行簏尋氈椎,村市買膠墨。四碑齊施紙,頗資僧雛力。樵漁紛驚咤,聚觀到日昃。我生癖嗜古,收此等雞肋。船載琳瑯文,真足壯行色?!保ā秲μ稄R》)這首詩寫他利用赴恩平途經江西贛州儲潭廟的絕好時機進行椎拓的經歷,好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意外收獲,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案咐蠠o須迎道左,先求收拾滿懷磚?!保ā兜匠标柸挝迨住罚┏鮼碚У?,便異想天開地要求潮陽父老鄉親收拾收拾秦磚漢瓦之類的家藏,原來他要的是一份特殊的見面禮,這種玩笑非常人所能開。甚至到了病危之時,還不忘叮囑家人:“歸帆還駐三吾驛,好遣游魂讀古碑?!保ā恫∩醵住罚┢涫群萌绱?,真是至死不渝。因此,琉璃書肆、名勝古跡是他經常流連之所;而所到之地,凡是碑文石刻,必將毫無遺漏地椎拓下來?!肚迨妨袀鳌分姓f他:“嗜金石,崖洞寺觀,搜羅必盡?!盵2]清代學者錢大昕曾將自己與李文藻在這方面的表現做過如下比較:“予好金石文,而南澗訪碑之勤過于予”[3]“癖嗜惟金石”(《寄鄧謙持二首》),李氏早已名聲在外。

如前所述,南海神廟內保存有大量的文物古跡及珍貴的碑刻。嗜好金石的李文藻自然心向往之,所以,自1770年入嶺到1776年離開廣東,他得便先后共五次前往南海神廟。我們先來看看其《游南海廟記》[4]最后一段文字:

予以庚寅三月到粵,未上恩平任,即手拓廟碑數十。辛卯十月,同羅臺山自新安游此,留連竟日,其后陪侍金雨叔侍郎代祭者一,隨上官秋祭者再,皆未為之記。今以碑故,得以知新而破疑,有可喜者。雨止,仍呼艇以歸,遍體泥污,易衣覓紙筆而記之。

這段話清楚地表明他在1770—1771這短短兩年之內曾經四游神廟。1770年是第一次,初到廣州,他還來不及去恩平赴任,就前往南海神廟,對其中的碑刻進行了搜考,并拓下幾十張碑刻。這一次經歷后來他在《洋邊》一詩中也有提及:“去年走謁波羅廟,曾窮目力黃木灣。重峰疊嶂通蜃氣,浴日亭外惟云煙。但見海舶不見海,摩挲銅鼓嗟空還。自分雕蟲本小技,溟渤大物難搏捖。見之手無元虛筆,不如不見猶可原。黃河結冰度雙轂,揚子江水高連天。昔過不能道一字,其于祝融何恨焉。右肱支枕睡不穩,滔滔汩汩孤篷閑。掛席須臾九十里,村墅雞犬紛眼前?!?771年之內到過南海神廟三次:奉檄署新安縣(今廣東深圳市寶安區)后,與羅臺山(即羅有高)一同到南海神廟,逗留了數日;同年又陪同金雨叔祭祀,這次他還寫下《陪侍德大中丞祭南海廟》四首五言律詩;不久又跟隨頂頭上司到神廟進行秋祭。

再來了解了解《游南海廟記》第一段的內容:

乾隆甲午十一月四日,予歸自羊城,舟出扶胥口,將游南海神廟,而小港潮退,不能達。易蜑艇,僅容予及一仆,蜑夫婦涉水,手挽以行,水竭而泥,行乃愈速,水底有沙,能梗舟,而泥則滑甚也。及岸,微雨,步上浴日亭,觀陳白沙詩及蘇東坡詩,各為一碑,陳碑較大,中間以墻,皆不見其陰。翁學士誤以陳詩刻蘇碑陰,馮魚山見拓本有大小而疑之,嘗問予,予數來亦不能定為一為二,今日之游,蓋為此。

由此可知,李文澡第五次(也是其平生最后一次)到南海神廟的真正原因是:“翁學士誤以陳詩刻蘇碑陰,馮魚山見拓本有大小而疑之,嘗問予,予數來亦不能定為一為二,今日之游,蓋為此?!倍舜螌嵉乜疾斓贸龅慕Y論是:“陳白沙詩及蘇東坡詩,各為一碑,陳碑較大,中間以墻,皆不見其陰?!蔽虒W士(即翁方綱)“以陳詩刻蘇碑陰”有誤,而馮魚山(馮敏昌)之疑得釋。這不禁讓我們想起蘇軾《石鐘山記》中的一句話來:“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他們這種求實精神在當下顯得尤其可貴,值得我們加倍提倡與踐行。

