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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穆旦詩歌的家國情懷

2015-11-30 04:49史紅華
現代語文(學術綜合) 2015年11期
關鍵詞:穆旦家國情懷詩歌

摘 要:穆旦是一位優秀的愛國詩人,在苦難深重的20世紀40年代,他的心總是緊緊地與祖國和人民連在一起。穆旦的詩歌始終把握時代脈搏,直面人生的復雜性和苦難性,他以擁抱人民、民族的姿態,顯示了知識分子的正義與良知。

關鍵詞:穆旦 詩歌 家國情懷

1937年日寇入侵,中國的土地、生靈遭到殘酷的踐踏,對于憂患深重的中國來說,抗戰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歷史事件,抗戰給國人帶來流亡、屈辱、受難,同時也帶來奮起、熱情與抗爭。許多詩人投入到民族解放的洪流之中,將文學的社會化轉換為文學的政治化,主流詩歌以人民、時代為本位,堅持對現實的關注。時代容不得任何有良心的詩人超然世外,詩歌創作亦不可能僅僅向內思考自我、藝術的意義和價值,還必須向外探索自我、藝術和時代的聯系。與其他知識分子一樣,穆旦進行詩歌創作的時候,首先把目光聚焦到了國家、民族、社會的發展上,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使得他的思考始終指向他們所生活的那片土地。穆旦積極應和著時代風云的呼喚,以知識分子視角透視、感受著現實,將中國知識分子的個人意識主動地融入了人民意識,其詩歌深層的文化意蘊是以家國為本的入世情感和心理,從中人們可以觸摸到現代中國人靈魂的騷動不安,感受中華民族在特定時代的痛苦與艱辛。

一、西南聯大南遷苦,莘莘學子愛國情

1937年7月,抗戰全面爆發,7月29日、30日北平和天津淪陷,戰火燒到了平津。清華、北大、南開三所北方最著名的學府決定南遷,在湖南長沙建立國立長沙聯合大學,簡稱“長沙臨大”(即后來西南聯大的前身)。校園并非世外桃源,動蕩的現實生活時時激蕩著穆旦的心:

然而,那是一團猛烈的火焰,

是對死亡蘊積的野性的兇殘,

在狂暴的原野和荊棘的山谷里,

像一陣怒濤絞著無邊的海浪,

它擰起全身的力。

在黑暗中,隨著一聲凄厲的號叫,

它是以如星的銳利的眼睛,

射出那可怕的復仇的光芒。

——(《野獸》)

寫于1937年的這首詩,恰是詩人在戰亂離散之際,感受民族的痛苦,在自我靈魂深處掙扎、搏斗的心靈歷程。他以野獸的受傷和不屈作為中華民族遭受侵略和反抗意識之覺醒的象征,在詩歌深處回響著民族抗戰的有力呼喚。這類關注民族苦難現實的詩作還有《在寒冷的臘月的夜里》《古墻》《出發》《原野上走路》,等等。

1938年,長沙陷入危機。1938年2月29日,穆旦與西南聯大的師生開始了步行遷校的“世界史上艱辛而具有偉大意義的長征”。這次長征全程350華里,歷時68天,跨越了湘、黔、滇三個省份,最終到達昆明。詩人的雙腳從此真正地踏上了廣裹而堅實的中國大地,感受著祖國母親的苦難,觸摸著她累累的傷痕。慘遭鐵蹄踐踏的祖國,千萬個家園被無情地毀滅,到處是戰亂,人民已置身于水深火熱之中:“那些個殘酷的,為死亡恫嚇的人們,/像是蜂擁的昆蟲,向我們的洞里擠?!保ā斗揽斩蠢锏氖闱樵姟罚╋枃L戰亂之痛的中國人民的險惡處境,使穆旦深刻地體會到人的生命“像一只逃奔的鳥,我們的生活/孤單著,永遠在恐懼下進行,/如果這里集腋起一點溫暖,/一定的,我們會在那里得到憎恨,/然而在漫長的夢魔驚破的地方,/一切的不幸匯合,像洶涌的海浪,/我們的大陸將被殘酷來沖洗?!保ā恫恍业娜藗儭罚┨み^了處于艱苦歲月的三千國土,如此跋涉回來的詩人,不會是在象牙塔里抒寫風花雪月的文學青年,而是讓自己貼到泥土里,與社會、與現實相融。

