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錢德勒他一腳踏進電影圈，卻始終不肯把另一只也拿進來

文/康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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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錢德勒他一腳踏進電影圈，卻始終不肯把另一只也拿進來

文/康妮

雷蒙德·錢德勒無疑是現代文學界幾近被神化的人。

他開創硬漢派偵探小說，我們都喜歡的勞倫斯·布洛克也得他衣缽，尊他為師祖。他曾做到石油集團副總裁高位，卻因大他18歲的愛妻去世重拾酗酒惡習，人生幾近崩潰。為度日，他給好萊塢打工做編劇，和比利·懷爾德、希區柯克這樣的大導演合作，卻跟每個人交惡，合作完就成陌路。他謀生于此卻始終看不起這里，即便是?？思{這樣的大師操刀改編自己的作品也不買賬——《夜長夢多》的結尾沒有透露兇手，而他在致編劇威廉·?？思{的電報中不無嫌惡地說：“我不知道誰是兇手?！爆F在，人們毫不吝惜地稱他為“文學史上最偉大的偵探小說家和電影時尚最偉大的黑色電影編劇?！睂α?，村上春樹還是他的腦殘粉，親自翻譯《漫長的告別》，還寫足了萬言譯后記錄于書中。

所以，在我們看來，他是本欄目最好的題材，一腳踏進這個圈卻始終不肯把另一只也拿進來，這還需要證據嗎？自從被比利·懷爾德帶進了編劇圈，他每天只做兩件事——給好萊塢寫劇本，以及寫劇本外的一切來嘲諷好萊塢。

關于比利·懷爾德與錢德勒的相遇有很多個美好的版本。不過我們選擇尊重當事人的事實，在懷爾德某次訪談中（你知道像這樣的大導演有無數次訪談），他這樣說：

“一個制片人（喬·西斯羅Joe Sistrom），對我說：‘你知道詹姆斯·凱恩先生嗎？’我說：‘當然啦，他寫了《郵差總按兩遍鈴》（Postman Alwaye Rings Twice）?！f：‘我們沒有那個小說，它是Metro制片場的；不過為了賺錢，他又寫了一個《雙重賠償》，連載于老版的《自由》雜志（Liberty Magazine）上。你看看吧?！晕揖涂戳?，我說：‘真不錯，雖然不及《郵差總按兩遍鈴》，我們還是來做吧！’于是我們買下它的版權。我們問：‘凱恩先生，你愿意與懷爾德先生一起合作寫劇本嗎？’

他說：‘當然愿意，不過不行，我正在?？怂构窘o弗立茲·朗格寫《西部聯合》（Western Union）?！破擞谑钦f：‘好萊塢有一個寫《黑面具》（Black Mask）的神秘作家叫雷蒙德·錢德勒?！敃r還真沒人知道他。于是我們一致同意：‘讓他加入?！敃r還沒有在制片場內工作過，接著他就開始了……我們找到錢德勒是個偶然。我說我喜歡這個故事，誰來跟我一起寫，噢他很忙，還有一個寫偵探故事的人……當然結果是很好的，被（奧斯卡）提名了?！?/p>

這時候的錢德勒已經50歲了，并且還是個頗有名氣的偵探小說家。但是他討厭比利·懷爾德的一切——他不能忍受懷爾德稱呼他“雷”而不是“錢德勒先生”，他懷疑懷爾德腎或者生殖器有毛病，因為他每15分鐘就去一次廁所（其實懷爾德是在躲避錢德勒的“臭煙斗”），他還討厭懷爾德把帽子戴進辦公室，因為這讓他覺得馬上還要出去。

多年后，錢德勒把跟懷爾德在一起的這段日子稱為自己“生命中最糟糕的時光”，這一點，比利·懷爾德的確可以作證：“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是個奇怪的人，一個真正的怪人。他曾經是個酒鬼，而且非常恨我。他不習慣遵循這條紀律——每天早上，不管有沒有情緒，你都不能等待繆斯來親吻你，只能寫。他對我恨之入骨。當我結束跟他的合作時，我想他又開始偷著喝酒了。我逼得他又喝起酒來。那次我們唯一的一次合作。他絕對是一個聰明的人，非常智慧?！?/p>

錢德勒還說，“這段經歷大大縮短了我的壽命，我之所以參與電影是因為我想學點東西，現在看來，我無甚收獲”。比利·懷爾德再次確認：“他不是年輕人了，在我們為《雙重賠償》一起工作的十個、或者十二個星期期間，他就沒有學到點……技巧”。

要知道上述言論是兩人在不同場合，面對不同人的談話，但是他們竟能如此互文，不能不說，這是兩個奇葩的奇遇。其實，用比利·懷爾德為他下定論的話非常合適：“他有自己的古怪原則，認為好萊塢就是一堆冒牌貨。我不能說他全錯，但他確實不完全了解電影，以及電影的成功方式。他不能解構一部電影，小說已經夠為難他了。不過他的臺詞非常精彩。我為此受了不少罪。在跟他和他的臭煙斗待了幾個星期之后，我自己也能吐出幾句好的臺詞來了?！?/p>

不只是比利·懷爾德，雷蒙德·錢德勒跟希區柯克也無法相處。1951年，和希區柯克合作《火車怪客》，錢德勒罵希區柯克是個“胖混蛋”，后者聽到后怒不可遏，捏著鼻子要把錢德勒的兩頁劇本扔進攝影棚的垃圾箱里。這當然是希區柯克在惺惺作態，雖然他不擅長去承認編劇的功勞，但他從來是依靠編劇的，為了劇本，他時常從洛杉磯開車到圣地亞哥的拉霍亞小鎮去拜訪住在面朝大海的一幢豪宅里的錢德勒。

1943年，雷蒙德·錢德勒耿耿于懷地對記者說：“如果我的小說糟糕無比，我是不應被邀請去好萊塢，如果它們不乏優秀，我也不應該去?！痹诖酥?，錢德勒早以攻擊好萊塢著稱小說界，比如針對奧斯卡，他說：“奧斯卡是粗俗的最大制造商，而粗俗正是好萊塢的價值所在?！彼耆幌袂拔奶岬竭^的詹姆斯·凱恩，從不掩飾對電影這種新藝術形式的喜愛，“在所有改編我的小說的電影中，《雙重賠償》是唯一一部收盡我夢想的東西”。

盡管編劇錢德勒不符合好萊塢的要求，并嘲笑電影對自己小說的改編，但是二戰后歐洲的導演和后來的美國導演，都受了錢德勒小說的影響，例如黑色電影（Flim Noir）的生發。在歐洲，法國新浪潮電影用黑色電影的框架創作了最好的故事，比如戈達爾（Jrean-LucGodard）的《斷了氣》（Breathless，1959）和特呂弗（FrancoisTruffaut）的《刺殺鋼琴師》（Shootingthe PianoPlayer，1960）。

現在根本找不到只合作一部電影的比利·懷爾德與雷蒙德·錢德勒合影。這是2013年一部名叫《比利&雷》的舞臺劇，肖恩·奧哈根扮演錢德勒（左），凱文·布萊克扮演懷爾德（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