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袖輕揚，為誰神傷

◎簡 墨

水袖輕揚，為誰神傷

◎簡 墨

水袖是一個可以洇出清涼之意的詞。默寫一遍，仿若迎風飄香的花朵；低吟一回，有如照夜成晝的滿月……叫人歡喜憐愛。

你看任何一條河流，干凈的，澄澈的，迤邐的，在月光或日光下的波動，溫存動人的律動蹁躚，舞著歌著吟著念著勾起的那些舊煙月，是怎樣撲入我們本就柔軟的心？

水袖就是這樣一條旖旎無垠的河流，一條惆悵不已的河流。

從詩經、楚辭，或樂府、宋詞中躍出，那些眸光瀲滟的女孩踩著節拍上場了，或是貞靜的大家小姐，或是頑皮的閨中少女。她匹配著繁花似錦的春，蜂腰款款，蓮步輕移，一遍遍矜持地投袖、揚袖、蕩袖、擺袖、撣袖……露出藕節似的皓腕，整冠、整衣、整鬢，把水袖當成最相宜的道具。

她嬌羞，便把水袖高高抬起，一只手扯起另一只水袖遮著臉，當了屏風，想看又不好意思，然而還是從那縫隙，偷偷覷著那人，飛快地看了——只一眼睇去，她就頰邊飛霞。水袖的河流把兩個人環抱在煙雨銀波里，良辰美景，一時齊聚，都對了景兒。

總也有小吵小鬧小別扭的時候。他把她得罪了，左一躬右一躬地賠情，他水袖的小浪花涌向女孩，像音符叮當作響。她其實早不生氣了，可還是把自己水袖的小波紋復漫卷給他——她擲袖、拋袖，半是薄怨，佯作輕嗔，還真的拭淚，如同迷宮似的袖里開了花朵，那朵朵蓮香把他醉到不行……

為愛躑躅的時候也是有的，如同避不掉的舞歇歌沉人倦。她的少年遭賊人陷害，需要她想辦法救回。于是她就背袖——將水袖在背后垂下一角，慢慢踱步沉吟，細細思量，而后心意決絕，作“風擺袖”，奔大無畏而去，即使為那人丟了性命也在所不惜……那條沉默的、乖乖的河流就陪著她，襯著她，豐姿娉婷，清影伶仃。

不管多么不樂意，從來都有女孩兒家被負的折子輪番上演。他心猿意馬，二三其德。為此，她把那水袖收、收、收……然后“啪”地一放，甩向空中，立刻如狂草書就的巨幅狀詞，淋淋漓漓。接著，她開始如風攪雪地翻袖。她的不甘和幽怨，直把這條河流攪動得翻江倒海、銀河傾落……

大凡古老的戲曲，不管是京、昆、越、豫、黃梅抑或秦腔，任何方言的演出，劇中閨閣女兒或秉承稀世才貌，或天造的姿色平平，她的水袖都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說來倒也罷了，不過是一段雪白紡綢——在戲曲的唱詞里，它被叫作“冰綃”，掛著不動時應該就是一段冰封的河流罷——微妙地成為女孩兒家玉手的延展，感情、思想、姿態，可羞可怒，可喜可哀，襯得她活色生香。

少女時光里的一顰一笑都像是閑情拋擲的水袖，輕靈深秀，舒卷開合，在擲袖的一瞬間將小小的愛戀舒張，就像《詩經》中的那片水域。岸上繞遍了藤條，水鳥停在在幽深的枝上……像所有絕美故事的起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