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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壽:三國是一根咽不下的刺

2016-05-17 19:44箜篌引
公務員文萃 2016年1期
關鍵詞:劉禪張華三國志

箜篌引

繽紛三國,本是政客的天下,儒生只須稍稍俯下身子,憑胸中丘壑,自可輕易戴上烏紗。但這個儒生卻是個例外。他不是不想濟天下,也不是不想建功業,而是有更重要更迫切的事:修史,為一個時代立此存照。因此,他必須游離于政治漩渦,置身局外。只有這樣,他才能慧眼獨具,永保清醒。這個儒生,叫陳壽。

陳壽是蜀國人,籍貫不能選擇。那時的蜀國,已是江河日下:皇叔劉備病死;皇二代劉禪沉迷于犬馬聲色,毫無斗志;諸葛丞相欲力挽狂瀾卻力不從心。

父母也不能選擇。陳壽的父親是馬謖的一個參軍,馬謖失街亭被斬,陳父也被施以髡刑,逐出軍營。古人至孝,講究身體發膚受之于父母,不得損傷。陳父受此大辱,心灰意冷,回老家耕讀侍親去了。

不能選擇的人生,陳壽卻活出了精彩,只因他遇見了譙周。

譙周號稱“蜀中孔子”,是長江學者,經常上蜀國的《百家講壇》。講文化、講歷史,更講人生,臺上精彩紛呈,臺下粉絲無數,劉禪和陳壽就是其中兩個。劉禪不僅是鼓掌獻花的觀眾,還是譙周理論的實踐者。后來,當魏軍兵臨城下時,為保全一國百姓,劉禪采用了譙周的建議,舉城投降。

譙周此舉毀譽不一,有稱之為智者的,有罵其為奸佞的。但陳壽幼時,譙周還不是這等有爭議的人物,只是一個純粹的大學者,一個通曉歷史的達人。陳壽有幸,遇到了譙周。

其實,陳壽遇上譙周,像是歷史的宿命:往事不堪回首,陳父心灰意冷,卻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他一無所有,所幸有兒子,他相信,有一天,兒子將會用筆,還他一個公道。

于是,18歲的陳壽進入成都太學,見到了同郡人譙周。譙周教給陳壽的,不僅有史識,還有史德。他們在努力構筑一個和諧學術社團,哪怕只是烏托邦。只是,誰能抗得過歷史的車輪?公元263年,風雨飄搖的蜀漢終于滅亡。

那時,陳壽31歲,正是一個男人的黃金年齡。但他是亡國遺民,而且是一個具有史學精神積淀的遺民。譙老師勸劉禪降魏乃是為江山百姓計,不得已而為之;至于他,卻不能效顰來謀前程。他只能留在故鄉南充,用前人的皇皇巨著為自己筑一道長城,無論是風沙還是風月,似乎都與他無關了。

只是,世事滄桑,而后西晉代魏,蜀國的恩怨情仇,又淡化了許多。此時,西晉為示天朝風度,向蜀國遺民伸出了橄欖枝。陳壽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他的肩上,承擔著父親和老師太多的期望。

公元268年,36歲的陳壽趕赴洛陽。

然而,在官場混并不那么簡單。陳壽當前要做的是,盡快熟悉西晉的政治生態,找到一個靠山,站好隊,完美無間地融入進去。

司空張華無疑是最好的人選。張華是當紅政客,更是資深文人,西晉文壇一哥。更妙的是,他喜歡當伯樂,尤其是,來人以文學的名義。陳壽的到來,使張華看到了融合晉蜀文化的可能,他欣然挽起陳壽的手臂,像挽起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他沒有料到,陳壽會給他更多的驚喜。陳壽也從張華的眼中看到了答案:仕途像春天的田野,一路旖旎而來。果然,在張華的舉薦下,陳壽歷任佐著作郎、著作郎,甚至中書郎。

公元280年,西晉滅吳。至此,三國歸晉,天下統一。滾滾長江,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成空。一壺濁酒,真的便可銷盡千古閑愁?江渚上,多少白發漁樵,恐怕不是想當隱士,而是為了隱藏一段青春的記憶。而這段記憶對陳壽來說,是一根魚刺,他吐不出咽不下,鯁在喉中,是一種難言的痛。父親那沉郁的目光、老師那復雜的眼神……讓他低回、讓他驚悸、讓他汗流浹背。他終于決定:要以筆為刀,為那段記憶塑像,去還原英雄,還原戰爭,還原一個真實的三國。桃園結義、赤壁論劍、戰場捭闔、宮闈斗法……石屑紛飛,《三國志》漸露雛形。而陳壽的聲名,也在傳誦中日益鵲起。

