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芳
記憶中的元宵節,總有一盞蘿卜燈,溫暖明亮,閃耀在我的心里。
二十多年前的鄉下,生活還不富裕,多數人不舍得花錢買蠟燭,所以正月十五的晚上,自家制作的蘿卜燈是主角。
正月十五那天吃過中午飯,母親拿了鐵锨,小心地鏟開地窨子上的封土,挖出兩個小點的紅蘿卜,再挖出幾根胡蘿卜,清理干凈上面的土,將紅蘿卜的上下兩端切平并切到合適的大小,拿來鐵勺兒,挖空里面,但不能挖破或者挖得太薄,否則容易滲出油。胡蘿卜也清理干凈,切頭切尾,通常一個胡蘿卜切成三塊,也把里面挖空,接下來是繞燈芯了。
母親找幾根粗度適合的黃草,撥凈上面的草皮,掐去草尖,再把棉花碾成松緊適度的線,一圈一圈纏繞在黃草上,最后把纏了棉花的黃草切成段,插在挖好的蘿卜里,燈就做好了,只等黃昏降臨,添上油,就可以去上燈了。
一切忙妥當,母親便去做豐盛的晚飯。晚飯做好,差不多已是暮色時分。母親給每個蘿卜燈里添上油,父親拿出打火機,一個一個把燈點燃,我們姐弟負責去上燈。弟弟去大門,我去西屋,妹妹去東屋,母親負責去供奉天地的牌位前上燈。等所有的屋門前,包括雞窩、狗窩前都上了燈,父親拿起紅蘿卜燈,挨個兒屋里照一照,嘴里念念有詞:“蘿卜燈,照四方,照得蝎子蚰蜒無處藏……”
父親每個屋子都照完后,我們一家人就開始吃晚飯。晚飯過后,我們姐弟圍在天地牌位前,看那里的紅蘿卜燈燈芯上面燒出的燈花的形狀,“你看這個像高粱”、“這個像一串谷子”“這個像……”母親微笑著說:“今年又是五谷豐登,好年景啊?!比缓?,她心滿意足地去洗碗刷筷。
父親去世后的第一個元宵節,母親拿著紅蘿卜燈,挨個屋子照,用哽咽的聲音說:“蘿卜…燈…照…四方……”母親才照一個屋,早已淚光盈盈,我們姐弟的眼里也盛滿了淚花。
每個屋子照完了,母親對我們姐弟說:“你們的父親雖然不在了,但還有我,還有你們,我們還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家?!彼选巴晖暾睅讉€字說得低沉而有力,我們幾個緊緊地抱住母親。
搬到城里后,每逢快到元宵節,商店里擺滿了各種樣式的蠟燭,我會買一些帶給母親,但母親還是會提前去菜市場,買一個紅蘿卜,做一盞蘿卜燈,挨個兒屋子照,周到又仔細,如同把所有過往的日子一一照亮。
三年前的春天,母親突發腦出血再也沒有醒來。今年的元宵節,誰會拿一盞,來給我們照蝎子蚰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