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的月亮不知落在誰心里（組詩）

惠永臣

登山

濃霧里人影幢幢

他們都有一個高不可攀的目標

登山的人，渾身潮濕

小路兩旁的樹木，雜亂中隱藏著荒疏

一只松鼠，不會在意幾朵怒放的野花

周邊的草葉也沉默不語

尖叫自美女的口中發出

她潮濕、柔軟、妖冶且偏執

她想從一朵花里

捕捉可能的痕跡

美是瞬間的，也是永恒的

這塊地方。一千年前，一定是鮮花荼蘼

你坐在這里，就如坐在故土上

安詳自得

一個揮金如土的人

已經無法登頂

草木搖晃的風聲

有多少來自他虛胖的體內

相攜，向未知的高處攀登

在不確定的路途上

路面泥濕，影子是否醒著

是否會發出神秘的聲響

唯有他和她，繼續在半途上

消耗著落日的余暉

失眠

空山新雨后，大地蘇醒過來

荒蕪之中的鳴響

來自于葳蕤的草木

夢游者，企圖從濕漉漉的草葉上

撫慰時光的急流

山野格外的靜。他像一個腐爛的詞語

任意地填充在某個瞬間

但無新意和暖意。草木深處

夜色滴下哀愁的淚——

旁逸斜出的時光

像秒鐘卡在喉嚨，僅僅吐出了

幾顆流星冰涼的嘆息

山野寂靜。草木在晚風的搖晃下

發出女人般細微的嚶嚀聲

草叢里，是不是眠著她走失的足跡

沉默磨礪著刀子

而未死之人，借著月色

把身體里的骨頭打磨了一遍

山野仍舊寂靜

一個人已無法讓這個夜晚

長久地睡去

干凈

狼渡草原異常安靜

沒有一塊陰影需要擦洗

散落的石頭，都有一顆跳動的

鮮活的心臟

這里的愛情清澈無比

只有滿眼的綠草夠得上

一紙婚約

央宗的牦牛群里

有一頭打了個噴嚏

像牛糞堆上跳躍的火星

她的丈夫，剛剛煮好一壺酥油茶

沸騰的帳篷里

央宗比一塊陰影還干凈

她把碩大的奶子

擠進迷迷糊糊睡著的兒子

小仁青的嘴里

時光

時光，一個蒙面人

在我的體內，不停地翻撿著陰影

體內，那些堆積著的雜物、落塵、霉變

從中能翻撿出什么

這些已無任何用處的雜物

我僅僅是懶得清理

我往往會借助一本書，蓋住它們

用鮮亮掩飾著深處的腐爛

我的名字，也已經不能替它們辯解

文字緊鎖著我的自由。我所向往的

是從霉變中，能夠淘到閃光的珍珠

樂此不疲

時光替我設置無形的屏障

使我的身體

在陽光下

呈現出廢墟般炫目的輝煌

月季園

我未趕上盛開的繁華

委頓的花枝，頂著一堆堆團狀的灰燼

仍舊用跳動

昭示被遺忘的生命

我是落伍者，往往錯過美好的事物

我無法描摹他們相擁的瞬間

像一縷脫離光源的光柱

內心的歡愉總在夭亡的時刻

風吹動著

它們的熄滅仿佛在瞬間完成

落寞的蝴蝶

也試圖從灰燼中找到落寞的火星

它的復眼，看到的落敗

遠沒有我看到的多

時光不負我，還是有那么一朵

在灰燼里被點燃

用鮮亮掩飾著深處的委頓

但我相信，這朵花里

一定藏著我日漸沒落的故鄉

黎明

冷風吹動。石頭與石頭擠在一起

取暖

轟鳴而過的火車

帶著一車的玫瑰和月光

遠方已是春暖花開

心愛的人，著短裙，在杏花春雨里拍照

白霜凝結在枯草上

睜開的眼睛，看到的全是白茫茫的同類

這些石頭，停住了奔跑

它們把奔跑的事，交給了火車

而遠方，仍是那么安靜

只是，有一顆疲憊的月亮

不知落在誰的心里

嫩芽

這些從石頭縫隙里擠出的一抹春色

溫暖我即將干涸的心靈。蟄居一冬的肉體

突感清爽，有飛的欲望

光陰像黃金一樣閃爍

深入其中，真想把自己梳理一番

那些溫暖的事物，遙不可及

甚至在我們的疏忽中，悄然流逝

向往溫暖。這小小的芽

嬌嫩、羞澀，偏居在無人之處

她的溫暖，誰知？

多想把她移植到自己的內心

讓逐漸臃腫的身體

能夠體會到可人的溫馨

時光無情，回顧走過的路

已是迷茫一片

看見她，多想往自己的內心扔一塊石頭

蕩漾出多余的苦水

溫暖

據說，春雨在遠處醞釀

親愛的火車，載著黑夜奔向溫暖

留下锃亮的鐵軌，在持續震顫

溫暖的事物，我都喜歡

比如一蓬等待勃發的枯草

炸響在空中的爆竹

嬉笑著經過身邊的一群美女

一句梅花還沒有消融的話語

空蕩蕩的紙張上

落下雪一樣白的詩句

遠方的遠方是未知

我在期待什么

能不能遇到一個時代高大的背影

但愿，我不是

從歧途誤入更深的歧途

我執意要走下去

讓這要命的中年，在春天

卸下身體里的暗疾

和灰燼般的愛

責任編輯 烏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