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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信仰與盛京宮殿

2016-12-14 08:13張國斌
中國文化遺產 2016年5期
關鍵詞:薩滿教藏傳佛教

張國斌

摘要:滿族從白山黑水不斷南遷進而建立清王朝,所憑借的不僅僅是所向披靡的八旗勁旅,還有基于共同文化、信仰的民族向心力和凝聚力。愛新覺羅家族延續三百年的薩滿祭祀,以及滿蒙聯姻的國策,使得清宮信仰呈現出薩滿教和藏傳佛教并重的局面,清代宮廷建筑也因此留下了深厚的宗教印記。相比北京紫禁城的佛堂林立,清宮信仰在盛京宮殿更多地體現于建筑形制和裝飾結構上。

關鍵詞:清宮信仰;盛京宮殿,薩滿教,藏傳佛教

建筑是文明的物質載體,承載著一個民族或是一個國家的歷史文化,記載著人類砥礪前行時所經歷的榮耀和屈辱。在文化動蕩或是歷史流轉的每個時期,建筑都發揮著重要的象征意義。河南偃師二里頭帶有明確中軸線的建筑群格局,以及大型宮殿建筑的規模和結構,都顯現出王都中樞所特有的氣勢,昭示著“中國”最早的文明氣象。其后的商周時代,中國傳統的宮廷禮儀逐漸完備,至西漢形成了傳承兩千年的《周禮》。漢之長樂宮、未央宮、建章宮,隋之仁壽宮,唐之太極宮、大明宮、興慶宮,以及隨后宋遼金元明清的宮殿,大都遵循了《周禮》的禮制思想,布局方式呈現出中軸對稱、左祖右社、前朝后寢等特點。

作為皇權至高無上的象征,宮殿是當時社會文化和建筑藝術的集大成者和最高體現,但由于木構建筑耐久性差和王朝更替戰爭的毀棄等歷史原因,我國僅存的宮殿只有北京明清故宮和清沈陽故宮。沈陽故宮即清入關前的盛京宮殿,是滿族形成和清朝崛起的歷史見證,保存著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疾焓⒕m殿的樣式和裝飾,我們可以發現隱于其中的清宮信仰,以及由之闡發出來的儀式感。

一、清宮的宗教信仰

后金建立并統一女真諸部之后,很快便進入遼沈地區,與漢族、蒙古族有了更加密切的聯系。其宗教信仰,隨之從單一信奉薩滿教,變為以薩滿教為主,兼蓄漢、蒙民族的宗教信仰。滿蒙聯姻國策確立以后,清宮信仰漸呈現出薩滿教和藏傳佛教并重的局面。在盛京宮殿和北京紫禁城,都存在著神秘的祀神空間和宗教象征符號。

(一)敬天法祖——薩滿教

薩滿教是滿族及其先世信仰的原始多神教,以薩滿為人和神之間的中介而得名。其主要內容是自然崇拜、動物崇拜、祖先崇拜及與之相應的祭祀活動儀式。清朝“自發祥肇始,即恭設堂子,立桿以祀天;又于寢宮正殿,設位以祀神”。清太祖努爾哈赤、清太宗皇太極均認為后金(清)能夠成就洪業是因為他們上承天命受天護佑,每逢重大軍事、政治活動及重大節都要舉行祭天儀式。崇德元年(1636年),皇太極先后制訂了五項清宮祭天禮儀,初步使薩滿教禮制化、宮廷化。清入關以后,以“敬天法祖”自居的歷代皇帝始終堅持薩滿教的信仰,“舊俗未嘗或改”。乾隆年間,清高宗為使滿族薩滿教祭神祭天典禮規范而完備,特頒行《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作為宮廷、王公及滿洲八旗祭神祭天的禮儀標準。關于盛京宮殿的祭禮,清高宗東巡之行還專門派司俎宮先期前往按《典禮》豫為教習訓練。今沈陽故宮仍保留有部分乾隆時期清寧宮祭神的祭器和薩滿所用的神具,如薩滿帽、薩滿鼓、薩滿鈴、薩滿腰鈴、薩滿刀、索繩(子孫繩)等。