此外,李文藻曾為南海神廟撰寫過對聯一副。

三、黎簡與南海神廟

黎簡(1747—1799),字簡民,號二樵、狂簡等,廣東順德人。一生以詩、書、畫、印“四絕”馳名,被推為“嶺南詩人之冠”。沒有取得什么功名,以賣文賣畫或當塾師為生,布衣終老。

南海神廟是這么一個所在,作為嶺南地域文人的黎簡伺機前去光顧這是很自然的事。檢索黎簡的《五百四峰堂詩鈔》[5],我們發現,他至少于1779、1780、1786年先后幾次到過南海神廟,有其關涉南海神廟的作品為證。它們是《浴日亭觀雨》《浴日亭》《別虛舟二首》《南海神廟懷亡友李南澗》《南海神廟觀龍取師子洋》。其中《浴日亭觀雨》《南海神廟觀龍取師子洋》記敘造訪南海神廟時“觀雨”“觀龍”(或稱“龍吸水”,即龍卷風)的特殊見聞;《別虛舟二首》其一描寫日出前浴日亭周遭的自然景觀,其一回憶自己先一天在南海神廟的椎碑活動?!对∪胀ぁ反蟀氩糠制鶎懺∪胀ぶ兴姟粘銮昂蠖虝r間內陰陽晦明之驟變,結尾處“南海棗刻存”一句寫的是李文藻曾為南海神廟撰寫對聯一事,黎簡在該句之后自注“李南澗題廟云:‘法物將軍鼓,鴻文刺史碑’”。這樣,該詩最后兩句“風雨蕪廊寒,恐有碑陰魂”,自然就寄托了他對李文藻的哀思。而《南海神廟懷亡友李南澗》一詩對李文藻的懷念更為直接,茲錄全詩于下:

海日入殿光瓏璁,翻波蕩日飛赤虹。繞楹抱棟不得住,蛟螭四走光熊熊。

袞衣流云月滿容,心約一寸肅萬松?;廾髟旗F寒斂面,如有神物循人蹤。

鉤癭大叩鳴綠銅,十仞殿壁鏜鞺空。徘徊外視白一氣,海色直入陰晴中。

寧知萬年黑波底,猶有法物羈求雄。雨檐風廊建文石,刺史一版墨蘚濃。

昂藏古貌如老翁,其余高卑若兒童。摩挲未有氈槌從,掌至汗石不可通。

忽來感逝憂叢叢,大云山人出山東。南來碑版摉拓盡,是地昔曾來此公。

嗚呼遺墨近未脫,湘漓魂魄棲何峰。昔聞一鼓走滄海,滄海陵谷重相逢。

焉能招魂致鬼友,起爾靈氣尋靈宮。文魚青虬足水國,霞衣霓裳朝海宗。

髯乎揮手入浩蕩,神與游戲于無窮。送之颯去遂千古,出入侍從雙虹龍。

蓮花師子山色晚,頹景千里層波紅。翕然光斂水氣上,顧視衣帶寒有風。

茲游忽感生死別,此生恐以多情終。

這首詩先描繪南海神廟的恢宏氣勢、各色碑藏等,進而回憶起曾來此廟椎拓的亡友李文藻的風采氣度。全詩寫得大氣磅礴,情景交融,讓人頓生“山陽聞笛”之感。黎簡與李文藻之間的深情厚誼可以想見。

四、李文藻與黎簡的交往

李文藻與黎簡,一個山東人一個廣東人;而黎簡除了二十出頭時短暫游歷過湘黔之外,一生不出嶺南,他們兩人本來不會有什么交集。1769年,天賜機緣,李文藻謁選恩平知縣,1770年春開始宦游嶺南。正是在任職廣東期間,李文藻與黎簡相識相知。

其實,嚴格說來,李文藻與黎簡的交往并不多。兩人相識時,黎簡聲名未顯,不過坊間已小有名氣。1776年夏天,李文藻紆尊降貴,登門拜訪,預言黎簡之詩能夠流傳于世,“山左李公文藻,以名宿來令潮陽,耳君名,即命駕訪君,許其詩必傳,勸出應試,而君于功名淡如也”[6]。并有詩相贈:“西郭有高士,讀書常閉關。昨攜笻竹去,獨上羅浮山。我愛坡谷作,因懷冰雪顏。何當訪丹灶,共踏苔斑斑?!保ā顿浝韬啞罚﹥扇耸加薪Y交。因是之故,在非粵籍人士中,李文藻就成了黎簡生平第一個知己。是年年底,李文藻離開廣東赴北京朝參,黎簡等人送其至佛山三水坐船北上,李文藻寫有《十二月十二日羊城解纜,順德張毓東(曰珣)、張藥房(錦芳)、黎二樵(簡)、黃銘室(丹書)送至佛山鎮舟中,彈琴、圍棋、賦詩、作畫,至次日夜半過沙口始別,悵然留贈三首》。此別之后李文藻與黎簡無緣再會。1777年起,李文藻任職桂林,期間寫有《初四日寄懷藥房兼示二樵》一詩:“回首仙湖翰墨場,湞溪盡處意茫茫。春帆行逐三湘雁,歲酒猶淹四日羊。戴笠交情見肝膽,同袍吾道是文章。載書過嶺堪圖畫,癡絕應煩顧長康?!边@首詩最后兩句將黎簡、張錦芳他們比作晉代著名畫家顧愷之,寓惜才之心于溢美之辭。不久李文藻染疴,病重期間留下遺言,要求黎簡等人為其撰寫挽詩。1778年李在桂林任所病逝。