他不會知道,很多年后,三國會成為演義、成為文化、成為江湖;而他,則是這個江湖的開創者,是三國文化的注冊商標。

《三國志》殺青,他的好友夏侯湛見了陳壽的《三國志》,他一聲不吭,徑自把自己寫的史書毀掉了事。

饒是陳壽多才如斯,西晉卻并沒有真正重視他。張華舉薦他為中書郎時,政敵荀勖就力阻此事。不只是荀勖,整個西晉論壇,對陳壽都頗多微辭。

陳壽先是不屑,繼而卻左支右絀,漸顯不支。

其實,一開始,陳壽的聲名就不佳。

早在蜀國,他就屢遭貶斥,不為別的,就因不肯阿附權宦。這當然是魏晉風度的余緒,看似吃虧,實際上是風險投資,總有一天,特立獨行的人要中頭獎的。

但魏晉風度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要恪守孝道,父親去世,理應守喪,要厭美食、絕聲色、弄得人形鬼面、形銷骨立才是。偏巧他守喪時得病,讓婢女捧藥丸服侍,結果犯了大忌,成了人民公敵,人人欲罵之而后快。

后來,陳壽母親病逝于洛陽,母親體諒兒子,不想讓他瞎折騰,扶柩還鄉,臨終遺言令他就地安葬。陳壽聽話,就把母親葬在洛陽郊區的邙山,卻不料給更多人以口實,不為父親守孝在前,讓母親埋骨他鄉在后,陳壽可謂不孝男人中的極品,單是學問好有什么用?

其實,這些非議和指責,只是表面現象,深層的原因是:陳壽是蜀人。對西晉人來說,蜀人和吳人都是外人,是被征服的民族,是二等公民。政治上的無能只會導致文化上的日薄西山,而不是別的。蜀國的陳壽、吳國的陸機,都被如此對待。這種地域性的文化歧視,卻冠之以道德的名義,未免荒唐,但在當時的政治語境中,陳壽他們不可能為自己辯解。

歷史更多時候是一種留白藝術,它竭力宣揚的不過是過眼云煙,它竭力要隱藏的恰恰是事實真相。而這種“被失語”現象,往往比濃墨重彩更驚心動魄。

幸好陳壽有作品,鐵證如山,這才是他為自己辯誣的呈堂供詞。

陳壽雖無法辯解,但他的史德毋庸置疑,且經得起歷史的考驗。

羅貫中的諸葛亮太妖魔化,撒豆成兵、呼風喚雨;陳壽的諸葛亮則要真實得多,他有功績、有缺點、有人性,卻沒有所謂的神通,能作這樣的史傳,才是良史。編纂《諸葛亮文集》,陳壽更是撇開成見,光明磊落。

陳壽糾結的是,沒能為父親立傳。陳父受馬謖牽連,一生落魄潦倒,郁郁不得志,只希望兒子還他一個公道。

但陳壽做不到。修史有修史的規則,他可以粉飾歷史,但不能歪曲歷史。為尊者司馬氏諱,已是良心不安,再為父親翻案,還不如折了這支禿筆。他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馬謖有錯在先,父親作為參軍,理應受到懲罰。對父親,他連名字也不能提,父親只是歷史上的一個士兵甲,如此而已。

不過,有這樣優秀的兒子,陳父不會太委屈。這個兒子歷盡千苦,秉筆直書,把一個動亂的年代,演繹成一個人人傳誦、雖身不能至卻心向往之的江湖。對此,他大概只有自豪吧。

《三國志》成書后,民間曾流傳過手抄本;多年后,劉宋的裴松之也搭上陳壽的東風,為《三國志》做注。強強聯合,端的是天下無敵,三國風從此風靡天下,茶坊酒肆、青樓書院,但凡人聚處,三國是永恒的話題。一千多年后,明朝的羅貫中也來湊熱鬧,以一部《三國演義》為月光寶盒,穿越時空,穿越千年的風雨和夢想,來會那個叫陳壽的男人。

現在正是三國盛宴,政治、軍事、商業的韜略計謀,無不蓋有三國的戳記,真所謂“文也三國,武也三國”。其實,那個叫三國的江湖,更多的時候棲息在人們的內心深處。在紛亂的世間,它是凈土;在平庸的人世,它是點綴;對貧瘠的人生,它是食糧。而這些遺產都來自陳壽,他以一支筆,為后人構筑了一個詩意的棲居地,一個美好的烏托邦。

(摘自《各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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