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節選）

陳忠實/原作石 良/改編李志武/繪畫

?

白鹿原（節選）

陳忠實/原作
石 良/改編
李志武/繪畫

《白鹿原》連環畫是李志武根據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著名作家陳忠實長篇同名小說而創作，共七百三十余幅，曾入選第十屆全國美展。2015年，連環畫《白鹿原》法文版由法國出版社引進。2016年4月29日7：40左右，陳忠實因病在西安西京醫院去世。

1 白孝文給黑娃介紹了一位老秀才的女兒。高老秀才只提出一個要求：未來的女婿必須戒掉吸“土”的毛病。黑娃讓他的兄弟把他捆到大炮筒上，五天五夜，湯水未進……戒煙成功了。

2 婚禮上，黑娃被現實的歡樂和回憶的痛苦扭纏著。洞房的門栓插上以后，黑娃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

3 紅燭燃盡，屋里一片漆黑。黑娃在黑暗中說：“娘子，我以前不是個人……”新娘子截住他的話：“我只說從今往后，不說今日以前?！焙谕蘼犃藴喩眍澏?，“嗚”地哭了。

4 黑娃感覺一只手撫在他的肩頭，又有一只手帕在他臉上輕輕撫擦。黑娃猛然抱住她的身體，偎在她胸前嗚咽說：“你不下眼瞧我，我就有了貼心人了?！?/p>

5 第二天早晨，黑娃起來時已不見新娘。走到廚房門口，看見她一手拉著風箱，一邊在膝頭上攤開書本。黑娃洗完臉，她端給他一碗雞蛋。

6 黑娃說：“我今日開始念書晚不晚？”玉鳳說：“圣人說‘朝聞道，夕死足矣’?！焙谕拚f：“那我就拜你為師咧！”玉鳳搖搖頭，“甭忘了你是丈夫，到外面拜師去?！?/p>

7 黑娃懷著虔誠之心走進白鹿書院，一看見頭發銀白的朱先生就“撲通”一聲跪下，“鄙人鹿兆謙，先前為匪，現在是保安團炮營營長，想拜先生為師念書?！?/p>

8 朱先生自嘲地說：“我的弟子有居官的，有經商的，有鬧紅的，獨獨沒有當土匪的。我收下你，就行行俱全了?！?/p>

9 朱先生回屋取來紙筆，給黑娃寫下了“學為好人”四字，說：“你是我最后一個弟子。這是我最后一幅題字?！?/p>

10 每天早起，黑娃借著晨曦舞劍，然后坐下誦讀《論語》，每隔十天半月向朱先生說自己體味的道理。朱先生深為驚訝：“沒想到我的弟子中真求學問的竟是個土匪胚子?！?/p>

11 黑娃再一次走進白鹿書院時，不無激動地說：“先生，我想回原上去祭祖?！敝煜壬镁玫啬曋谕?，竟然顫抖著嘴唇說：“好哇兆謙，我陪你回原上祭祖?！?/p>

12 黑娃攜妻子和朱先生來到祠堂門口，看見鞭炮炸響的硝煙中站立著白嘉軒佝僂的身軀。黑娃緊走一步“撲通”跪下了。

13 白嘉軒扶起匍匐在膝下的黑娃。黑娃滿含熱淚說道：“黑娃知罪了！”白嘉軒只有一個豁朗慈祥的表情，用手做出一個“請君先行”的手勢。

14 黑娃在木蠟上點香時手臂顫抖，跪下去時就哭喊起來：“不孝男兆謙跪拜祖宗膝下，洗心革面學為好人，乞祖宗寬容……”

15 黑娃問：“怎么沒見我大？”白嘉軒笑笑說：“你大在屋里等你?！弊云拮尤ナ篮?，鹿三領著兔娃住在馬號里，黑白都不回家。他拒絕在祠堂里和黑娃相見。

16 黑娃走進馬號，一眼瞅見一老一少正在鍘草。黑娃走到鍘墩跟前跪下去，叫了一聲“大”，淚如泉涌。鹿三癡呆呆地盯著兒子，“啊，你回來了，回來了好?！?/p>

17 白嘉軒朗聲吆喝道：“三哥，你兒媳婦也來看你了！”高玉鳳叫了一聲“大”，就在草垛跟前跪下了。鹿三眼里掠過一縷驚駭，小娥被殺時叫“大”的聲音又再現了。

18 黑娃問：“嘉軒叔，俺大咋看上去晃晃悠悠的？”白嘉軒說：“老了，你大老了?！弊詮墓砘旮襟w后，鹿三一直是這個樣子。

19 黑娃謝絕了白嘉軒為他備好的炕鋪，引著妻子回到自家殘破的院落。黑娃聞到一股幽幽的母乳的氣息，他顫著聲羞怯怯地說：“我這回真想叫一聲‘媽’?！备哂聒P把黑娃緊緊摟住。

