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逝世報道中的問題與反思——中外媒體“曼德拉逝世”報道觀察

□ 文/常 江 楊奇光

南非前總統曼德拉逝世引發全球媒體廣泛關注。以此為契機，可以觀察全球媒體如何報道名人逝世，并深入探討此類報道的類型、方式與技巧。

一、中國主流媒體關于曼德拉逝世的報道分析

曼德拉逝世的消息被證實后，中央級媒體在第一時間進行了報道，媒體反應迅速，報道規格較高。北京時間2013年12月6日5：45分南非總統祖瑪發表電視講話向外界證實曼德拉病逝，15分鐘后，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朝聞天下”節目播出快訊，并在節目中對曼德拉的一生進行了簡要回顧。在12月6日當天的節目中，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滾動播出曼德拉逝世的相關消息，報道規模較大。一些中央級媒體還及時推出了特別報道，對曼德拉的一生進行回顧和解讀?！度嗣袢請蟆钒l表題為《“太陽永遠不會停止照耀”——南非人民深切悼念前總統曼德拉》的紀念文章。

關于曼德拉逝世后國內媒體高規格的報道，有國內學者撰寫博客表達了自己觀看某電視節目時的感受，“主播用慢速悲傷的語調宣布這一消息，原本只有幾十分鐘的新聞欄目，足足用了半個鐘頭來回顧曼德拉的一生。隨后，屏幕底端出現了令人震撼的標題——‘全球公民典范’，伴著香港歌手專門獻唱的《光輝歲月》，鏡頭中再次不斷展現曼德拉一生的輝煌瞬間?！雹僦袊襟w如何報道曼德拉逝世[EB/OL]. http://blog.sina.com.cn/s/blog_85b4ffcc0101fh7v.html,2013-12-07/2013-12-22.

國內地方性報紙頭版對曼德拉的報道顯現出明顯同質化傾向。曼德拉逝世的消息公布后，國內絕大多數晚報、都市報都策劃了曼德拉逝世的專題報道，并在頭版刊登。香港樂隊BEYOND《光輝歲月》的歌名和歌詞成為高頻使用的頭版標題。經過粗略統計，全國有半數以上的地方報紙選擇“光輝歲月”作為頭版標題。這導致各大報紙封面報道的標題極為相似，而除了標題相似度極高外，報紙正文對曼德拉一生的回顧所選取的角度也較為相似（參見下表）。

國內部分報紙報道曼德拉逝世的頭版標題報紙名稱 頭版標題《華商報》 光輝歲月《天府早報》 光輝歲月《海峽都市報》 傳奇謝幕《沈陽晚報》 曼德拉光輝歲月《現代快報》 揮別光輝歲月，曼德拉辭世《河南商報》 再見光輝歲月《重慶晚報》 光輝歲月《楚天都市報》 曼德拉告別光輝歲月《三湘都市報》 光輝歲月《青年時報》 和平斗士揮別光輝歲月《天府早報》 光輝歲月，問誰又能做到《金陵晚報》 光輝歲月，傳奇人生《海西晨報》 光輝歲月

在網絡媒體方面，宣揚、贊頌是報道的基調。值得一提的是，與多數傳統媒體對曼德拉“歌功頌德”不同，以鳳凰網為代表的網絡新聞專題顯示出了自己的立場，專題內容相對全面地回顧了曼德拉的人生經歷，進而對曼德拉做出了較為客觀的解讀。在鳳凰網“風雨中抱緊自由”專題中，除了對曼德拉的一生進行梳理回顧外，還設立了“獨家策劃：重讀曼德拉”和“反思曼德拉治國”兩個板塊?！蔼毤也邉潱褐刈x曼德拉”的中心主題是“和解有功 治國無能”，這部分內容羅列了南非社會中的主要積弊。這些具有批評和質疑性質的內容補充了已有報道，使得對曼德拉的解讀更為客觀。此外，網易新聞專題也包含一定的“祛魅”內容。該專題名為“永別了曼德拉”，主要由“自由人生”“鐵窗歲月”“家族圖譜”“曼德拉批評”和“另一面解讀”等內容構成?！奥吕u”這一部分主要指出了曼德拉在種族政策方面矯枉過正，造成了新的種族歧視。

