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入旗袍店的“紅衣男”

劉翔

一個寒冬的夜晚，地處上海奉賢區鬧市中心的一家旗袍店，突然闖入一個身穿紅色上衣，頭戴白色鴨舌帽的男子。該男子為何夜闖原本屬于“女性世界”的旗袍店？而隨之傳出的幾聲女老板的凄厲呼叫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面熟”的嫌疑人

金枝玉葉旗袍店，這個頗具“張愛玲”式老上海女性韻味的旗袍店，坐落在奉賢區的鬧市中心人民路、育秀路路口處。

2014年11月14日晚上9點，老板娘蔣女士送走了最后一位顧客，把4萬元錢款放進手提包后，剛準備關燈，手還沒來得及觸碰到開關，突然身后猛地閃出一個紅色身影，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脖子就已被一只粗壯的左手緊緊勒住。隨之，一把鋒利的尖刀頂住了蔣女士的頭部。

“紅衣男”一把奪過其手中的手提包，迅疾地拉開拉鏈從包中奪走用銀行封條封住的四沓現金后，狠狠地將蔣女士推倒在地，轉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驚魂未定的蔣女士，等到”紅衣男”從自己的視野中消失后，才敢爬起身子，撥打了110報警電話。接到警情的奉賢公安分局刑偵支隊刑警八隊施副隊長帶領偵查員立即趕到了案發現場。

根據被害人蔣女士的描述，嫌疑人是一個身高在1.7米左右，身穿紅色上衣、黑色褲子，頭戴白色鴨舌帽的“酷男”，整個搶劫過程不到一分鐘。再進一步追問，蔣女士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她說：“這個紅衣男人用刀頂著我的腦袋時，我嚇得眼睛都不敢睜開，渾身瑟瑟發抖。但就在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拉我手提包拉鏈時，我微微睜眼看了一下，發覺這個男人有點面熟，好像在哪里碰到過?！?/p>

來去匆匆的眾多男性

有一點讓偵查員感到費解的是，像金枝玉葉這種小旗袍店，店里存放的備用金通常也就是幾千元足夠了，最多也不會超過1萬元?？墒?，案發當天蔣女士為何身邊要留有4萬元現金？面對偵查員的追問，蔣女士吞吞吐吐地說只是為了家用，始終不愿正面回答。

與此同時，偵查員通過排摸和現場走訪了解到，金枝玉葉旗袍店是一家專門銷售旗袍和女式禮服的專賣店，按理其顧客應該是女性為主，但是，該店卻經常有男性出入，而且這些男性并不是陪同女性前來選購旗袍的，通常都是來去匆匆。

搶劫案、中年男子、大額現金以及蔣女士所說的嫌疑人“面熟”，將這幾個關鍵詞串聯起來，再聯系到蔣女士的吞吞吐吐，偵查員愈發覺得此案的非同尋常。

案子偵查到了這個地步，偵查員認為，為避免打草驚蛇，眼下已經不宜進一步“驚動”報案人蔣女士了。

神秘的智力游戲

負責查看此案街面監控錄像的偵查員小范是一名典型的“理工男”。經過對大量路面監控圖像的查看，小范在與金枝玉葉旗袍店相鄰的一家便利店門口的一段攝于案發當晚21點35分的圖像中，發現了一個體貌特征和蔣女士所說的作案者極為相似的男子身影。

畫面中的這個男子頭部發際線較高，身穿紅色上衣，頭戴白色鴨舌帽，下穿黑色褲子，腳下是一雙白底的黑色球鞋。

根據監控錄像中那個男子的行進蹤跡，小范發現這個“紅衣男”沿著育秀路一路朝西小跑，并不時回頭張望，五分鐘后就迅速拐進了馬路邊上的一個住宅小區。細心的小范發現，在走進小區小門的那一刻，這個男子把帽子脫了下來。這個舉動讓小范相信這個“紅衣男”頗具反偵查意識，從而更加堅信此人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支隊領導當即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繼續查看該小區附近和內部的監控錄像，留意“紅衣男”是否有從小區的其他出入口逃走；另一路則由小范直接進入該小區排摸，進一步追查“紅衣男”的蹤跡。