20 黑娃走后的一天晚上，鹿三請白嘉軒喝酒，一反許久以來呆癡木訥的表情，洋溢著剛強自信的神氣。白嘉軒受到鼓舞，兩人喝著說著，直到深夜都醉了。

21 天色微明中，白嘉軒醒來，發現鹿三跌翻在地上，身體已經僵硬。白嘉軒雙膝一軟，撲到鹿三身上，老淚橫流道：“白鹿原上最好的一個長工去世了?！?/p>

22 黑娃在西安城學仁巷買了一套四合院，想躲開人們的注意，生活在陌生人中間。晚上，玉鳳炒了四樣小菜，兩人吃著飲著。

23 一陣敲門聲傳進來，黑娃問：“誰？”“原上鄉黨?！焙谕蘼牫鍪钦座i的聲音，立即開門，“你怎么摸到這兒來了？”“只要你跑不出地球，我就能找見你?！?/p>

24 黑娃對妻子說：“這是咱兆鵬哥?！庇终f：“咱兄弟倆喝兩盅?！闭座i說：“時間不允許，我是來向你告別的?！薄澳闳ツ膬?？”“延安?！焙谕蘅嘈σ幌抡f：“咱兄弟成了兩路人?！?/p>

25 兆鵬一只手搭到黑娃肩上，說：“既是兄弟就不說這話。你占住炮營營長的位子比誰占都好，萬一到了交緊時，還要你幫忙?！闭座i臨走時叮嚀：“小心咱鄉黨?！?/p>

26 鹿子霖被釋放出獄，走到自家門前時幾乎認不出來了。那座漂亮的在白鹿村獨一無二的門樓沒有了。女人從屋里出來說：“他爸，你甭難受，門樓門房是我為救你賣的?！?/p>

27 鹿子霖在監獄蹲了兩年多，對一切國事家事的興頭兒都喪失殆盡了。兩個兒子一個死了，一個飛了，連一個后人也沒有，縱有萬貫家財又有何用？

28 他對妻子說：“你留下兩畝地沒有？”“就留下水車井那塊地沒賣，我不忍心賣了你安的水車?！甭棺恿氐男拿偷貜椞饋恚骸昂煤煤?！留下這塊地夠你我吃飯就行了?！?/p>

29 正午歇的時候，黑娃被一陣吵嚷聲驚醒，聽見衛兵正和一個陌生人爭執。衛兵說營長正休息不許干擾。來人自稱是黑娃的五舅，說：“我大老遠的來了還得等他醒來嗎？”

30 黑娃走到窗口一看，竟是多年不見的韓裁縫，就隔著門簾喊：“五舅你進來?！焙谕拚f：“多年不見，你還當裁縫？”“我是秦嶺游擊大隊的政委，在山里混飯吃?！?/p>

33 黑娃緩過氣來，“你是叛了游擊隊來投我呀兄弟，你給我送了一個大禮糕?？赡悴荒茉賹e人說了，小心旁人搶了去?！标惿嵬薜靡庥值脤櫟仄财沧旖钦f：“你放一萬個心?！?/p>

34 “說吧，你想要啥？”黑娃說?！澳汶S便給兄弟戴頂官帽，讓兄弟在人前也能說幾句，死了也值?！焙谕拚f：“好，要封就封個大官。你先在我這兒睡會兒，我去踏查一下?！?/p>

35 黑娃暗地里給衛兵交代：“快把這瘟神送走，送得越遠越好?！标惿嵬藓脡暨€沒做完，就被兩個團丁處死了。

36 韓裁縫黎明時分來了，露出急切的神情說：“黑娃，我丟了一只公雞，問題復雜了?！焙谕拚f：“你的公雞我逮住宰了?！表n裁縫頓時出了一口氣。

37 這天夜里，哨兵報告發現了游擊隊，黑娃命令：“用炮轟！”當即馳馬稟告團長，而且極力鼓動團長派一營、二營步兵去追。張團長喪氣地說：“長八條腿也攆不上了！”

38 大約過了十來天，保安團召開最高軍務會議，縣黨部書記岳維山親自到會動員，說：“現在到了徹底剿滅共匪的時候了?！?/p>

39 當會議進行到尾聲的時候，白孝文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鹿營長，聽說有個共匪游擊分子投奔你來了？”黑娃先是一愣，迅即滿不在乎地說：“我把他給崩了?！?/p>

40 白孝文說：“按咱們各營的分工，這事該著我管?！焙谕扌χ溃骸澳呛?，下次再有投來的游擊分子，就交你發落，我倒省了事！”