清宮薩滿祭祀的神祗,除了女真傳統信仰的天神、地祗、滿洲神、愛新覺羅氏先祖,還融入了蒙古神、釋迦牟尼佛、觀世音菩薩、關帝等漢蒙民族信仰的神。這種多元化的神系,不僅緣于薩滿教多神崇拜的開放性,還緣于清入關前兩位帝王為招撫蒙古族及遼東地區漢人而采取的宗教包容政策。天命、天聰年間(16161635年),努爾哈赤、皇太極多次在遼東地區從事佛教寺廟、道教寺觀、娘娘廟、八旗官廟等的重建、維修、敕建,并且汗、貝勒、大臣均預其事。

(二)智珠心印——藏傳佛教

女真人很早就接觸了藏傳佛教,并且起體現藏傳佛教的名字。自努爾哈赤時起,后金(清)為聯合蒙古抗御明朝,就對藏傳佛教優禮有加。天命六年(1621年)五月,西藏的斡祿打兒罕囊素喇嘛自蒙古科爾沁部至后金,受到努爾哈赤的尊敬和供養。囊素喇嘛圓寂之后,努爾哈赤遵其遺囑在遼陽城敕建寶塔斂藏其舍利。此后,喇嘛接踵而至,加速了藏傳佛教在后金的傳播。天聰八年(1634年),蒙古墨爾根喇嘛攜帶察哈爾民眾頂禮膜拜的元代所鑄瑪哈嘎喇佛和《金字寫本蒙文大藏經》歸附后金?;侍珮O為籠絡蒙古,特地敕建“蓮花凈土實勝寺”供奉金佛,并親率諸王貝勒前往禮佛。此外,皇太極還派人赴藏延致高僧前來盛京宣講佛法,請悉不通朝吉兒和畢力免朗蘇等高僧選址、設計盛京四塔四寺,祈望自身及國家能夠得到佛的庇佑?;侍珮O尊崇藏傳佛教的行為,受到西藏的熱忱擁護。在五世達賴喇嘛寫給皇太極的信件中,就直接稱盛京為“蓮花之城”,稱皇太極為“曼殊室利大皇帝”。曼殊室利也稱為“文殊室利”,即文殊菩薩。

清入關后,世祖、圣祖、世宗、高宗諸帝均對藏傳佛教表現出濃厚的興趣,經常以佛教轉輪王乃至佛菩薩自居。這其中既有“興黃教以安蒙古”的政治需要,也有清帝自身的信仰需要??滴跞辏?691年)多倫會盟以后,藏傳佛教逐漸成為清帝及皇族的信仰,皇子允禮、允構、允祿皆是佛學淵博的藏傳佛教信徒。清高宗弘歷還親受上樂金剛的灌頂,并在北京紫禁城、圓明園修建多處藏傳佛教佛堂供奉諸佛、修習密法。乾隆時期宮中反復復制的一幅唐卡中,清高宗弘歷在中心作為文殊菩薩的形象出現,上師、顯密諸佛、菩薩、羅漢、護法等眾神環繞周圍。

而后宮自崇德時起,就對藏傳佛教保持著虔誠的信仰。永福宮莊妃即對藏傳佛教信仰頗深。清遷都北京后,她常在所居之慈寧宮區域進行藏傳佛教活動,并有自己的專門喇嘛乃寧活佛為她舉辦各種法事。

