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與尸體“對話”

查建華

2016年8月30日是我從警的第103個值班日。17時40分，派出所值班電話突然響起，村民報警稱：有人死在松坡小斑鳩公路邊。

我的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真是個多事之秋。前不久剛有兩人被車撞死，現在又有人曝尸荒野。問清情況后，我和另一名民警立即趕赴現場。

到達案發地后，我們剛封鎖了現場，村民就七嘴八舌反映情況。死者名叫袁勻蘭，女，83歲。由于現場有大量血跡，又在公路邊，村民一致認為，袁勻蘭是被摩托車撞了，然后兇手將袁勻蘭拖到路邊草地后逃之夭夭。聽村民這番議論后，死者家屬更是暴跳如雷，現場發誓要是抓到兇手，一定將其碎尸萬段。死者家屬在向兇手下戰書的同時，也似乎在跟民警示威。若此事處理不好，死者家屬很可能將矛頭指向派出所。于是，我們立即將情況匯報所領導，請求支援。

隨后，我們向第一時間到達現場的死者兒子曹志繁了解了情況。曹志繁稱，當天17時零8分，有人告訴他，其母親袁勻蘭受傷睡在松坡小斑鳩公路邊，曹志繁便騎車去看，發現袁勻蘭單腿跪地趴在公路邊的草地上.曹志繁將袁勻蘭翻身后，發現袁勻蘭口鼻中有大量血跡。經檢查，發現袁勻蘭已無生命跡象，遂打電話報警。

據曹志繁及其家人稱，袁勻蘭一向身體很好，雖已83歲高齡，但每天還堅持下地干活。而當天下午，袁勻蘭背著籃子到家對面山上砍芭蕉，出門前人還好好的，無任何異常，想不到幾個小時后，人就沒了。

經現場勘查，發現案發地為一條鄉村小路與鄉村公路交會處。死者袁勻蘭自東向西單腳跪地、面部著地，趴在小路與公路的夾角處草地上，面部有血跡，兩腿褲腳卷至膝蓋以上，右腿膝蓋及以下部位沾有血跡，腳穿一雙拖鞋，拖鞋上沾有血跡。死者身上無可見外傷。距離死者正后方3.5米處小路中間有一個籃子，籃子自西向東放倒在地上，籃子開口朝東，籃子里裝滿芭蕉葉，籃子口上方0.4米處地上有兩截捆在一起，兩截芭蕉呈南北方向擺放?；@子左側緣距公路邊緣5.5米，籃子右邊前方1米處有直徑0.2米左右一攤血跡，血跡與籃子之間有少量血點?；@子左側2米處小路中間有直徑0.1米左右一攤血跡，血跡與籃子之間有少量血點。除此之外，現場便無其他遺留物及可疑痕跡。

為了弄清死因，只好做尸檢，于是所長聯系了縣局法醫。恰好法醫在另一個鎮上處理命案，要等那邊處理完才能趕到。于是，所有人就地等法醫。等待的過程中，所有人都在猜測死亡的種種可能，議論聲、咒罵聲、哭泣聲……現場周圍似乎飄蕩著一股兇殺的味道。

其間，我悄悄跟所長說了自己的想法。我說，所長，我是從那一籃芭蕉開始分析的，死者袁勻蘭背的一籃芭蕉葉沒有散亂在地上，而是整整齊齊擺放，我推斷籃子是袁勻蘭自己擺放到地上的，籃子口上方的兩小截芭蕉很有可能是袁勻蘭往地上放籃子時，從籃子口滾出去的，而這兩截芭蕉的最初位置應該壓在籃子口上的。具體過程就是，袁勻蘭背著一籃子芭蕉吐了一口血，也就是籃子左側2米處那一攤血，發現自己吐血后，袁勻蘭走了幾步后把籃子放到地上，接著袁勻蘭倒地再次吐血，也就是籃子右邊前方1米處那一攤血，吐完血后袁勻蘭試圖爬起來，但沒有成功，于是往前方的土坡爬去，爬到距籃子3.5米處時跪地死亡。死者單腳跪地，符合往前爬的動作，而袁勻蘭往前爬時踩到自己吐的血，所以腿上及鞋子上沾有血跡。

所長拍手說道，好小子，不錯，好想法，你說的這種可能性很大，不過，還要等法醫做了尸檢，才能確定死因，才可以下定論。

天漸漸黑了下來，陰森恐怖的味道越來越濃。8點30分，一名頭發花白的老法醫終于趕到。

做準備工作的同時，老法醫朝我身上掃了一眼，然后在深深的皺紋間露出一個微笑：“小兄弟，工作多久了？”我抬頭挺胸回答道：“11個月?！崩戏ㄡt又問：“出過幾次命案現場？”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薄敖嚯x？近距離到底有多近？”老法醫又一次露出潔白的牙齒，然后指著他車里說：“把工具穿戴好，給我打下手?！蔽蚁仁倾读艘幌?，然后抖著手學著老法醫把防護工具穿戴好。

我跟在老法醫后面，用從未有過的沉重腳步走到尸體旁邊。我盡量不去看死者的臉。老法醫用嫻熟的手法在尸體上擺弄一番后突然說：“你抬腳，我抬手?！薄拔业螊尠?！”我簡直想喊出來。為了不讓旁人看出來我的“破綻”，我一把上去捏住死者的雙腳。一陣冰涼如觸電般從死者腳上流到我手上，又從手上流到我心臟，然后沖到我頭頂。我感覺頭皮一陣發麻，同時一股惡臭撲面而來。我嘔了一下，幸虧被口罩擋住，我才不至于太過尷尬。同時我又幾乎把嘔出的氣又一次吸回了胃里。老法醫朝我瞟了一眼，想說什么又沒說。老法醫的雙手又一次利索地在死者身上游走著，一會兒叫我拿死者的手，一會兒叫我拿死者的腳，一會兒叫我掰開死者的嘴，洗血跡，脫衣服……整個過程，我簡直感覺身體被掏空，而靈魂的另一半早就飛出身體不知飄蕩去了何處，事畢，我竟久久回不過神來。

后來，老法醫找來死者家屬問了老人平時的身體狀況。在老法醫的追問下，死者家屬最終道出了實話，死者生前有過一次大吐血，到醫院查出心臟上有腫瘤，醫生曾告訴過死者平時不能太過用力，掙破腫瘤將危及生命。

結合病史，法醫給死者家屬分析了死者的死因及過程，死者死于胸腔大出血，沒有外傷，現場無打斗等痕跡，籃子擺放整齊，可以確定為自然死亡，很大程度上就是心臟上的腫瘤破裂致死。死亡過程應該是，死者生前將一籃子50斤左右的芭蕉從對面山上背過來，剛好背到坡頭，由于太用力，發生吐血，于是往前走了幾步將籃子放到地上，然后吐血倒地，接著又往前爬，直到死亡。

死者家屬及其現場村民都同意法醫的看法，家屬表示不再做進一步尸檢，并再三感謝法醫及出警民警后開始為老人料理后事。

回所過程中，所長表揚了我分析的死亡過程，但對于我給法醫打下手的表現，所長說，我們在旁邊都為你捏了一把汗。車上所有人都笑了起來。老法醫說，我從事法醫工作20多年，哪種面目猙獰沒有見過，哪種蛆蟲惡臭沒有聞過。剛工作時，三天吃不下飯，七天都還有死者的影子在腦海中徘徊，慢慢就習慣了。小伙子，剛工作就學會推理，說明你根骨奇特啊。好好學，不用多久你就練成“老司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