41 一天傍晚時分，黑娃去見朱先生。先生笑問：“你咋不是一家老少都忙活起來殺豬逮貓了嗎？”“一家老少”指上下動員，“豬、貓”指共產黨的兩位領袖朱德和毛澤東。

42 不久前，白孝文領著岳維山造訪朱先生，問朱先生編印縣志還需要多少錢。朱先生想起在縣府要錢時受到的冷遇，說：“不用了，我賣了書院的兩棵柏樹，你們留著錢買槍吧?！?/p>

43 岳維山對朱先生發表抗日宣言的事大加贊賞，說他在三秦甚至全國造成了巨大的感召力。又說，為了促進全國民眾團結反共，請先生再發表一次聲明。

44 先生說：“哦，我明白了，這是一宗買賣，我寫一紙反共聲明，你撥一筆經費給我印縣志和犒勞諸位先生。好，你把錢拿來，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p>

45 第二天，孝文果真帶著五百塊大洋來了。朱先生兩眼如劍，“拿繩子來！你把我綁給岳維山！”孝文煞黃了臉：“姑父，你……”“你們在一個窩里咬得還不熱鬧，還要把我這老古董也拉進去咬？”

46 黑娃告訴朱先生：“兆鵬到延安去了?！敝煜壬f：“哦，歸窩去了?！焙谕迯囊r衣口袋掏出一本書，說：“兆鵬走時讓我送給你，說是毛澤東寫的?！?/p>

47 黑娃斗起膽子問：“先生依你看，他們能得天下不？”朱先生斷然肯定：“天下注定是朱毛的。你看國旗，青天白日是國民黨的，可他們只在空中，滿地可是紅的呀?！?/p>

48 黑娃仰慕地看著朱先生，老人的頭發全白了，兩只眼睛澄如秋水，面部的膚色白皙透亮，像是一條排盡穢物正要吐絲網繭的老蠶。黑娃說：“我過一段再來看先生?！敝煜壬f：“甭來了?！?/p>

49 第二天午飯后，石印館老板送來十套剛剛印出的滋水縣志。朱先生潸然淚下：“我在這世上的最末一件事辦成了。我就等著書出來呢！”朱先生用了五天時間，親自去原上各村，將縣志送給八位先生。

50 朱先生叫來了兩個兒子和大兒子的媳婦，媳婦懷里抱著個滿身乳香的男孩。午飯后，陽光溫暖柔和，一家老小坐在陽坡下曬暖暖。朱先生對妻子說：“你再給我剃一回頭?！?/p>

51 朱先生把額頭搭在妻子的大腿上，乖覺溫順地聽任她的手指撥拉他的發根，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給他捉虱子的情景，忍不住說：“我想叫你一聲媽……”朱白氏驚訝地停了雙手說：“你老糊涂了不是？”

52 朱先生揚起頭誠懇地說：“我心里孤清得受不了，就盼有個媽！”說罷竟然緊緊地盯瞅著朱白氏的眼睛叫了一聲“媽”，兩行淚珠滾滾而下。

53 剃完頭，朱先生到前院去了。朱白氏和兒媳忽然看見前院騰起一只白鹿，掠上房檐飄過屋脊便在原坡上消失了。朱白氏臉色驟變，失聲喊道：“懷仁、懷義，快去看你爸！”

54 朱先生死了，坐在庭院里那把破舊的藤椅上，面對著白鹿原坡。朱白氏制止了兩個跪在父親腳下哭吼的兒子和剛剛拉起哭腔的兒媳，“這陣還能哭？快去搭靈堂?！?/p>

55 懷義走進父親的書房，看見桌面上用玉石鎮紙壓著一張遺囑，下附的日子是在此前七日，正是朱先生給八位同仁送完縣志的那一天。

56 朱白氏和兒子們恪守朱先生的遺囑，可朱先生的死訊仍然很快傳開。朱白氏對前來吊唁的人一律謝絕，并不斷申述丈夫的遺囑。人們撫著大門、柏樹放聲痛哭。

57 送靈的那天，家家戶戶扶老攜幼跪在雪地里，香蠟插在雪中，香紙就在雪地上燃燒。黑娃送的白綢上寫道：“自信平生無愧事，死后方敢對青天?！?/p>

58 幾十年后，一群紅衛兵來到朱家泛，他們挖開朱先生的墓室，搜出一塊經過打磨的磚頭，就是封暗室小孔的那塊，兩面都刻著字：天作孽，猶可違；人作孽，不可活。

59 一個男生撈起那塊磚頭往地上一摔，那塊磚沒有斷裂卻分開成兩層，原來里面有一對公卯和母卯嵌接在一起，里面同樣刻著一行字：“折騰到何日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