二、盛京宮殿的宗教印記

盛京宮殿從清太祖努爾哈赤遷都肇建,經過清太宗皇太極拓建宮闕、清高宗弘歷增建行宮,終成今日規模。歷代帝王的精神世界,透過威嚴肅穆的皇宮建筑,展示在了世人的眼前。

(一)祀神空間

相比北京紫禁城的佛堂密布,盛京宮殿的宗教場所可謂隱而不彰。清宮薩滿祭祀在清寧宮神堂舉行,后妃禮佛則在關雎宮、麟趾宮、衍慶宮、永福宮的外間或繼思齋佛堂。

清寧宮坐北朝南,為五間硬山頂前后廊式建筑。其門不在正中,而是開在東次間,室內因之呈一四分隔,最東側一間為清太宗皇太極和皇后博爾濟吉特·哲哲寢居之所,另外四間通敞相連,即是清宮舉行薩滿祭祀的神堂。這種房門偏東而設的形式,俗稱“筒子房”或“口袋房”,后金建國之前即已在女真族中普遍流行,其主要用意就是使西側幾間相通,從而有足夠的室內空間舉行祀神活動。清寧宮神堂至今仍保持著相應的室內設施,門口設俎案,沿俎案南、西、北三面搭設“彎子炕”,西墻正中張掛神幔、安設神位,故西炕成為擺置供品祭具之處,既不住人,也不得隨意坐臥踩踏和亂放雜物,以免冒犯神靈??婚g的空地,便是舉行薩滿家祭時叩拜行禮和薩滿舞蹈唱祝的場所?;侍珮O時期,每逢正月初一等日,清宮都會按照滿族薩滿教習俗在此舉行家祭,門間北側炕灶的兩口大鐵鍋即為祀神時煮祭肉所用。正對著清寧宮宮門的庭院中,矗立著近4米的神竿——索倫竿,是清宮舉行祭天儀式的象征崇拜物。清宮薩滿祭祀在入關前已經形成制度,成為宮廷生活的重要部分。清遷都北京以后,世祖福臨命將紫禁城坤寧宮照清寧宮規制重加改修,并在坤寧宮前樹立索倫竿,以適應宮中經常舉行薩滿祭祀儀式的需要。直至1925年清朝末代皇帝溥儀離開故宮之前,紫禁城內的薩滿祭祀始終沒有間斷過,延續了280年之久,可見清宮對薩滿教信仰的重視和堅持。

關雎宮等四座崇德后妃的寢宮,樣式幾乎完全相同,僅以方位及大小區分地位高低。這四位著名的皇妃和皇后一樣,都是蒙古人,分別在1625年至1635年之間嫁給清太宗皇太極。在她們寢宮的外間,同清寧宮一樣搭設“彎子炕”,在南炕上擺放佛龕和供具,炕前置跪褥。四位皇妃平時即在此禮佛、會客、用餐。

盛京宮殿唯一的佛堂在繼思齋內。繼思齋建于乾隆十一年至十三年(1746-1748年),是清帝東巡在盛京駐蹕時,隨駕后妃的居所。其平面基本上是正方形,屋頂呈三波浪卷棚式,在盛京宮殿中獨樹一幟,頗為奇特。內部的分隔也很特殊,是用“井”字形的間壁,平均分成九個小間,以不同的方式連通,形似“迷宮”。齋南正中開門,通過游廊與保極宮北門相連。這種建筑樣式,不僅在盛京宮殿是獨一無二的,在清代其他皇家宮殿建筑群中也十分罕見。繼思齋內九間房中,西側中間是擺放佛像供案的佛堂。乾隆年間在盛京宮殿修建這樣一座帶有佛堂的建筑,是與清高宗弘歷對藏傳佛教的虔誠信仰緊密相關的。在北京紫禁城,他興建了雨花閣、寶相樓、梵華樓等多處佛堂。梵華樓興建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位于紫禁城寧壽宮區最北端,倚北宮墻而立,坐北朝南,面闊七間,進深一間,二層樓,卷棚歇山頂,頂覆黃琉璃瓦,外檐繪蘇式彩畫。下層明間為門,余六間為支摘檻窗,上層七間均為檻窗。樓內按照藏傳佛教顯宗、密宗四部供設佛像、唐卡、供器,將顯、密兩宗集于一體,體現出格魯派顯密雙修的修持特色。梵華樓的建筑、陳設形式是清宮廷佛堂的一種重要模式,清宮檔案中稱之為“六品佛樓”。

從外表上看,梵華樓和繼思齋均是極為普通的宮殿建筑。與梵華樓相比,繼思齋佛堂的陳設顯得有些微不足道,這或許跟它的功能和行宮的臨時洼質不無關系。

(二)建筑構件

仔細觀察盛京宮殿的早期建筑,會發現從內到外大量采用了藏傳佛教的元素。這點與北京紫禁城的佛堂頗有異曲同工之處。紫禁城的佛堂在外觀上與宮廷建筑并無二致,但其建筑內外大量采用藏傳佛教的裝飾元素建構出佛教殿堂的神圣感。這種相似性,既體現出藏傳佛教在清代宮廷的影響,也反映出清宮在定鼎中原后對《周禮》的認同和遵守。雖然同為天子的宮殿,北京紫禁城在明初即依《周禮》建成,并在清代得以延續,乾隆時期興建佛堂亦將信仰隱于宮廷禮制之中,以平衡天子和信徒兩種迥異的身份;盛京宮殿則興建于東北地區不同文明激蕩交融的時期,清宮禮制尚屬初創,其設計、建造或有熟悉藏傳佛教建筑者參與其間,因而呈現出濃烈的民族風格和宗教色彩。

