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兒

熊立功

葉兒過十二歲的“童子關”那年，得了個慢性病。蔫蔫的，像黃鼠狼吸了血樣。村里人說，這孩子肯定讓狐貍精纏上了。就好心催她娘和父，請山里半仙給治治。

葉兒娘聽了，翻山越嶺，請半仙來家里住下，半仙就每天早起，抓葉兒家的母雞，放血鎮邪。

葉兒喝了十多只雞血后，卻一天比一天憔悴。而半仙在雞湯的溫補之下，卻一天比一天胖起來。

不信邪的父，看勢頭不對，咬咬牙，辭去半仙，清理出兩個籃筐，一頭裝上葉兒，一頭裝上豬崽，一肩挑著。

父攀崖爬嶺，在荊棘叢中，踏出了一條路，一條通往山外的路。父在山下鎮子里賣了豬崽，用錢給葉兒治病，救性命。

就這樣，父天天在太陽沒露頭時，就背葉兒出山，到鎮子醫院去打針。大大小小的針，打屁股的針，刺血管的針，等葉兒慢慢打完之后。父又要趕在日頭睡覺之前，把她背回山。

一個月后，葉兒慢慢好起來。她父的身子卻拖得不成樣子，松松垮垮的。葉兒看不下去，就鬧著要父把打針的東西，買一套，她說她自己跟自己打針。

父不可，說危險！

葉兒就在新的一天打針時，說服了醫生、護士。她把打針的一套拿過來，在醫生護士的指點中，一樣一樣地試，一針一針地打，慢慢就學會了。

父就跟葉兒買了一套打針的東西。從那以后，葉兒就再也不要父把她背出背進了。父只要十天半月買一回針，撿一回藥就行了。葉兒按醫生護士的吩咐，自己治自己，一直到把自己治好。

山溝溝，山洼洼的人，聽說山里有個叫葉兒的姑娘會打針，就在急得沒辦法的時候，就在人病在床上，藥撿到屋里，沒人打針的時候，就上門來請葉兒。

葉兒就把打針的東西，用小木匣裝上，懷里一抱，跟上好話倒盡的人，去幫人做方便事;去應病人的急，解病人的痛。

慢慢地，打針的一套東西，就跟葉兒跑遍了大山里的旯旯旮旮。于是，葉兒就成了山里頭受人敬重的人。

每一次，葉兒針頭一抽，一盆熱氣騰騰的洗手水，就遞到她面前;然后就有一碗熱氣騰騰的荷包蛋捧上來，紅糖煮的蛋香氣誘人，心誠的主人逼葉兒吃下去。

打完針，葉兒就走，對收費、交費半字不提。哪個要提交費，她就和你急，認為那是在損她的面子，在賤她，小看她。

看葉兒小巧俏樣兒，不是做力氣活的料，父就沒打算留她在山里，不想她在山里扎根做人。

可山里頭就有好多人，想把葉兒留在山里做人。就在葉兒父面前給她提親說媒，她父對每一個上門的好心人，酒飯招待，就是不答應。

沒法的山里人，就想辦法做蠻事，慫出山里最強的叫土根的小伙子，讓他去纏葉兒的身，勾葉兒的心。

等葉兒她父曉得后，土根跟葉兒已經是生米煮成了香噴噴的熟飯……

為方便山里人，村主任就有心把葉兒培養成為一個醫生，就想送她到山外鎮子醫院去學幾年。他就找土根說了自己的想法，正劈山、修路、拿大錢的土根說，她不能走，走不得，也走不開，屋里好多事情要干，做飯，洗衣，打雜，養細伢。

村主任就又問葉兒，你想不想去？葉兒想自己男人說的沒錯，養細伢，做家務事是女人的大事。就說，去是想去，就是走不開，不去了。

村主任就叫自己丫頭去了，他丫頭剛從學校出來，沒有考上大學，閑在家里沒事。

兩年之后，村主任的丫頭坐土根開的小四輪，從新開的盤山公路回家了。一回山里，村里就跟丫頭做了個衛生所。讓丫頭在寬寬敞敞的衛生所里行醫就診。

葉兒想，這就好了，山里有個有知識、有技術的醫生。不光能跟人打針，還能給人治病，自己再也不愁了，不愁黑燈瞎火地、沒日沒夜地趕忙，為病人打針了。

誰也沒想到，大半年之后，找葉兒打針的，還是原就慣。開始，葉兒橫豎不干。她說，往日跟病人打針，是實在沒辦法，跟人方便應個急;現在不行，村里有打針、治病的地方。我不能奪人家丫頭的飯碗，讓她不好想，讓她慪氣。

來人就說，她呀，好人治成了病人，病人治成了死人……

葉兒聽了，心里就難受，就感覺不是那個味。她就問，丫頭是么樣搞的??！是么樣學醫的??？

來人說，丫頭這兩年走上了桃花運，村里出錢，她找相好，戀愛。

葉兒就不再問，說，可惜，錢花了，沒用上刀刃上。就仍輕悄悄、笑瞇瞇地跟病人打針。

有一天，葉兒的娘托人捎來急信，說她父的病重了。

葉兒心想，這可就怪了，兩天之前，她去看病了的父，丫頭還正在跟他診呢，聽丫頭說，病不重，是個小小的感冒，打兩針吃點藥，就好了。怎么說重就重了呢？

急匆匆趕到父床前的葉兒，把父一摸再一看，父不行了，連舌頭也理不直。葉兒急了，連忙叫土根開上四輪，送父上醫院。

醫生一看，說診錯了病，是重傷寒。幸虧送來及時，不然，可就沒救了。

陪父治好病回村的葉兒，找到丫頭，笑著說：我要去學醫，跟你比一比。

回頭，葉兒叫土根拿錢，送她到鎮子醫院學醫。

土根到信用社，取出厚厚的鈔票，開上自己的車，高高興興把葉兒送出了山。

三年功夫，葉兒回山了。她人還沒進山，村里人就跟她搭建了衛生所，還為她刻了一塊招牌，上了瓷漆的招牌上，雕刻的字是：葉兒衛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