經過反復排查，偵查員排除了“紅衣男”躲藏在小區內的可能。這樣的話，只剩下一種可能，這就是“紅衣男”已經從北面的小門逃出去了。隨后，小范調取北門附近的街面監控錄像查看。果然，21點59分“紅衣男”在人民路、前進路路口再次出現。其后，只見他步履匆匆地朝南面走去，走到人民路、秀龍路口又拐彎朝北走去。在距離案發現場800米左右的人民路、南奉公路口，“紅衣男”停下了腳步。他回頭朝四周張望了幾下，然后迅速進入坐落在路口的農業銀行ATM機房。幾分鐘后，”紅衣男”走出來，詭異的身影在夜幕掩護下，迅速消失在農業銀行北側的一條無名小弄堂內。

小范調閱了農業銀行ATM機房的監控錄像后，順利地拿到了“紅衣男”頭面部的正面圖像。畫面十分清晰，小范這下總算看清了“紅衣男”的真面目。此人約莫40歲左右，瓜子形臉。整個面部給人一種走南闖北的滄桑感，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在社會上闖蕩多年的江湖浪子。

在監控畫面中，小范清晰地看到“紅衣男”手中拿著一沓現金，看樣子好像要把錢存進ATM機?？墒?，接下來他的一系列舉動卻讓偵查員百思不得其解了。他并沒有掏出銀行卡塞入ATM機存錢，也沒有取錢，而是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小紙條，隨后一邊對著小紙條口中念念有詞地默誦著什么，一邊用右手在ATM機的鍵盤上不停地按著，接著就是雙眼不眨緊盯著屏幕……“紅衣男”在ATM機上的這一連串既不是存錢，也不是取錢的奇怪動作究竟是在做什么？

“紅衣男”變成“西裝男”

偵查員拿監控錄像拍下的紅衣男面部照片給老板娘蔣女士辨認，她一眼就認定：“就是他！”

嫌疑人的最終鎖定，讓施副隊長那顆懸著的心稍許有了著落。恰在此時，他從小范那里得到了一個重大“利好”消息：小范在當晚22點39分，再次捕捉到了“紅衣男”的畫面。不過，此時的“紅衣男”已經把那件紅色上衣換成了深色西裝，變成一個“西裝男”。

小范從發型、步態、體貌等方面一眼就認定，此人就是嫌疑人“紅衣男”。不過令人費解的是，“紅衣男”在警方的視野里消失了半個多小時后，最后依然還是出現在了那家農業銀行附近，并且再次走進了ATM機房。

“他一次，兩次走進ATM機房，既不存錢也不取錢，只是不停地在ATM機鍵盤上做出敲打的動作，究竟是想干什么？也許是第一次他想通過ATM機轉移贓款，因為沒能記住密碼而沒有成功，于是，第二次再想去試試。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人在不斷地向其催債，他不得不斷地到ATM機上匯款，由于心情慌張，輸錯密碼，導致匯款始終沒能成功?！笔└标犻L和小范也算是“絞盡腦汁”，盡力站在“紅衣男”的立場上“換位思考”了半天，也揣摩不出其真實意圖。

無奈之下，偵查員只得繼續通過街面監控錄像來追蹤“紅衣男”的一舉一動，并繼續在案發現場附近小區、棋牌室展開地毯式排查。經驗豐富的施副隊長反復分析案情后，堅定地說道：“這起搶劫案發生，從街面監控錄像上看，‘紅衣男’沒有遠走高飛，始終在案發現場2公里范圍活動。直覺告訴我，他應該就藏在我們的眼皮底下，甚至會和我們擦肩而過?！?/p>

于是，施副隊長決定，在“紅衣男”經常出沒的棋牌室、農業銀行等處24小時守候伏擊；同時派出多組偵查員化裝成老百姓，馬不停蹄地在附近幾個住宅小區逛馬路“兜風”，設法將“紅衣男”一網“兜”住。

案發后的第五天，一位居委會干部看到“紅衣男”的照片后，脫口而出：“這不是黃劍嗎？他就借住在前面的房子里。走，我帶你們去?！痹瓉?，這個名字叫黃劍的男子，今年51歲，是個從四川返滬的上海知青，未婚，現在與一名喪偶、帶著一個女兒的外地女子同居。

施副隊長與偵查員在居委會干部帶領下，立即前往黃劍租住地。施副隊長推開房門，一眼就看到了扔在床上的那件紅色上衣和白色鴨舌帽，心中不禁一陣狂喜。但他表面上不露聲色，將整個房間掃視一遍后，發現除了那名外地女子，不見黃劍的蹤影?！澳憷瞎侥膬喝チ?？”施副隊長問道。

