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怎”系疑問句研究
——以《型世言》、《兒女英雄傳》為例*

施建平,李 娜

(1.蘇州市職業大學 學報編輯部,江蘇 蘇州 215104; 2.蘇州大學 漢語與漢語應用研究中心,江蘇 蘇州 215123)

有些學者研究認為,《型世言》特指問句共681例,約占全書疑問句的41.8%[1],但施建平的研究結果認為至少有1 000例[2]187?！秲号⑿蹅鳌分刑刂竼柧溆? 413例,其疑問形式多樣,占全書疑問句的47.2%[3]。無論在《型世言》中還是在《兒女英雄傳》中(下文分別簡稱《型》、《兒》),“怎”字系列的疑問句所占的比重都是最多的。在《型》中,用“怎”字系構成的特指問句共有466例,約占全部特指疑問句的25%。在《兒》中,用“怎”字系列構成的特指問句共有627例,約占全部特指疑問句的44%[3]。詳見表1所示。

表1 《型世言》、《兒女英雄傳》“怎”系疑問詞Table 1 “Zen” question sentences in Panorama of Life and The Stories of Heroic Youth

注:*《型世言》中“怎么”有44例,“仔么”有85例。

一、“怎”字疑問詞由來的考察

關于“怎”字的來源,現在學界似乎未對其做很深入的研究。呂叔湘先生在《近代漢語指代詞》中,列出的最早的例子是《東坡樂府》中的“問君終日怎安排心眼”[4]304,而記錄從中唐到北宋20家禪師語錄的《古尊宿語要》,竟沒有單用的“怎”字,卻有單用的“爭”字。而先秦的《詩經》中是沒有“怎”字的。由此我們可以知道,直到唐宋時期,表示“怎”這一疑問語氣的字不止一個,而該字也還未有固定的寫法。對此,向熹認為它是由“作什摩”——“作么生、作沒生、作勿生”——“作么、怎么、怎生”直接緊縮而來的[5]395-396。張相提出:“爭猶怎也。自來謂宋人用怎字,唐人只用爭字。唐玄宗題梅妃畫真詩:霜綃難似當時態,爭奈嬌波不顧人?！盵6]240可見,“怎”在宋代逐漸替代“爭”成為表疑問語氣的主角。

二、“怎”字系列特指問句對比分析

(一) 單用“怎”作標記的特指問句

在《型》和《兒》中單用“怎”標記的特指問句分別為305例和30例,分別約占全部特指問句的15.9%和2.1%。通過這兩組數據可以看出,“怎”在明代時單用的比例要明顯高于清代。單用的“怎”多用作狀語,表示詢問方式或原因。如:

例1.我父親、祖父母、兄姐此去何如?怎得一消息?(《型》第1回)

例2.他只不看怎處?(《型》第32回)

例3.姑娘,你此話怎講?(《兒》第8回)

例4.那些能說不能行的空談,怎干得天下大事?(《兒》第18回)

從這里可以看出,明清兩種文獻的不同之處:

(1)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型》中作狀語的“怎”有時置于句首主語前,這種用法是《兒》中所極為罕見的,且在現代漢語中也難覓蹤影。如:

例5.你有力量自造,怎我造賠你?(《型》第2回)

例6.你看他……好不和氣,怎你道他不好?(《型》第35回)

例7.怎你只一二十日弄到這嘴臉?(《型》第38回)

(2) “怎”和語氣助詞“呢”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在《型》中為0例;在《兒》中有6例,在“怎”字單用的疑問句中占比為20%。如:

例8.怎見得不是安公子呢?(《兒》第6回)

例9.我……怎知這些東西就會不見了呢?(《兒》第38回)

不僅是“呢”,其他語氣詞在《型》中都極為罕見。

(3) “怎”和語氣助詞“了”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缎汀酚?例,《兒》有1例。如下:

例10.怎倒說我委屈你們姑娘了?(《兒》第26回)

