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情藍白

倪泓

趁著那個禿頭轉身，梅西擦了擦地上的噴霧泡沫，把皮球往前滾了一圈……

“呃，這家伙還沒回過頭來，再挪一挪……”

美洲杯決賽加時最后時刻，阿根廷隊獲得一個位置不錯的任意球，梅西在巴西主裁判洛佩斯身后搞起了“小動作”。阿根廷隊長或許真的沒有力氣了，他希望皮球距離對方球門更近些，這樣他就有機會距離夢想更近些?？上?，事與愿違。

連續三年參加決賽，阿根廷隊這一成績前無古人；但三場全敗、360分鐘一球未進、兩次點球大戰7罰僅3中，又讓“潘帕斯雄鷹”成為了失敗者的代名詞。里約熱內盧，圣地亞哥，東盧瑟福，這三座看似毫無關系的城市組成了一個悲情黑三角，將阿根廷球迷的熱情吞噬殆盡。所謂“事不過三”，所謂“不能跌入同一條河流”，都在阿根廷隊身匕失去了寓意。

去年在智利遭受失敗，阿根廷球迷還可以說“明年再來”；而這一次，新澤西大都會球場看臺上被撕碎的不止是高價買來的球票，還有一個與冠軍有關的夢想。

“枷鎖”

一而再，再而三，梅西被身上、心頭幾口黑鍋壓得心力憔悴，在全世界球迷眼皮底下表現出了“不該屬于他”的內容。沮喪跪地，委屈落淚，宣布退出…一時間，“梅球王”被一些所謂媒體貼上消極標簽，抽走大量荷爾蒙。一曲曲有關仁義道德的挽歌，聽起來充滿諷刺味道。

在批判者眼中，6月26日這一天梅西犯了兩個致命錯誤，不是決賽中沒進球、沒助攻，也不是踢飛點球，而是沒有在較勁時刻體現隊長價值，沒有在球隊再度失利后體現巨星風范?！懊肺鞑皇穷I袖！”過去幾年只要阿根廷隊輸球就會出現這樣的聲音。此時此刻，矛頭都對準了梅西，而那個將隊長袖標套在梅西臂膀上的“人”，被選擇性無視。

性情溫和、舉止靦腆的梅西，骨子里就沒有當隊長的基因，從小就不是當“老大”的料——你聽說過江湖上哪個大哥叫“小跳蚤”這么萌的綽號？競技體育世界，稱職的隊長不是年齡最大、資歷最深的，就是帶頭氣場最強的，這幾點梅西在目前的阿根廷國家隊都不具備。只因他是阿根廷第一球星，或者說是世界第一球星，就將隊長袖標和領袖責任交付于他，既枷住了一顆向往自由的心，又為阿根廷隊連續在關鍵時刻失敗埋下了黑色的種子。

馬拉多納之后，阿根廷國家隊在世界杯上使用過西蒙尼、貝隆、索林、馬斯切拉諾和梅西五位隊長，梅西率隊成績最好，但卻是這五人中最缺乏領袖霸氣的。2010南非世界杯馬拉多納力排眾議任命26歲的馬斯切拉諾為隊長本來取得了不錯效果，并為繼任者定下基調，可薩韋利亞一年后硬生生將隊長袖標交給梅西，美其名日“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對于這種國家榮譽，梅西當然不會拒絕，這也是他性格中可能誘發悲劇的因子。

現任阿根廷隊主帥馬蒂諾會用“梅西只是球場上的領袖”來反擊馬拉多納等名宿的論調，但他忽視了最重要的問題。馬斯切拉諾所謂的“隊長權利”只能在更衣室行使，只對團結球員有效，而且外人看不到；梅西作為場上隊長，需要直接對球隊表現和比賽成績負責，這是一顆普通心臟無法承受的。設想一下，如果近三屆大賽阿根廷隊長都是馬斯切拉諾，梅西參加決賽時還會經常表現出心事重重、患得患失的樣子嗎？

梅西不是不配當隊長，而是不適合當隊長，不該當隊長。相比之下與他同級別的c羅、貝爾在國家隊的情況就好很多：前者是天生領袖，樂于將壓力扛在肩上；后者在國家隊只是頭牌，不用戴袖標、喊口號，踢起球來輕松自如。