“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死掉了！”話音未落，這名外地女子已是淚流滿面。原來她兩年前來上海打工時認識黃劍后，發覺他對自己和女兒不錯，便租房與其同居了。誰知，沒過多久黃劍就露出了嗜賭成性的真面目，整天在外賭博，不僅把家中的積蓄輸得精光，甚至把自己供女兒讀書的學費也偷走作為賭資。為此，兩人幾乎天天吵架，矛盾日益加深。黃劍經常離家出走，有時一連幾天都不回來。該女子告訴施副隊長，前幾天黃劍突然深夜匆匆回家，換了件上衣后便不知去向了。

和“紅衣男”擦肩而過

且說得知“紅衣男”真實身份和居住地終于浮出水面的消息，一直負責查看此案監控錄像，已經連續加班了好幾個通宵的小范，心中的那顆“石頭”也落了地。他不由渾身輕松地大呼一聲：“謝天謝地，今天我終于能準時下班啦！”

小范清楚地記得，這天是11月19日傍晚17點30分，他換下制服，穿上運動鞋，哼著小曲，一路朝家中走去。突然，一輛自行車從他身旁駛過，他下意識地朝騎車人瞄了一眼。誰料，就這么不經意地瞄一眼，卻讓小范“大驚失色”：這人怎么如此眼熟？是他？難道此人就是“紅衣男”？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范趕緊打電話給施副隊長，請求派員增援，同時，自己緊緊盯住黃劍。不一會兒，三名偵查員趕到。小范隨即一個箭步沖上去，猛喝一聲：“黃劍！”一把將黃劍從自行車上拎下來，按倒在地。

落網后的黃劍，爽快地交代了自己搶劫金枝玉葉旗袍店的作案過程。圍繞此案的一個個詭異的謎底也得到揭曉。

從四川回到上海后，黃劍一直沒有固定工作，就靠父母留下的20多萬元遺產生活，好吃懶做的他很快就把這筆錢揮霍一空。最近又迷上了網絡賭博，輸了錢就四處借債。直至輸到身無分文，欠下10多萬元的巨債，在債主不斷逼債的情況下，他不得不決定，鋌而走險去搶劫。

冥思苦想了半天后，黃劍突然想到了曾經為其通過POS機，信用卡非法套現的金枝玉葉旗袍店老板娘蔣女士。原來，為了籌集賭資和還債，黃劍通過朋友介紹，經常到旗袍店找蔣女士用信用卡套現來“調頭寸”，所以他知道其身邊始終有大額現金。再說想起蔣女士，黃劍肚里的火氣就躥了上來。一個星期前，他找過蔣女士幫助套現，可是，在商量傭金的時候，他們吵了起來。最后蔣女士回絕了他，并且破口大罵道：“從來沒有碰到過你這種不講信用的男人，你滾出去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當時，還有好幾個來找蔣女士套現的男人在場，搞得黃劍很沒有面子。在眾人的勸說之下，黃劍只得灰溜溜地走了。如今想來，他依然憤憤然，“對，就去搶她的錢，一方面搶她的錢風險不大，同時還可以給她點顏色看看，讓她知道我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男人?！?/p>

于是，11月14日傍晚，黃劍先到旗袍店周圍踩點，查看了四周的地形，晚上還特意喝了不少酒為自己壯膽，還穿了件紅衣，既是把自己裝扮一下，同時也算是討個吉利。21點以后他就守候在旗袍店對面的馬路上，等到看見店里沒人了，他就沖進了旗袍店。隨后便出現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此時，偵查員才知曉，那些不斷進出旗袍店的男子是來找老板娘蔣女士信用卡非法套現的。難怪案發后，面對偵查員的詢問，蔣女士對很多問題都吞吞吐吐。至于黃劍搶劫成功后，跑到農業銀行的ATM機上，既不存錢也不取錢，只是對著手中那張皺巴巴的小紙條，不停地敲打ATM機鍵盤的奇怪動作，是他在按照紙條上的數字，準備把錢充值到賭博網站的賬戶里繼續賭博。但是，因他抄錯了數字，連續幾次充值都沒有成功。

張愛玲說過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話：“人生是一襲華麗的旗袍，卻爬滿了虱子?！币蛑炫鄣甑木売?，黃劍和金枝玉葉旗袍店老板娘蔣女士的人生，無疑也算是“爬滿了虱子”。日前，黃劍已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而蔣女士亦因涉嫌信用卡非法套現，警方正在對其展開進一步的查處。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