盛京宮殿在建筑構件上所采用的藏傳佛教元素,主要表現在須彌座、寶頂、蓮花柱礎、摩羯、大雀替、木雕裝飾等方面。

1.須彌座

須彌為梵文Sumeru的音譯,意為妙高,是傳說中的古印度山名,是人類所居世界的中心,日月環繞此山旋轉,三界諸天依此層層建立,以須彌名座,取其穩固之意。盛京宮殿大政殿、崇政殿、大清門、清寧宮、關雎宮、麟趾宮、衍慶宮、永福宮的臺基以及崇政殿墀頭,均為須彌座形式。其中最有特色的是崇政殿四角的墀頭,前、左、右三面均用彩色琉璃鑲貼,成為上下相連的四個須彌座,以黃、綠、藍交替作底色和浮雕紋飾色彩,上下梟部位均為蓮瓣式,浮雕施于束腰,從下到上依次以麒麟、升龍、寶相花和獸面為主圖,再以火焰、瑞草等點綴于旁。這四組琉璃墀頭,每組高近3米,色調明朗艷麗,雕塑流暢生動,具有極強的裝飾效果。這種五彩琉璃墀頭,大清門和左、右翊門亦同一做法,只是因建筑等級低于崇政殿,局部圖案略有不同。

大政殿的八角須彌座式臺基高1.5米,上枋、上梟、下梟、下枋及圭角都是素面石,無雕刻,束腰部分用青磚砌筑,四周用與須彌座色澤相同的石材打造成線枋,形成一個狹長的猶如影壁心的墻面,四角鑲有石雕卷草紋飾,中心雕有細膩的團龍。

崇政殿、大清門和五宮的須彌座式臺基,除上下梟、上下枋和角柱用石料,余均以青磚砌筑,且不加蓮瓣等雕飾,只做出簡練的線腳和曲面,青磚白石相映,顯得樸實無華、整潔大方。

2.大政殿寶頂

大政殿頂最高處形似塔剎的彩色琉璃寶頂,是典型的佛教做法,由相輪、寶瓶、寶珠等佛教圣物組成。相輪是佛塔建筑中,套貫在塔剎剎桿上的環狀物,亦稱金盤、承露盤等,是敬佛禮佛的標志之一。塔的高低和等級往往用相輪的大小和數目的多寡來表示。魏以后其數逐漸為一、三、五、七、九、十一、十三之奇數。大政殿寶頂只安裝一層黃色琉璃相輪,形狀為侈口、圓腹,腹部堆雕藍色云龍紋飾,其上罩一單層鐫蓮瓣琉璃盤。再往上,是一件寶瓶,為藏傳佛教八瑞相之一,表示如意寶藏取用不盡。寶瓶之上有一顆五彩琉璃火焰珠,光彩照人?;鹧鎸氈?,梵文稱真陀摩尼(chintamani),是佛教所謂如意寶。據說,作為轉輪王七珍之一,如意寶可以使擁有者實現自己一切利他的愿望。相輪處系有八條鐵鏈,各有一個彩色琉璃燒制的蒙古力士站在屋脊上側身牽引,使八角同歸寶頂,象征著“八方歸一”。在佛教看來,八方寓意各方,喻示眾生向佛、各方歸心。

大政殿寶頂的造型富麗堂皇,玲瓏剔透,直插云天,從宗教意義和藝術創作上都達到了完美的境界。盛京宮殿把佛教藝術樣式運用在皇家宮殿建筑上的做法,可以說是一個大膽的創舉。以佛教造型的莊嚴神圣,烘托出大政殿威嚴肅穆的不凡氣勢,令人仰視、敬畏。

5.蓮瓣柱礎

蓮瓣柱礎是鼓身雕為蓮瓣圖案的柱礎的泛稱,多用于佛教建筑。藏傳佛教建筑的特別之處,是其柱身基本采用方形,重要顯眼部位處如門口、前廊等多使用折角柱。受藏傳佛教的影響,盛京宮殿早期建筑多采用蓮瓣柱礎,重要建筑大清門、崇政殿和五宮的檐柱及柱礎均采用了方形。依圖案造型的不同,蓮瓣柱礎分為寶裝蓮花柱礎和覆蓮柱礎兩種。