戰爭使穆旦的心靈和肉體受到雙重的考驗,其在詩人眼前展開的不僅是烽火連天、山河破碎的現實,更有對民族生存現狀的痛苦記憶,這使得穆旦的詩一觸及祖國和人民,其筆墨就蘊涵著無限深情,《贊美》就是一部典范之作?!拔矣刑嗟脑捳Z,太悠久的感情,/ 我要以荒涼的沙漠,坎坷的小路,騾子車,/我要以槽子船,漫山的野花,陰雨的天氣,/我要以一切擁抱你,你,/我到處看見的人民呵,/在恥辱里生活的人民,佝僂的人民,/我要以帶血的手和你們一一擁抱,/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薄顿澝馈穼懹诳谷諔馉幾钇D苦的“相持階段”,作者宛如勝利的預言家在高聲歡唱:“一個民族已經起來,一個民族已經起來!”詩人穆旦在痛苦中并沒有彷徨,他從人民身上看到了民族潛在的巨大力量,由此發出了反復的詠嘆:“然而一個民族已經起來?!彼嬲\地贊美生活在這片古老土地上的人民,贊美他們的堅忍,贊美他們由苦難走向抗爭,贊美整個民族的崛起!

二、緬甸遠征不歸路,一腔熱血照汗青

如果說,從1937年到1942年,穆旦還是在局外感受戰爭帶來的苦難,那么參加遠征軍并經歷慘絕人寰的野人山戰役,則是真正意義上用生命體察和咀嚼苦難。聯大畢業不久的24歲的穆旦投筆從戎,毅然參加中國遠征軍,任隨軍翻譯,出征緬甸抗日戰場。僅僅三個月后,詩人便親歷了一場無比殘酷的戰斗:“那是一九四二年的緬甸撤退,他從事自殺性的殿后戰。日本人窮追,他的馬倒了地,傳令兵死了,不知多少天,他被死去戰友的直瞪的眼睛追趕著,在熱帶的毒雨里,他的腿腫了。疲倦得從來沒有想到人能夠這樣疲倦,放逐在時間和空間之外,胡康河谷的森林的陰暗和死寂一天比一天沉重了,他更不能支撐了,帶著一種致命性的痢疾,讓螞蟥和大得可怕的蚊子咬著。而在這一切之上,是叫人發瘋的饑餓。他曾經一次斷糧到八日之久。但是這個二十四歲的年青人,在五個月的失蹤之后,結果是拖著他的身體到達印度。雖然他從此變了一個人,以后在印度三個月的休養里又幾乎因為饑餓之后的過飽而死去,這個瘦長的,外表脆弱的詩人卻有著意想不到的堅韌?!闭麄€戰斗中,現實一次又一次地把穆旦推向絕望的邊緣,無情地把他置于常人難以想象的生命的極限狀態,穆旦的這次死亡臨界點的體驗,這番特殊的經歷和深重的苦難,使得其詩歌真實地描寫饑餓、災難、病痛、死亡,表達出非同常人的切身感受和豐富體驗。在1945年,穆旦曾寫了這么一首詩來追念戰爭中那些倒下去的伙伴——《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

抗日戰士“為了要活的人們的生存”而捐軀,而他們的歸宿則是“原始的自然”——這個人類最初的“故鄉”。這是對出國作戰的眾多野人山胡康河谷的白骨的獻祭,是對死者的悲歌與禮贊,也是對眾多無名英雄、農民戰士的悼歌,更是詩人對殘酷戰爭決絕的反抗。

對戰爭中個體的復雜感受的關注是這一時期穆旦很多詩歌的主題,《出發》里這樣寫道:“告訴我們和平又必需殺戮,/而那可厭的我們先得去歡喜。/知道了‘人不夠,我們再學習/蹂躪它的方法,排成機械的陣式,/智力體力蠕動著像一群野獸,”“給我們善感的心靈又要它歌唱/僵硬的聲音。個人的哀喜/被大量制造又被蔑視/被否定,被僵化,是人生底意義;/在你的計劃里有毒害的一環?!睉馉幏孽r明的政治目的和政治要求,當個人并不是麻木地服從戰爭時,個體會用理性審視戰爭的殘酷。戰爭里也有人性的復雜,有死亡的威脅,戰爭的過程成了每個個體經歷煉獄的一個過程,而戰爭的意義和結果還是未知的,所以穆旦鼓勵個體在殘酷的現實中“活下去”:“活下去,在這片危險的土地上,/活在成群死亡的降臨中,/當所在的幻象已變猙獰,所有的力量已經/如同暴露的大海/兇殘摧毀兇殘,/如同你和我都漸漸強壯了卻又死去,/那永恒的人?!蹦碌┑倪@種現實關懷延續了魯迅關注個體生命的思考,他告訴我們在戰爭年代的語境里需要對個體精神的關注,親歷了戰爭的詩人,其筆下的戰爭從來不是英雄主義的凱旋之歌,也不止于高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等口號式的對侵略者的浮泛譴責。在穆旦看來,戰爭是“一次人類的錯誤”,在戰爭當中,真正的敵人是罪惡的戰爭“本身”。換言之,穆旦對戰爭的懷疑與抗拒不僅僅是基于單純的民族感情,更是基于對人類的博愛。觀照戰爭,穆旦己超越了政治派別的意識,而站在“人”的立場上,以個體之良心見證這血和肉的搏斗。