例11.張家事還不完,怎回來了? (《型》第28回)

例12.在這里怎經事不完去了? (《型》第28回)

例13.好一家主顧,怎去打斷了? (《型》第28回)

例14.你當日……該留住銀子……怎胡亂收了,等他又起浪? (《型》第28回)

例15.怎前日出門時有兩根須……今髭須都沒,聲音小了?(《型》第37回)

這說明,疑問語氣詞雖然濫觴于唐宋,發展于元明,但是其繁榮還是清代的事。而《型》作為一個話本的匯編,由于每一章回作者的寫作習慣的不同,造成疑問詞及語氣詞的分布不如《兒》那樣均衡。

(二) 用“怎么”作標記的特指問句

1 “怎么”一詞的由來及在明清時期的不同特點 朱德熙認為,“怎么”是謂詞性的代詞,可以作謂語,也可以作狀語,可以問方式,也可以問原因[7]91?！缎汀分械摹霸趺础币辉~看似比較特殊,但實際上它是同一個詞,兩種寫法:一是“怎么”,二是“仔么”,早在《景德傳燈錄》中就出現過了。而這些不同的寫法,到了《兒》中,就全部統一寫作“怎么”了。

2 “怎么”標記的疑問句在清代文獻中的比例高于明代 《型》中用這兩者標記的疑問句共有129例,占全部特指問句的6.7%?！秲骸分杏谩霸趺础睒擞浀奶刂竼柧溆?69例,占全部特指問句的19%左右,在句中主要作謂語、狀語和定語等,用來詢問原因、方式等。其中,單用“怎么”標記的特指問句有102例[2]15,如:

例16.你仔么這等認得定?(《型》第9回)

例17.只是民女的家事官長怎么曉得的這樣詳細?(《兒》第19回)

3 “怎么”與語氣詞的搭配,《兒》中語氣詞較豐富 在《型》中,“怎么(仔么)”和語氣助詞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僅有7例,其語氣助詞主要是“了”(6例),“么”僅出現 1例,約占全部特指問句的0.36%。而在《兒》中,“怎么”和語氣助詞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167例,約占全部特指問句的11.8%。這說明在明代一些文獻中,語氣詞的運用還不是太普遍。

(1) 疑問代詞“怎么”+語氣詞“呢”

《兒》中“怎么”+“呢”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最多,有86例,《型》中無此類例子。

例18.怎么哭起來了呢?(《兒》第5回)

例19.怎么又會不認得老爺了呢?(《兒》第20回)

(2) 疑問代詞“怎么”+語氣詞“了”

“怎么”+“了”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型》中有6例,《兒》有51例,如:

例20.如今下面仔么了?(《型》第37回)

例21.連日小相公仔么憔瘦了? (《型》第40回)

例22.他們老弟兄們怎么會得了信兒來了?(《兒》第21回)

例23.大爺怎么又跑回來了?(《兒》第44回)

(3) 疑問代詞“怎么”+語氣詞“呢”

《兒》中“怎么”+“呀”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12例,《型》中無此類例子。如:

例24.媽怎么不一塊兒吃呀?(《兒》第27回)

例25.怎么也不會給你大爺倒碗茶兒來呀?(《兒》第35回)

(4) 疑問代詞“怎么”+語氣詞“么”

“怎么”+“么”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型》、《兒》中各有1例,如:

例26.你這奴才!怎么與富爾榖通同,把人命誣人么?(《型》第13回)

例27.張姑娘道:“姐姐怎么倒知道他么?”(《兒》第29回)

(5) 《兒》中“怎么”與其他的語氣詞搭配情況

“怎么”+“的”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8例,如:

例28.我前日交給你老人家那塊硯臺的時候,怎么說的?(《兒》第17回)

例29.你老瞧瞧,老娘娘這簽上怎么說的?(《兒》第38回)

“怎么”+“啊”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4例,如:

例30.我怎么日前換了衣裳又叫換衣裳啊?(《兒》第27回)

例31.這是多早晚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個影兒啊?(《兒》第40回)

“怎么”+“哇”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3例,如:

例32.萬一天明進來一個人,這一院子的死和尚,可怎么好哇?(第10回)

例33.怎么供一對雞冠子花兒,又供兩枝子藕哇?(《兒》第35回)

“怎么”+“哪”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2例,如:

例34.怎么這姑娘合我們外外姐姐長的象一個人哪?(《兒》第22回)

例35.這雙好,穿著又合式又舒服,怎么還換哪?(《兒》第27回)

(三) 用“怎生”作標記的特指問句

1 疑問詞“怎生”的由來 呂叔湘認為:“跟怎么結合成復合詞的字有三個:生,的,樣?！盵4]305《型》和《兒》中用“怎生”標志的特指問句分別為26例和51例,約占該書全部特指問句的1.3%和3.6%。其中,單用“怎生”標記的特指問句有46例。如:

例36.你這人怎生的這等糊涂?(《兒》第6回)

例37.那萬人敵怎生輕易學得來?(《兒》第19回)

例38.怎生計議,我與你得偕伉儷?(《型》第38回)

2 “怎生”與語氣詞的搭配在《兒》中的形式多種多樣 “怎生”和語氣助詞搭配標記的特指問句,《型》中一例也沒有,《兒》共有5例。跟“呢”搭配標記的有3例。如:

例39.怎生的伴當也不帶一個出來,就這等孤身上路呢?(《兒》第5回)

例40.我又何曾看見你這新媳婦是怎生個相貌呢?(《兒》第13回)

跟“的”搭配標記的特指問句有1例。如下:

例41.怎生有這等相象的?(《兒》第7回)

跟“了”搭配標記的特指問句有1例。如下:

例42.怎生老太太竟仙游了。(《兒》第17回)

一般認為,“怎生”在《兒》中的大放異彩也是其最后的輝煌,在民國初年就很少用了,如今在現代漢語中已難覓蹤跡。

(四) 用“怎的”作標記的特指問句

1 疑問詞“怎的”的由來 “怎的”又作“怎地”,最早見于宋代。到了宋代末期,又作“怎底”;元明時期,其又多用作“怎的”。呂叔湘認為,“怎的”是在元代以后“怎生”消亡時興起的。這從表1的數據中也可以看出這一此消彼長的狀況。雖然“怎的”也在明清的一些文獻中活躍過一陣,但到了民國,人們已經很少用這個詞來表達疑問了,只偶見于方言或極個別書面語中。

2 “怎的”標記的疑問句在《型》中罕見,在《兒》中例子豐富 《兒》中用“怎的”標志的特指疑問句共有202例,約占全部特指問句的14.3%,可以用來詢問原因、情狀、方式等。單用“怎的”標記的特指問句有158例。而《型》中,僅見一例。如:

例43.二叔怎的盡喝酒,也不用些菜?(《兒》第15回)

例44.怎的分兩曉不得?(《型》第36回)

其中《兒》“怎的”與語氣助詞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44例,和“呢”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36例。如:

例45.你道這銅旋子怎的就能治昏迷不省呢?(《兒》第6回)

例46.我倒請教,然則“與之粟九百”,怎的又不打八折呢?(《兒》第39回)

“怎的”和語氣助詞“了”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8例。如:

例47.安公子……說:“怎的走到這等荒僻地方來了?”(《兒》第5回)

例48.姑娘,你……怎的越說越遠,鬧到來生去了?(《兒》第24回)

(五) “怎么樣”標記的疑問句及與語氣詞的搭配

朱德熙認為:“‘怎么樣’做狀語,總是問方式的?！盵7]91《型》中,用“怎么樣”(含“仔么樣”)標志的特指問句有0例?！秲骸分?用“怎么樣”標志的特指問句有29例。其中單用“怎么樣”標記的特指問句有15例。如:

例49.你老白替想想怎么樣?(《兒》第3回)

例50.這話不知公婆想著怎么樣?(《兒》第33回)

用“怎么樣”和語氣助詞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14例,和“呢”搭配構成的有12例,如:

例51.我找褚一官……這便怎么樣呢?(《兒》第14回)

例52.安老爺……道:“來了怎么樣呢?”(《兒》第31回)

“怎么樣”和“罷”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2例:

例53.你們二位想著怎么樣罷?(《兒》第23回)

例54.親家媽,怎么樣罷?(《兒》第32回)

(六) 用“怎樣”作標記的特指問句

1 疑問詞“怎樣”的由來 呂叔湘《近代漢語指代詞》認為:“怎么樣”出現較靠后,是在“怎”字不單用的時期出現的,并且指出:過去和現代都有“怎樣”的例子,這只是文學上的減省,口語里本來只有“怎么”跟“怎么樣”,現在偶爾說“怎樣”的,那反而是受了文字的影響[3]。

2 “怎樣”標記的疑問句及與語氣詞的搭配 在《型》中,用“怎樣”來標志的特指疑問句有0例。在《兒》中,用“怎樣”來標志的特指疑問句共有22例。其中,單用“怎樣”標記的有17例。

例55.這是該當怎樣才好?(《兒》第12回)

例56.可不知姑娘心里怎樣?(《兒》第23回)

“怎樣”和語氣助詞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4例,跟“呢”搭配的有2例,如:

例57.況且叫我批定,又怎樣個約略核計多少呢?(《兒》第2回)

例58.老爺說:“依你還要怎樣呢?”(《兒》第2回)

“怎樣”+“的”搭配的有2例,如:

例59.先生,你可曉得以前那幾個先生是怎樣走的?(《兒》第十八回)

例60.他名下是怎樣注的?(《兒》第35回)

(七) 用“怎得”作標記的特指問句

《型》中,用“怎得”標志的特指問句有4例。在《兒》中用“怎得”標志的12例。單用“怎得”標記的有11例。如:

例61.阮勝老婆嫁是實了,怎得嫁我?(《型》第33回)

例62.只是一個副將衙門,怎得有這般氣概?(《兒》第22回)

例63.我若不回去,又怎得教成我那個兒子來撐起我家這個門庭?(《兒》第39回)

“怎得”+“呢”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1例：

例64.他們岸上走,你們河里走,怎得知道就是咱們的船呢?(《兒》第二十回)

(八) 用“怎么個”作標記的特指問句

《型》中無此用例?！秲骸分杏谩霸趺磦€”標記的特指問句有12例,作定語、狀語等,如:

例65.這是怎么個原故?(《兒》第15回)

例66.你們是怎么個見識?(《兒》第33回)

其中，“怎么個”+“呢”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6例。如:

例67.只是我怎么個問法兒呢?(《兒》第9回)

例68.公子道:“這怎么個射法呢?”(《兒》第31回)

其中，“怎么個”+“呀”搭配構成的特指問句有1例。如下:

例69.你看著是怎么個人兒呀?(《兒》第17回)

三、結論

本文以《型世言》和《兒女英雄傳》這兩部話本小說類文本為例,通過對“怎”字系列疑問句的對比研究,我們發現,口語對疑問句及疑問詞的影響比較大,帶有文言色彩的疑問詞逐漸為社會所淘汰;而從音節上看,單音節、三音節的疑問詞部分地為音節疑問詞所取代。從疑問語氣來看,清代疑問句的語氣詞也變得豐富多彩了。疑問句的句式也越來越形式多樣,表明“怎”字系列疑問句表情達意的內容是越來越豐富了。從明到清的歷史過程中,我們能清晰地觀察到疑問句從近代跨入現代的足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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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施建平.《型世言》代詞計量研究[M].臺北:文史哲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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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