寶裝蓮花柱礎是盛京宮殿等級最高的柱礎形式,用于崇政殿和清寧宮。柱礎覆盆部位高浮雕覆蓮,每瓣蓮花之上又作淺浮雕隱起兩小瓣,蓮瓣上刻有如意紋;盆唇部位作高浮雕連珠紋,雕刻精美,極具裝飾性。

覆蓮柱礎用于大政殿、大清門、左翊門、右翊門、鳳凰樓、關雎宮、麟趾宮、衍慶宮和永福宮。柱礎覆盆部位高浮雕覆蓮,盆唇部位作高浮雕連珠紋。連珠和覆蓮雕琢質樸、簡練,體現出明清之際雕刻的藝術風格與特點。

4.摩羯

大政殿和十王亭屋頂角部檐下挑出的斜椽椽頭上,都裝有藏傳佛教建筑中稱為“摩羯”的翼角獸飾件。摩羯,梵文稱Makara,是印度吠陀神話中水神和恒河女神的坐騎。作為古印度的神話象征,摩羯是一個雜交動物,長有鱷魚的前爪、大象的拱嘴或鼻干、野豬的獠牙和耳朵、猴子滴溜亂轉的眼睛、孔雀帶有漩渦飾的尾翼。作為水的象征,摩羯頭常裝飾在廟宇屋頂的突出部位作為石刻滴水嘴。

與古印度神話中的形象略有不同,大政殿和十王亭的摩羯頭長著象的鼻干、野豬的獠牙、魚鰓和卷須。

5.大雀替

大清門、崇政殿建筑上采用了藏傳佛教建筑大雀替的做法,在大昭寺和布達拉宮中可以看到類似的做法。檐柱沒有直通到頂,而是以雕成“元寶”狀的柱頭充當坐斗,承托由整木雕鑿而成的橫木——其作用相當于漢族的雀替。在兩個柱上的雀替之間以一個在剖面上尺度略窄于上面挑檐枋的橫枋相連,既使雀替得到了固定,又分擔了挑檐枋所承受的彎矩。

崇政殿的大雀替寬厚,輪廓為波浪曲線形式,立面作細邊淺浮雕卷草紋飾,紋飾繁密,中央有猙獰的獸面裝飾,表面紅地卷草作青綠彩繪。大清門雀替雕刻相對于崇政殿較簡單,輪廓曲線為蟬肚形,立面淺浮雕大邊,內部作如意頭紋飾,疏朗有致,表面紅地青綠彩畫如意頭。

6.木雕獸面

“獸面”是外來藝術與古典藝術相結合的產物,經常出現在西藏的一些廟宇中,多作牛頭或麒麟頭像(兩只分叉的鹿角)。另外,在西方一些古典建筑高大的柱頭上、房檐部和內部的梁架轉角處也經常裝飾有外形相似的同類雕刻。

盛京宮殿的獸面做法來源于藏傳佛教建筑,同時被賦予了滿族自身的文化內涵。其造型為:環眼圓瞪,寬鼻獅口,頭頂一對類似羊角的卷曲犄角,背襯鏤空卷云圖案,獸頭兩側各有一只下垂的入手形雕飾。獸面不起結構作用純為裝飾件,主要用在大政殿、崇政殿、大清門、鳳凰樓等早期建筑檐柱柱頭,以及崇政殿堂陛柱頭和大政殿內金柱柱頭。從色彩來看,檐柱柱頭的獸面多用藍色,在藏傳佛教中代表忿怒和降服,增加了威嚴之感。

7.木雕疊澀

疊澀是用磚、石、木等材料做出層層向外或向內壘砌挑出或收進的形式。多用于磚塔的檐部和塔內藻井,或建筑的臺基座。在藏傳佛教殿堂門上的橫披部分,常見四層雕刻有覆蓮、蜂窩枋、假椽頭、如意頭花牙子構成的木雕疊澀。盛京宮殿大政殿、鳳凰樓、崇政殿、大清門均采用了這一藏傳佛教建筑藝術,又以崇政殿裝飾最多。除檐柱、外金柱頂部至檐椽之間各有一組外,前后隔扇門與橫披窗間的“中檻”部位亦各一組,而且每組都是內外側相同。

