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惡的炫耀

關玉生

大業六年（610年）春正月，隋煬帝楊廣在諸胡酋長來朝進貢，畢集洛陽之時，“陳百戲于端門街，執絲竹者萬八千人，自昏至旦，終月而罷，所費巨萬。諸胡客請入豐都市場交易，許之。先命整飭店肆，盛設帷帳，珍貨充積，人物華盛。胡客過酒食店，悉令邀入，醉飽而散，不取其錢，紿（欺騙）之曰：‘中國豐饒，酒食例不取錢。胡客皆驚嘆。其黠（狡猾聰慧）者頗覺之，見以繒（絲織品）帛纏樹，曰：‘中國亦有貧者，衣不蓋形，何不以此物與之，纏樹何為？市人無以為答?！边@就是歷史上有名的隋煬帝楊廣的“洛陽顯富請客”。

無獨有偶，一千三百余年后的1943年，民國政府的行政院長孔祥熙招待一個英國訪華團，在宴席上也夸耀說：“中國地大物博，抗戰數年還是雞鴨魚肉，山珍海味，要吃什么有什么，不像你們英國，戰時每人每周只配給一個雞蛋?！倍藭r千里之外的河南，百姓正經歷著可怕的饑荒，上千萬百姓在死亡線上掙扎，呈現著“餓死已滿路，生者與鬼鄰”的悲慘景象。

以上兩件事，前一件是隋煬帝向諸胡顯擺中國之富，后一件是民國的行政院長孔祥熙向英人顯擺中國之富。發生的年代不同，針對的對象也不同，但心態相同，那就是無恥的權貴心態和“不誠實的自欺”。因為煬帝在“陳百戲于洛陽”，讓胡人白聽，令洛陽酒肆“醉飽而散，不取其錢”之時，他并非不知道偌大個中國還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者。同樣，民國的行政院長孔祥熙招待英人，胡吹海喝之時，也并非不知道河南正面臨大饑荒，正在餓死人。

我們中華民族的心理中，向來有兩種東西難以理喻，一是“古已有之”。一說話就拿老祖宗顯擺，以文明古國自居；二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似的擺闊。1793年，英國政府派馬戛爾尼來華，名義上是來給乾隆祝壽，實際上是找中國建立商貿關系。因為當時的英國通過工業革命，一躍成為世界上最先進的資本主義國家，急需開拓國外市場。馬戛爾尼來華，本來是一件好事，可是在覲見的禮節上卻發生了爭執，乾隆以“天朝”自居，非要英使行雙膝跪拜之禮，英使不同意，說只有對上帝才能下跪，對英女王也只單膝下跪、行吻手禮。雙方因雙膝下跪還是單膝下跪爭論不休，僵持了月余，最后同意英使“單膝下跪”，爭論才告結束。然而，對貿易問題，乾隆卻一概拒絕。乾隆統治后期的清王朝腐敗橫行，國力下降，危機四伏，和英國相比，窮乎？富乎？顯然，和人家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但“天朝的尊嚴”使之閉關鎖國，喪失了一切發展的機會，閉關鎖國始于斯，盛于斯，一直禍及晚清。

一位哲人說過：“在別人面前炫耀自己所擁有的財富和東西，即使他講的是實話，那也是丑惡的?！焙螞r我們“打腫臉充胖子”炫耀的多數是不真實的呀！更何況我們是在百姓疾苦之上炫耀呢！

【原載2014年8月18日《上海法治 報·法治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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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以驕奢淫逸為恥/馮印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