三、流離輾轉生計艱,心憂國難憫蒼生

1943年初,穆旦在印度養病,撤回國內后,他沒有重新回到聯大外文系任教,而是顛沛于昆明、重慶、貴陽、桂林等地,先后在中國航空公司、重慶新聞學院、西南航空公司等處做翻譯、學員或雇員,時而失業,生活困頓。一直到1946年,曾經一起在緬甸抗日戰場共事的羅又倫將軍邀請穆旦去沈陽創辦《新報》,穆旦才結束了輾轉于大西南各地的生活,到了東北。長期生活于社會底層,穆旦與勞苦大眾有了更廣泛的接觸,也真切地了解到了底層貧民的喜怒哀樂。在這一時期穆旦經常面向時代、現實、人民、民族命運等寬闊的情思地帶,為憂患的人生擔待,表達出對蕓蕓眾生的終極關懷。像《農民兵》,從普通的生命看到人間的不公,從生命對生命的壓迫發掘社會良心:“他們是工人而沒有勞資,/他們取得而無權享受,/他們是春天而沒有種子,/他們被謀害從未曾控訴?!弊掷镄虚g充溢著對社會底層人民的感嘆牽念。同時,和愛相對應的與生俱來的批判意識被激發得強悍無比,不遺余力地發掘現實的黑暗、丑惡與荒謬?!拔覀冋驹谶@個荒涼的世界上/我們是廿世紀的眾生騷動在它的黑暗里,/我們有機器和制度卻沒有文明/我們有復雜的感情卻無處歸依/我們有很多的聲音而沒有真理/我們來自一個良心卻各自藏起”(《隱現》)。中國人處于怎樣失語和黑暗的環境中?真理還有人堅守么?文明還有人追尋么?良心在變質么?冷靜客觀不動聲色的陳述表達了對現實生存的批判和否定。穆旦這種“擁抱人民”的姿態,這種尋找詩與現實、時代契合的精神立場,注定了他的詩骨子里永遠鐫刻著典型的中國情感和中國經驗。

1945年,是中國歷史上了不起的一年:抗日戰爭勝利了!穆旦親身感受了這一偉大時代的氣息。親歷了戰爭,對戰爭有著深深的恐懼與抗拒的詩人,自然會感到振奮與喜悅,在《轟炸東京》中他深切感懷著抗日戰爭勝利的欣喜,情不自禁地吶喊著,“我們的思想熾熱已不能等待”“一個合理的世界就要投下來”,在詩中穆旦亦有力地譴責了日本軍國主義者犯下的滔天罪行,“我們要把你們長期的罪惡提醒”,顯示出其鮮明的反法西斯的立場。

血火交迸、紛亂異常的20世紀40年代,戰亂、災難、死亡,他以一個中國知識分子的身心,最敏銳地感受著中華民族的痛苦與磨難。在詩歌創作方面,穆旦自始至終堅持著詩歌藝術責任和現實責任的統一,盡管他沒有用他全部詩作加入到集體的為民族前進的鼓動吶喊中來,但是穆旦的詩歌是深深地扎根于他所生活的那個年代的,而且他始終不忘用詩歌來表現民族的苦難和人民水深火熱的處境。穆旦身上的這種對于民族國家的責任感,是每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所應該具有的;穆旦所葆有的這種對于民族國家的責任感也正是當代知識分子所缺失的,他留給我們的思考至今仍然閃現著智慧的光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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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杜運燮,周與良,李方等編.豐富和豐富的痛苦——穆旦逝世20 周年紀念文集[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79.

[3]穆旦.穆旦詩文集(二卷本)[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4]穆旦.穆旦譯文集(八卷本)[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5]辛笛,陳敬容,杜運燮等編.九葉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

[6]桿運燮,袁可嘉,周與良編.一個民族已經起來[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7.

(史紅華 遼寧大連 遼寧對外經貿學院 116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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