作為隊長，梅西經常要為球隊出頭，哪怕他并不擅長這樣做。美洲杯半決賽橫掃美國后，梅西競在歡樂氣氛下掀起波瀾，利用社交網絡炮轟阿根廷足協辦事不力，導致本隊航班延誤——“如此足協簡直是災難！”雖然阿根廷10號馬上作出道歉，但此事充分表露了他不成熟、不理智的一面。再次跟智利踢決賽時?！懊非蛲酢蹦X子里也許還會想著那件事，以及那個詞——“災難”。

梅西將阿根廷足協稱為“災難”并不算夸張，“沙皇”格隆多納2014年去世后，這個組織確實混亂不堪、丑聞頻出。就在美洲杯決賽開打兩天前，隨隊出征美國的足協主席塞古拉被起訴調查，原因是在聯賽電視轉播權問題上徇私舞弊、挪用公款。國際足聯馬上介入此事，并在不久前臨時接管了阿足協。更早時候，新任FIFA主席因凡蒂諾還曾請求馬拉多納幫忙協助調查阿足協的管理問題。

不能輕松踢球，無法得到保障，梅西宣布退出國家隊也被認為是對足協的不滿和逼宮。但這樣的決定如果是馬蒂諾做出會被視為“引咎”，身為隊長和頭號球星的梅西做出，很容易被歸入逃避和怯懦的范疇。

除了梅西……

對于梅西退出國家隊，媒體間、球迷間有著各種各樣的解讀，其中一種分析看似偏激，卻也有一定道理：梅西無法忍受他的隊友了。

從2010世界杯開始，梅西與國家隊隊友的關系就是人們熱衷討論的話題。為啥在巴薩無所不能，在國家隊就接連受挫？答案除了體系，還有“人”這一重要因素。西諺有云：人類全是被命運選召的士兵。天賦異稟的梅西或許有著“兵長”的命運，但阿根廷其他球員、尤其是鋒線球員，大概都是自帶關鍵時刻“坑團”屬性。

馬拉多納之所以成為一代球王，全因魅力非凡的他在鼎盛時期得到貴人相助，他當年那些搭檔不但能力突出，而且低調踏實，甘當綠葉，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兩位，是1986世界杯上的布魯查加和1990世界杯上的卡尼吉亞：前者30年前對聯邦德國表現出色并攻入奪杯關鍵球，后者在意大利之夏留下了射殺巴西的經典。他們既能成就馬拉多納，又能在馬拉多納的幫助下成就自己——具體點兒說，就是馬拉多納在關鍵時刻給他們傳出好球，他們能打進。

6年前在南非被德國人橫掃之后，很多人認為，阻礙梅西和阿根廷隊贏得大賽錦標的是他們的防線，畢竟當年的主力中衛搭檔是布爾迪索和德米凱利斯兩大“神坑”。最近三年阿根廷中后場除馬斯切拉諾外仍無人可令球迷完全放心，但三次參加決賽“潘帕斯雄鷹”只是被德國人加時打進一球，兩次面對進攻犀利的智利，馬蒂諾的球隊都確保城池不失。防線球員算是挺爭氣了，偏偏距離梅西最近那幾位越來越不給力。

阿圭羅和伊瓜因，過去兩年在俱樂部賽事中都有十分閃耀的表現，二位先后拿下聯賽金靴，進球效率也非常驚人。按理說這兩人正值當打，技術特點與梅西又不犯沖，完全可以在國家隊替隊長分擔進攻壓力；可一起踢了這么多年，他們還是無法成為梅西的得力助手。阿圭羅最近三年國家隊比賽打進12球，2015一年就占了10個，而且基本都是對弱旅刷出來的。伊瓜因3年間取得10個國家隊進球，最具價值的一擊只是巴西世界杯上攻破比利時球門。