總的來看,兩人交往的時間才兩年,而會面的次數僅一兩回。不過兩人交情匪淺,尤其是李文藻在黎簡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這恰好印證了一句古語:“白頭如新,傾蓋如故?!?/p>

黎簡對李文藻極為感激。他曾經為李氏繪小照數幀,畢肖;1778年又作《李南澗黎二樵并坐聽泉圖》與《李南澗畫像》二圖。聞訊李南澗去世,黎簡悲痛不已,寫下挽詩“秋九月,桂林少尹李南澗(文藻)病腐脅,書來與藥房、石帆、虛舟及余,各求一挽詩。又云,他日語其死狀,以救荒策陳于上官,不得行其志,郁郁以至此也。繼又至一書,僅辨三字‘馀、燥、滲’,斷續不復識矣,聊作此詩而已”,這是一首千余字的長篇五言排律,極盡哀痛之意。此后,黎簡一再寫詩悼念,1779年寫下《李南澗哀詞寄肅齋、藥房、石帆、虛舟》《冶銅仿古私印,破一月,得三十顆。夜夢李南澗來索觀,甚稱美。余曰:“人久云公死,妄耶?”但笑而不答。肅齋、藥房同坐,《甫議為〈銅印詩〉而覺》兩首詩;1780年再寫下《南海神廟懷亡友李南澗》《檢李南澗手札》兩詩;1784年又寫下《正月五日,省視李南澗丙申十二月留別之作,別后書至,言正月五日度嶺》,1787年還寫有《獨夜檢故李少尹南澗與前新寧周明府南川手札十八韻》,此時已距離李文藻去世整整十年了。從這些標題中,可以看出,黎簡對李文藻的情誼的確非同一般。其他詩作如《戲為絕句八首》《寄周肅齋》《復寄羅海韜邕州》《廣州僦居樓上,作歌贈石帆、虛舟,兼懷周令北上》《藥房舉孝廉矣瀕行贈之》《懷張藥房呈翼云三首》《昔游近感六首》《冬菘行》《喜藥房還先寄此詩》《送王明經竹坪樸還杭復北上》《熱甚社亭得風雨與諸子戲為諧體》等也有零星文字提及李文藻,或褒揚其為官嶺南的業績,或寄托自己的哀思等?!疤闇I羊曇哀死友,老成庾信失吾師?!保ā墩挛迦?,省視李南澗丙申十二月留別之作,別后書至,言正月五日度嶺》)可見,在黎簡心目中,李文藻是他的益友,更是他的良師,所以一直不能忘懷。

正如前文所述,李文藻與南海神廟有一段特殊淵源,所以篤于師友之義的黎簡愛屋及烏,對李文藻所到過的地方也一往情深。后來,當黎簡來到南海神廟,看到神廟尚在而友人已逝,他傷感不已,于是寫下《南海神廟懷亡友李南澗》一詩。一位齊魯小吏能夠慧眼識珠,一位嶺南詩人能夠傾心以待,他們演繹了外地官宦文人與嶺南布衣文人惺惺相惜的一段佳話。與李文藻的這種交游,提振了黎簡的信心,提升了黎簡的詩壇名望,更提高了嶺南詩壇的知名度[7]。南海神廟見證了李、黎二人的這一段神交。

[1](清)李文藻.欒緒夫注.嶺南詩集注.大連:大連海事大學出版社,1994.本文所引李文藻詩作皆出自該書,不逐一出注.

[2]清史列傳(卷七二).北京:中華書局,1987.5908.

[3]錢大昕.潛研堂文集(卷二六).續修四庫全書(影印).清嘉慶刻本,681.

[4](清)李文藻.南澗文集.叢書集成初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1):12.

[5](清)黎簡.梁守中校輯.五百四峰堂詩鈔.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0.本文所引黎簡詩作皆出自該書,不逐一出注.

[6](清)黃丹書.明經二樵黎君行狀.周駿富輯.清代傳記叢刊(第126冊).臺北:明文書局印行,1985.315.

[7]張瓊.清中葉嶺南四家詩歌創作研究.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2.55—56.

曾建生 廣州航海學院社科部 副教授 博士

(責編 張佳琪)

※ 本文為廣州市2013年度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課題(項目編號:13Y11);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二五”規劃2013年度項目(項目編號:GD13CZW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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