(三)彩畫題材

盛京宮殿建筑的彩畫題材,應用范圍最廣的是漢族的傳統紋樣,包括團龍、夔龍、二龍戲珠、團鶴、福祿壽喜、龍鳳呈祥、彩鳳祥云等。藏傳佛教題材主要出現在早期建筑上,有梵文天花、卐字符、蓮瓣、法輪、金剛、寶珠等。

1.梵文天花

梵文天花反映出當時清宮對藏傳佛教的尊崇,同時增強了建筑室內莊嚴神圣的氣氛。盛京宮殿的梵文天花有三處:大政殿室內“五井”天花、鳳凰樓二層室內天花和崇政殿堂陛天花。大政殿室內藻井外環有八個“五井”天花,井心圓光的邊線瀝粉貼金,內畫瀝粉貼金蓮花,蓮瓣青綠相間。八塊圓光中各有一不同的紅地瀝粉片金梵文字,是用蘭扎體書寫的,表示八方的“種字”。按佛教的解釋,此八字分別表示其代表的那一方一切事物的最初起源。鳳凰樓二層早期的天花彩畫共十八組,每兩幅構成一組,中心兩組為梵文天花。其圓光由內至外為:金、紅、白三色線,藍綠相間蓮瓣、紅色花心,紅色退暈線,藍紅綠黃四色火焰相間。圓光中繪藍地片金梵文字。崇政殿堂陛內頂藻井東西兩側,各有兩幅梵文天花,圓光較前兩處更加繁密,從內到外為:白色邊線,祥云圓環,青綠相間蓮瓣、紅色花心、佛八寶,兩圈白線夾青地連珠,藍紅綠三色海水江崖紋相間。圓光中繪紅地片金梵文種字。藻井天花的前面,另有四幅天花,圓光中分別繪有紅地金剛、寶珠、法輪、方勝等佛前珍寶圖案。

2.卐字符

盛京宮殿建筑的飛頭彩畫多數為綠地黃邊黃“卐”字。卐字符是最古老、最常見的象征符號之一,梵文“卐”字之意為“福祉”、“好運”或“繁榮”。在藏傳佛教中,卐字符基本上象征著四大要素之一“地”及其不可摧毀的穩定性。

三、盛京宮殿與清宮的儀式感

儀式感是在儀式活動中形成的對空間、結構、色彩、形式、節奏等的感官體驗,以及其中所蘊含的政治、宗教、道德、倫理、審美等觀念對人的心理和情感的影響,具有神圣性和道德性。儀式中的環境要素,譬如盛京宮殿在空間布局和裝飾上的禮制秩序和宗教色彩,對儀式感的生成也有著重要的促進作用。

儀式的一個重要因素在于它的集體性,是由若干有著相同情緒體驗的人們共同做出的行為。當愛新覺羅家族在清寧宮舉行薩滿祭祀時,當八旗王公大臣在大政殿、崇政殿等處舉行重大典禮時,儀式的內容和它所要傳達的政治、宗教、道德、倫理、審美等觀念,便以最直接的感性方式留在了參與者的情感體驗中,于潛移默化中形成清宮世代遵守的傳統。隨著《欽定大清會典事例》《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等典籍的頒行,儀式程序愈加規范和完備,參與者的儀式感亦更加深刻、持久。

