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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是他生命與心靈的樣式

2015-09-08 08:57欒紀曾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5年5期
關鍵詞:林莽散文詩詩學

欒紀曾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沉寂了幾十年的散文詩,突然間出人意料地躍上文學和歷史潮頭,以剛柔相濟又如空谷足音般的格調迅速風靡全國。其意境之清新、意象之靈動、語式之自由迅速沖破了中國新詩錮囿的僵硬與刻板,用其它文學樣式所不具有的誘人的觸角搖動著噩夢初醒、在新的歷史面前不置可否、對未來尚在瞻前顧后的中國。當然,由于歷史、社會、文學的諸多原因,它不可避免地處于一種散流甚至漫流狀態,方向并不十分明確。許多作品表現為對生活的直接哲思與反思,像一些格言或諺語。另有些場景式、偶感式寫作則帶著明顯的散文的胎衣,有些作品基本上是散文小品。耿林莽就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下開始散文詩創作的。他在文化氣息濃厚的江南度過童年,十三歲就開始發表作品,寫過詩歌,散文,小說,當過報刊編輯,卻在年過半百之后全身心地投入對散文詩的探尋與寫作。這或許是他的宿命,是他文學心靈中深藏的最珍貴的詩歌生命倏然覺醒后找到的終極歸所。尤為引人矚目的是,他的作品一開始就顯示出與眾不同、而且越來越鮮明的詩學意義,并一直走在這股精短、清新和處在探索中的詩歌潮流前頭,成為中國當代散文詩具有標志性、象征性和里程碑意義的詩人,對散文詩的進程有著別人無法替代的拉動、推進和引領作用。

對中國的散文詩,他至少有兩大貢獻是其他詩人不能比擬的。

首先是在創作中始終致力于散文詩的詩化,并以自己的作品影響、改變著中國散文詩的走勢,對于將散文詩與散文從文本定義、尤其是在創作實踐中區別開來,對散文詩創作中大量存在的哲理抽象化和文本散文化傾向逐漸向詩的本性回歸,起到主要的導流作用,引導越來越多的散文詩作者進入了詩學軌道。散文詩不是介于散文與詩之間的的中間文體,更不是濃縮的散文,而是從新詩中分孽出來的一種更自由、更適合現代漢語寫作的詩歌形式。當然,它同傳統詩歌一樣,一首詩從進入寫作到最后完成,自始至終是一個語言詩化的過程。這不僅僅是字句的推敲和想象的收放,而是詩歌諸要素的同步升華。我們從耿林莽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對散文詩在詩學意義上的實踐與堅守,一直是他從事創作和研究的出發點與落腳點,也是他全部作品最大的亮點和看點。不少作品過目難忘。像“細雨披在肩上,濕了你的溫柔”(《蘆花》),“紫色的巖壁有一點衰老,剪一角流動的陰影供我休息”,“海鷗的翅膀拍濕了夕陽”(《太平角——青島寫意之一》),“夢一般的江南水,把姑娘們的婀娜多姿的山歌也洗甜了,卻又被彎彎曲曲的水巷剪斷”(《呵,江南》),“醉酒的燈,長出紅胡須。搖搖晃晃的街,老了許多”(《霧街》),“月亮是個性情孤僻的女子,悄悄地悄悄地走出深藍色的幕……畫我的影子于無人的路邊,悄悄地冷著。月亮和我,各有各的心思”(《悄悄的月夜》),“一滴雨又一滴雨,魚貫而入,貯滿了九月的杯子。世界的冷卻,從這里開始”(《九月之杯》),“在一朵花與一朵花之間,一個人與一個人之間,蝴蝶,飛成一種幻覺”(《蝴蝶是一個夢》),這樣的詞語比比皆是。他在這方面的努力甚至包括許多題目,如:《剪一角夜,給你》,《死去的月光》,《沒有名字的風》,《圓圓的夜》,《醒來的魚》,《我的風跨入黎明》,《失蹤的晚霞》,《睡眠的雨》等等,題目本身已充滿詩的誘惑,深深的詩境更讓讀者情不自禁地走進去,追尋,驚喜,流連忘返。若干年來,由于詩學理論上的混亂、迷惘和各種非詩因素的影響,詩歌思維的公式化、八股化,語言的散文化、概念空洞化早已泛濫為一種文學災難,散文詩不可避免地會打上或深或淺的歷史胎記。在這樣的詩歌生態中,耿林莽卻把散文詩真正寫成了詩,無論想象,語言,意境,意象,都稱得上獨樹一幟,顯示出詩歌生命的獨特神韻與光芒,使大量流行在報刊上的詩歌作品黯然失色。在散文詩人眾多的文學進軍中,耿林莽和他的作品無疑是一面獨具詩學與美學意義的旗幟。他還以中國傳統詩話精短簡約的形式與現代詩歌評論相結合的方法,評點了全國一百多位散文詩人的作品。因為有自己寫作的切身體會浸潤其中,自然更具說服力和影響力。這種做法不但對散文詩的繁榮和水準的提高起到巨大作用,而且堪稱中國新詩誕生以來詩歌評論的一大創舉。