二、國外主流媒體關于曼德拉逝世的報道分析

曼德拉逝世消息傳出，西方國家絕大多數報紙、雜志將曼德拉作為封面新聞人物。通過不同的語言和形式，國外媒體對曼德拉逝世表現出高度關注并對曼德拉本人進行了解讀。英國《每日電訊報》的頭版風格代表了絕大多數國外平面媒體的報道風格，其頭版為黑白色的曼德拉老年時期的照片?！都~約客》雜志的頭版刊登了一張曼德拉高舉右手的黑白照片，所展現的是青壯年時期的曼德拉形象。比利時《標準報》封面所呈現的是曼德拉用拳頭抵住額頭、雙眼望向上方的形象。愛爾蘭《獨立報》選擇了曼德拉老年時期的照片，封面標題為“逝去的偶像”。而南非本地報紙《索韋托人報》的封面選取了曼德拉向人群揮手致意的照片，標題為“GOODBYE TATA”。

在眾多外媒的封面報道中，《自由荷蘭報》的封面處理頗有意味。該報采取了抽象化處理的方式，封面圖片可以有兩種解讀方式，從整體來看，是半張曼德拉蒼老的臉，說蒼老是因為圖片中的曼德拉眼角下掉，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下掉的眼角其實是一只銜著樹枝的小鳥，而樹枝又恰巧構成了曼德拉鼻子的輪廓，其寓意不言自明。

相比之下，部分西方電視媒體則被批評過度報道。據英國《每日郵報》12月9日報道，英國廣播公司(BBC)收到1350份投訴，觀眾譴責其過度報道南非前總統曼德拉去世消息，對情景喜劇被打斷、缺少暴風雪信息的跟進感到憤怒。BBC則辯護稱，國內外觀眾對曼德拉去世都很感興趣，全世界新聞媒體都在對此大加報道。②BBC收到1350份投訴 譴責其過度報道曼德拉去世[EB/OL].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3-12/10/c_125835095.htm,2013-12-10/2013-12-22.曼德拉病逝、情景喜劇、全英惡劣天氣，這三個分屬不同性質的內容本不應該產生沖突，而BBC的此次插播招致觀眾投訴主要是由于沒有處理好插播的方式與插播的時間節點，與公眾利益直接相關的天氣報道缺位加之情景劇被打斷促使觀眾對BBC的節目播出產生了不滿情緒。

縱觀西方媒體的報道框架，“自由”與“偶像”是其對曼德拉的集中評價。美國《華盛頓郵報》的標題為《曼德拉——深受愛戴的自由榜樣》，美國?？怂剐侣劸W的標題為《反種族隔離的人權偶像去世》，英國《METRO》的報道標題為《納爾遜·曼德拉——從自由斗士到世界偶像》，新西蘭電視臺的新聞標題為《新西蘭總理哀悼曼德拉 稱其“希望的燈塔”》，而德國《明鏡周刊》的標題為《自由英雄納爾遜·曼德拉去世》。

三、觀察與闡釋

首先，是關于過度報道的爭議。

曼德拉逝世后，全球媒體都給予了高度關注。從曼德拉逝世到葬禮舉行，世界各大媒體密切跟進，包括“領導人玩自拍”和“手語翻譯”等在內的花邊新聞也在世界媒體的強勢傳播下不斷升級發酵。然而，媒體對于曼德拉逝世的海量報道也遭到了指責。除BBC接到觀眾投訴信被批評過度報道外，也有學者認為中國媒體對曼德拉逝世的報道過度，其原因有三：曼德拉對南非和世界的貢獻沒有那么大，不能宣傳個人英雄主義；曼德拉對中國并不那么友好，在中南建交問題上曾徘徊再三；西方媒體對曼德拉的報道是在借機宣揚其價值觀，不能被西方媒體“忽悠”。也有學者從新聞專業主義的角度出發闡釋了重要人物逝世的新聞價值高，媒體高密度報道無可厚非，因而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的報道并不存在過度報道的問題。