“阿KUN”容易在重要比賽中隱身，“小煙槍”則經常在關鍵時刻丟人——2014、2015兩場決賽他都有一戰封神的機會，可惜不是單刀腳軟就是空門不進。本屆美洲杯1/4決賽和半決賽，伊瓜因怒砍4球，人們都覺得這次該OK了，沒想到碰上智利，那不勒斯前鋒又開啟了浪費機會模式。

不能用阿圭羅、伊瓜因在國家隊不是進攻核心來解釋這種現象，只能怪阿根廷國腳們對于梅西還是充滿戰術和心理上的依賴。本屆美洲杯小組賽首戰智利，梅西傷未痊愈缺席，馬蒂諾排出不太常用的4231陣型，阿根廷眾將都很拼，球贏了，場面也不錯?？傻搅藳Q賽，回歸433，大家竟然又開始“看著梅西”踢球。連續兩年美洲杯決賽點球大戰，梅西罰進時，隊友們不給力；梅西失手時，隊友們不能救場。搞笑，他們是認真的？

噩夢，剛剛開始？

連續折戟決賽，主教練難辭其咎。說起來馬蒂諾也夠倒霉，本來執教巴拉圭國家隊成績斐然，一攀上高枝就開始自由落體。算上2013-14賽季西甲最后一輪被馬競踩著腦袋奪冠和國王杯被皇馬放倒，這個羅薩里奧人最近6年居然輸掉了5場“決賽”，美洲杯更是遭遇決賽三連??！

近年來南美足壇呈現亂世格局，當年的二檔角色烏拉圭、智利、哥倫比亞搖身一變成為可跟巴、阿分庭抗禮的強者，前兩隊拿走了最近三屆美洲杯冠軍。如果說巴西是受困于人才枯竭、優帥難產的自然災害，阿根廷則是足協無能、選帥無方，進而浪費了“黃金一代”的天賦與才華。

從2011年美洲杯開始，人們就發現了一個有趣現象：阿根廷籍主教練漸漸成為南美足壇的主角。那屆賽事12支球隊參賽，生于阿根廷的主帥多達5人，分別是巴蒂斯塔（阿根廷）、金特羅斯（玻利維亞）、拉沃爾佩（哥斯達黎加）、馬蒂諾（巴拉圭）和博爾吉（智利）。去年的美洲杯，這一數字擴大到6位，4強主帥居然全是阿根廷人！

所有南美國家隊中，智利對阿根廷主帥最為青睞。從2007年上任的貝爾薩，到如今率隊衛冕美洲杯的皮齊，9年來智利國家隊在“阿根廷模式”下越發展越好，戰術體系愈發完善。當年只能靠“雙薩”給強隊制造麻煩的小馬駒，如今已經成長為傲立美洲的紅鬃野馬，本屆美洲杯淘汰賽狂勝墨西哥、挑落哥倫比亞完全是氣吞萬里如虎之勢。陣型緊湊、斗志高昂、中后場逼搶兇悍、快攻犀利……昔日阿根廷足球的優點，竟然全被智利人發揚光大。

你可以說馬蒂諾連續輸給同胞桑保利和皮齊有一定運氣因素，但不可否認，兩場比賽阿根廷都占據著實力和場面上的明顯優勢，有能力在常規時間解決戰斗。兩次被對手拖到點球大戰，只能說明馬蒂諾在排兵布陣和臨場指揮方面出了問題，既沒有審時度勢，又不能隨機應變。2013-14賽季執教巴薩失敗，是馬蒂諾教練生涯的一個衰落轉折，而阿根廷足協對他的任命恰恰發生在2014年夏天，這能說明什么？

連續入圍決賽證明了阿根廷的硬實力，而連續遭受打擊，反映了這個國家的足球人不注重細節、思想意志不夠堅定等致命問題。運氣和機會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如果你不具備擁抱她的信念和勇氣，當然沒法獲得好結果。梅西可以繼續為國效力，但他應該也清楚，連續失去最好奪冠機會的阿根廷國家隊，未來幾年還得繼續在黑夜中孤尋苦覓。下屆世界杯在歐洲舉辦，核心們慢慢變老，足協痼疾難以徹底根治，青年隊已經快十年沒贏過U20世界冠軍……

梅球王。你是否還愿意把皮球再往前挪一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