以清寧宮薩滿祭祀為例。天聰五年(1631年),皇太極率諸貝勒大臣謁堂子行禮之后,回清寧宮拜神。此后,清寧宮祭神便成為清宮的重要宗教習俗。清遷都北京以后,坤寧宮“日祭及春秋立桿大祭,一遵清寧宮舊制”。每逢元旦次日及仲春秋朔,皇帝均欽派內外藩王、貝勒、輔臣、六部尚書參與祭祀儀式,分食胙肉。屆時,“(皇)上面北坐,諸臣各蟒袍補服入。西向神幄行一叩首禮畢,復向(皇)上行一叩首禮,合班席坐,以南為上,蓋視御座為尊也。司俎宮捧牢(祭肉)人,各實銀盤,膳部大臣捧御用俎盤跪進,以髀體(大腿肉)為貴。司俎宮以臂肩臑骼(前肢的上部)各盤設諸臣座前,上自用御刀割析,諸臣皆自臠割,遵國俗也。食畢,賜茶,各行一叩首禮。上還宮,諸臣以次退出。是晚,各賜胙肉、打糕、清酒,各攜歸邸。自乾隆八年(1743年)始,清帝每次東巡駐蹕盛京,都會遵舊制在清寧宮“帷幔再張,樽俎重陳”,隆重舉行薩滿祭祀,《清實錄》對此有明確記載:乾隆八年(1743年)九月“丁未,上詣清寧宮祭神”,“己酉,上詣清寧宮祭神”;乾隆十九年(1754年)九月“己丑,上詣清寧宮祭神”;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戊戌九月“丁亥朔,上詣清寧宮祭神”;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九月“己酉,上詣清寧宮祭神。禮成,賜扈從皇子、王公大臣及蒙古王、貝勒、貝子等食胙?!奔螒c十年(1805年)乙丑八月“甲辰,上詣清寧宮祭神。賜扈從王公大臣及蒙古王、貝勒、貝子、公、額駙等食胙?!奔螒c二十三(1818年)年九月“癸卯,上詣清寧宮祭神。賜皇子及扈從王公大臣、蒙古王、貝勒、貝子、公、額駙,盛京、吉林將軍等食胙?!钡拦饩拍辏?829年)九月“上詣清寧宮祭神。詣介祉宮問皇太后安,進胙。賜扈從王公大臣,蒙古王、貝勒、貝子、公、額駙并盛京、吉林將軍食胙?!睂τ谕豕谑以诩漓雰x式中“違背滿洲舊例”“遺棄舊俗”等失禮行為,清高宗曾于事后在上諭中提出嚴肅批評,望他們“革除陋習,恪守舊章,以仰荷祖宗眷佑于奕(意指世代)?!奔蓝Y結束之后,三位皇帝均留有詩作,滿懷恭敬地記述了祭祀儀式,以及對祖宗家法的追思和繼承。清宣宗于道光九年(1829年)所題《清寧宮敬紀》,如今仍懸掛在盛京宮殿清寧宮的東曖閣門額上。詩曰:

祀神黃幔仰神龕,萬福之原萬世覃。

義括乾坤咸得一,氣周宇宙總函三。

葛燈舊式先時制,土壁余風后葉諳。

執豕酌匏家法守,昭明在上與天參。

通過祭祀中的請神、叩拜、宰牲、獻祭、禱祝、樂舞、分胙等宗教儀式,使愛新覺羅家族和滿、蒙、漢王公大臣在神秘而合諧的氛圍中凝聚為一體,從而形成共同的情感體驗和國家認同。

四、結語

盛京宮殿興建于滿族剛剛崛起之時,在建筑裝飾上體現出了粗獷豪放的原始美和神圣崇高的形式美。這種美,不僅是因為盛京宮殿使參與各項儀式的八旗滿、蒙、漢王公大臣感官愉悅,更重要的是恰當地表現出了建筑所包涵的倫理的、政治的內容。

當清寧宮舉行愛新覺羅氏家祭時,八旗諸王、貝勒通過共同的祖先和信仰緊密地團結在一起,成為后金(清)政權的中堅力量。隨著蒙古八旗的編制和滿蒙聯姻政策的確立,蒙古諸部越來越頻繁地參與到后金(清)事務中,清宮的薩滿祭祀儀式漸漸出現蒙古貴族的身影。與此同時,蒙古族的藏傳佛教信仰,以及由此形成的審美和工藝,也在影響著清宮的建筑。當蒙古各部的歸附者和西藏的使者走進盛京宮殿,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組充滿藏傳佛教元素的建筑群,有他們熟悉和熱愛的符號、器物、色彩及風格,從宗教情感上對清朝產生了認同感和向心力。

清入關以后,自皇室至八旗宮兵之家仍依舊例舉行薩滿祭祀,為此仿照盛京宮殿清寧宮規制將紫禁城坤寧宮加以改造。這種全民族共同的宗教信仰,增進了滿族的民族意識、民族情感和民族精神,增強了民族凝聚力??滴跻院?,四位帝王十次東巡盛京,又將北京紫禁城的禮制思想、清宮的宗教信仰帶回了盛京,并通過改建、增建使盛京宮殿展現出現在的面貌。

綜上所述,正是因為清室接受了儒學、道教、藏傳佛教等文化,并在宮殿建筑和宗教儀式中顯示出滿族與漢、蒙、藏等民族在宗教信仰上的交集,從而使其贏得了各族人民對清朝的認同,增強了清政權的向心力,促進了大一統多民族國家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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