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攢下兩箱飲料

徐立新

他把70多歲的父親接到城里，住在自己的身邊，父親一輩子都在吃苦和受累，他想讓他好好享享清福，安享晚年。

可父親卻不愿意享福，趁他出差時偷偷去應聘了一家超市的門衛，負責不讓顧客把購物車推出去。面試時，父親“裝嫩”，說自己60歲，剛剛才退休，想發揮點余熱。由于顯得不是很老態龍鐘，超市便信了，讓他先過來試用一周，如果正式聘用再把身份證帶過來驗證。

為了不讓年齡被識破，父親打電話回老家，把他一個小堂弟的身份證號碼給要了過來。而在接下來的試用期內，父親非常賣力地干活，以證明自己并不老，頗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意思。

果然，父親的積極表現贏得了超市方的認可。等交身份證時，父親謊稱它丟在家里找不到，于是搪塞過去了。

父親開始正式上崗，每天下午2點上班，到夜里十點半下班，沒有休息日，也沒節假日。

出差回來得知情況的他，本來是反對父親去超市上班的，一則超市是新開的，剛裝修過，油漆味很濃，對老人身體有很大的傷害；二則，他不想父親每天這么辛苦去工作。

可他拗不過父親，“如果你要對我孝，就得順著我！”父親理直氣壯地說道，然后樂顛顛地上班去了。

他想跟父親在一起吃頓飯，喝杯酒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個多月后的一天晚上，從超市回來的父親，掏出3瓶冰紅茶飲料來，興奮地對他說：“給聰聰喝吧，我在超市里弄的！”

聰聰是他的兒子，才3歲大，“爸，你不會是從超市里偷的吧？”他有些懷疑地問道，他知道勤儉節約的父親從來都不會買飲料的。

“當然不是，這是贈品，顧客不要的！”父親得意地應道。原來，超市開展了一項短期促銷策略——凡購買滿128元商品的顧客，都能憑購物小票在前臺兌換一瓶免費的瓶裝飲料，而一些顧客懶得去要，把小票丟在購物車里，父親在擋車時便能拿到，然后自己去兌。

第二天晚上，父親又帶回了幾瓶綠茶，還是說給聰聰喝。

“爸，你別帶它們回來了，飲料里有好多添加劑，聰聰是不能喝的?！彼行┎婚_心地說道。

“不會，我看小孩們都愛喝這個?！?/p>

“成人才能喝，小孩子絕對不能喝！”

“那就放在冰箱里，等聰聰大了再喝吧！”看到他態度堅決，父親有些落寞地說道。

他覺得有些好笑，心想等聰聰大了，那飲料還能喝？早就過期了！但他沒再繼續反駁父親，把飲料隨時放進冰箱里。

此后，父親還是經常性地從家里帶飲料，冰箱里很快便擠滿了，足足有兩箱。

他本想等父親下次回老家時，將它們帶回去送人。但沒料到，3個月后，父親的身體出現了狀況，一查居然是不治之癥，離世的時間已近在咫尺。

父親堅決要回老家去死，他只好帶著聰聰去車站送，臨別時，父親附在聰聰的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冰箱里有爺爺給你的飲料，回家后，讓爸爸拿給你喝?！?/p>

父親自以為說話的聲音很小，其實卻很大，被他聽得一清二楚，這句話聽得他想哭。

送走父親后，他決定快速處理完手中的工作，然而帶著聰聰和那些飲料回老家，陪父親度過最后一段時光，讓爺爺看著孫子喝他送的飲料。

可遺憾的是，在他回老家的前一天晚上，父親突然提前去世了。提前到家的妹妹告訴他，父親最后的一句遺言竟然是：“你哥是對的，讓他別給聰聰喝冰箱里的飲料，添加劑多?！?/p>

他的淚如雨下，眼前一下子呈現出這樣的一幕——父親在擋下每個購物車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里面有沒有顧客不要的購物小票，上面的金額滿不滿128元，然后，一次次得來到前臺，忍受著接待員厭倦的眼神，厚著老臉兌回一瓶瓶飲料……

如果父親還活著，他一定讓聰聰當著他的面，喝一次爺爺帶回來的飲料。

（摘自《安徽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