同上述命題直接相關聯的,是一個既有與當前散文詩乃至整個文學創作密切相關的實踐意義,又有永久性理論意義的問題,即耿林莽散文詩的詩化過程是怎樣完成的,也可以說是他那些令人著迷的語言藝術世界是怎樣構建起來的,其核心則是中國傳統詩學和外來現代詩學怎樣找到最佳接合點并完成最佳對接和交匯融和,創造出全新的詩歌生命。這其實是一個無時無處不在,且彌久常新的老題目。許多年以來,中國一直處于批判舊觀念舊體制和探索社會思想走向的論爭。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由于各種歐美文化思潮突然大量涌入和正統觀念強大的慣性力量,各界論者或以前衛、先鋒、現代、后現代自居,或以傳統、正宗自命,爭想出來主導歷史走向。詩界更是旗幟林立,熱鬧非凡。這本是一種很正常的現象,遺憾的是,冷靜認真富有建設性的扎扎實實的治學態度甚少。這大約與中國文化人的思想淵源有關。一百多年來,在農業文明時代產生的盲目自大感和在工業文明時代產生的自卑感,幾乎成為中國思想文化界的一個精神死結,不是放不下身段,就是挺不直腰板,以致在繼承民族文化傳統和吸收外來文化精髓的過程中,總是陷入某種盲目性和極端性不能自拔,一次次付出慘痛教訓,在歷史發生變革的時期表現得尤為明顯。常常是把自己珍貴的東西丟掉了,外國的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又沒學過來,要么學了一些皮毛,要么夾生,甚至還學來一些與歷史方向背道而馳、自己尚未弄懂的東西,結果迷失了方向。詩歌也不例外,不但各種新潮幾乎年年都有,有時還弄出一些偽命題爭論不休,但真正有詩學價值的理論建樹甚是了了。耿林莽學養深厚,卻從不參與那些有意義和無意義的詩歌論爭,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牢牢抓住中國詩歌傳統的精髓即意境和西方現代詩歌藝術的核心即意象,以知為行,以行求知,潛心致力于散文詩創作。在他三十多年的作品中,意境因意象更顯得深遠與凝重,意象因意境更顯得博大與鮮活,兩者水乳交融,渾然為一,不但創造了空前的美學價值,而且包含了哲學的深層意蘊,將散文詩推向很高的境界。當我們被《蘆花》《霧街》《悄悄的月夜》《雨云》《空空的鳥巢》等篇章深深感染之后繼續讀下去,會很快發現,佳作之所以目不暇接,根本原因在于他對這種詩歌境界的追尋與升華年復一年,孜孜以求。

耿林莽之所以在散文詩創作中成績斐然,正是因為他牢牢抓住了詩學理論的根本和靈魂,因而在各種時髦術語競相爭奪話語空間的風潮中沉穩冷靜,在實踐中更是安如泰山、探索向前的結果。他那些語言的精靈像心靈的溪水如琴如瑟,清澈透明,不知疲倦地在我們面前跳躍流動,不但令人耳目一新,而且對讀者對生活都是一種美的洗滌,并在洗滌中產生經久不息的身心共鳴。他對詩學和詩歌創作過程的敬畏、認知與不懈的探索精神及對詩性、詩境的不懈追求,同多年來泛濫成災的語言隨意化,自來水化,空洞抽象化,怪異化及后來的外文語式化等詩歌生態形成鮮明對照;同急功近利,虛華偽飾,浮躁煽情,裝腔作勢,輕浮泡沫充斥的文化生態形成鮮明對照;同物欲惡性膨脹,貪婪瘋狂,道德滑墜,燈紅酒綠等社會生態形成鮮明對照。我不敢冒昧地說耿林莽的哪些作品是經典,但把他的作品作為散文詩創作的指向性范本是絲毫不過分的。他將西方的現代詩歌血液成功地注入中國的詩歌傳統,用自己的心靈與心血哺育出中國散文詩的嶄新藝術生命。這在詩歌界,文學界,乃至所有文化領域和整個社會,都有指向性的意義。

耿林莽是當今國內少數幾位年近九旬、新作品不斷問世并力求突破自己的老詩人之一,這是他本人的幸運,也是中國散文詩和中國文學的幸運。散文詩不僅是一種文學樣式,也是一個人生命和心靈的樣式。耿林莽的作品,是他生命和心靈的真實存在和真誠袒露。包括詩歌在內的中國現代文學走過艱難崎嶇的道路,甚至陷入巨大的歷史斷層,現在則面臨著成為物化與功利化奴仆的危境。面對廉恥顛倒、歷史秩序失衡、在商業文化與傳媒文化的強勢擠壓下文學節節后退的現實,詩人和作家的責任與使命不言而喻。在這方面,耿林莽的創作實踐是拯救詩歌乃至整個文學的最佳范例之一。為了散文詩,為了文學,我們不妨銘記他下面的詩句:“外面是一片夜的荒原,被遺棄的篝火奄奄一息。風聲已經去遠,留下灰燼守護大地。留下貧窮守護著我?!?/p>

本文根據2006年10月29日在青島市作家協會舉辦的《紀念耿林莽先生文學創作六十年研討會》上的發言整理,略有增刪。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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