事實上，在全球媒體的報道方式中不難看出，“過度”往往體現在框架設定上，而“不過度”的判斷源自專業主義。意即，若從中南國際關系和歷史事實角度出發，媒體對于曼德拉無保留的“歌頌”的確無意識地遮蔽了一部分事實，有過譽之嫌；若從專業性的角度出發，是否過度報道需要根據媒體的具體操作方式以及特定社會同時期其他新聞的相對價值高低來具體判定，中國、英國和南非各有不同情況，不可一概而論。這一爭論需要放在更宏大的框架中去闡釋。

其次，是關于報道立場的爭議。

從很多方面看，國外媒體對曼德拉逝世的高度關注是一場全球范圍的政治傳播。例如，就有不少觀察者指出，在中國很多大媒體的曼德拉逝世報道中，完全看不到起碼的“國家立場”。新聞界對一個政治人物去世的報道，并非簡單地臧否個人，更是在傳達一定的政治觀念。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研究員李新烽也撰寫評論表示，由于掌握當今世界話語權的西方主流媒體充分進行報道，我國媒體對曼德拉逝世的報道讓人感到是在跟風；由于西方主流媒體慣于宣揚西方式民主自由的理念，我們報道曼德拉為南非自由民主而斗爭的精神就讓人覺得我們成了西方媒體的傳聲筒。③李新烽：對曼德拉的報道過頭了嗎？[EB/OL]. http://world.people.com.cn/n/2013/1217/c1002-23858418.html,2013-12-17/2013-12-22.

綜觀中外媒體對于曼德拉的報道，“自由”和“平等”的確是絕大多數媒體報道曼德拉逝世時普遍采用的框架。不過，不同國家的政治立場或價值取向是否就一定與這一框架相矛盾？這有待學理上的厘清和剖析，不宜簡單做出非黑即白的判斷。然而，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媒體對曼德拉的“加冕”，無論采用如何中性客觀的語態，勢必都有既定的價值與政治立場。脫離政治語境的專業主義考察，會讓我們的觀察失去社會意義上的廣度和厚度。

最后，是關于大眾狂歡的爭議。

據相關報道，美國總統奧巴馬與丹麥首相施密特、英國首相卡梅倫在曼德拉紀念儀式上的自拍照發布后，迅速招致人們的批評。在社交媒體Tumblr上，人們迅速將此評價為“葬禮上的自拍”，并評論“親愛的奧巴馬，葬禮上不適合搞自拍！”領導人自拍引起輿論嘩然，此后，曼德拉悼念儀式上又出現了冒牌手語翻譯，后來聲稱自己患有精神分裂的手語譯員強特杰已住進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逝者已逝，然而包括“自拍門”“冒牌手語翻譯”在內的花邊新聞極大地刺激了大眾的興奮神經，一場又一場群體狂歡借助曼德拉逝世的新聞在這個娛樂至死的時代里不斷上演，先是美國綜藝節目惡搞領導人自拍，再是網民編造的各類段子，后來又有惡搞手語翻譯的視頻在網上流傳。一面是對重要人物的緬懷與紀念，一面是現代社會的群體狂歡，對逝者深沉的敬重與群體自由的娛樂消遣既沖突又融合，這是新媒體時代里一次具有豐富意義的世界性追悼會。是該上綱上線的指責還是開放自由的包容，或許難有定論。但對于任何個體而言，沉浸于新媒體時代感官汪洋的同時，不應遺忘“緬懷”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