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

胡宗國

清晨起床，天空陰沉沉的，我站在陽臺上發呆，感覺頭有點暈。忽然一陣冷風吹來，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禁打了個寒顫，頭腦頓時清醒了許多。轉眼之間，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久違的小雨。

今天應該是一個清爽的日子，但是我的心情反而漸漸地沉重起來，因為我的老伴生了很重的病，連續三次住院，吊瓶針每天打六個小時以上，有幾天甚至超過十二個小時。前幾天，她剛出院回家休養。望著她那疲憊的身影和憔悴的面孔，我心里充滿了自責和內疚。她為這個家操心勞碌，積勞成疾，舊傷未愈，又添新病，是我沒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是我沒有照顧好她。想到這些，我眼眶里充滿了酸楚的淚水。

我和老伴的相識，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的一個冬天。那天受父母之命，我跟隨媒人去一個叫油菜坡村王姓家里相親。天氣很冷，進門后發現火籠里燒了很大的火，已有幾個人在烤火說笑，有一個姑娘若隱若現地前后忙碌著。媒人忙介紹說，這個姑娘叫王圣蓮，勤快，本分，又是村里的基干民兵，還是學大寨改梯田的鐵姑娘呢。

當時的她，一頭黑中帶黃波浪卷發。我心里想，山旮旯的女人還臭美，是跟武漢下放知識青年學的吧？后來才得知，那是天生的自然卷。她的臉蛋黑中透紅，雙眼略帶羞澀，身穿碎花棉襖和藍布褲子，腳穿白色絲襪和自己做的千層底燈芯絨方口布鞋。人雖說不上那么漂亮，但很養眼，很結實，一看便知她是個賢惠、善良、體貼入微，又能勤儉持家的好女人。

那時的我，在一家國營糧站工作，青春年少，風華正茂，又是文革后期第一屆省糧食學校畢業的中專生，能說會道，思想作風正派，工作進取心較強，家庭成分好，根紅苗正，是領導重點培養對象，身邊不乏有女孩追求，但自己心儀的女孩甚少。

經過一年的交往接觸，一九七七年元月一日，我和她在店埡公社辦理了結婚登記，同時參加了由公社統一組織的集體婚禮，既時尚又隆重，向毛主席畫像三鞠躬后禮成。沒有聘禮，沒有嫁妝，更沒有汽車和花轎，只是做了兩套衣服，買了兩斤糖果，就把她娶回了家。

婚后的生活既甜蜜又苦澀。她一邊要參加集體生產勞動，掙工分養家，一也還要披星戴月種菜園，喂雞養豬，改善家庭生活，同時還要照顧我年老多病的父母。沒有丈夫在身邊，一個女人面臨的生活重擔，艱辛和困難是可想而知的。我的工作也很忙碌，兩季糧食收購、儲存、調出，僅我一人，回家團聚的時間很少，有時甚至三、四個月不得回家。慢慢地，我和她之間產生了一些矛盾，首先是文化、性格、興趣愛好的差異，很多東西在一起交流溝通會出現障礙和分歧；其次是工作之余，看到人家年輕夫妻出雙入對，散步逛街，細語親昵，而我們各自東西，形單影只，與孤獨作伴，曾一度產生了分手的想法。好在峰回路轉，隨著女兒的降生，我那顆躁動不安的心也漸漸平復下來?？粗畠耗羌t嘟嘟的臉，胖乎乎的小手，會說話的大眼睛，好像在說，爸爸，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來看我呀？我還沒有名字呢。我想了想，給她取名“圓緣”，從此心中多了一份責任，多了一份牽掛。

韶華易逝，斗轉星移，無情光陰催人老。轉眼間，我與老伴執手磕磕碰碰四十年了?；貞浭湃サ臍q月，有苦，有淚，有樂，有彷徨，有寂寞，有愉悅。我們沒有其他年輕夫妻那樣的花前月下如膠似漆的浪漫，更沒有相敬如賓甜言蜜語的溫存，甚至連親愛的、我愛你這樣的話都沒有說過。生活平凡得像水一樣，而更多的是爭執、容忍、理解、磨合。心中常有一種揮之不去，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結糾纏著我。那是我虧欠她的情感太多太多，致使我寢食難安。

是她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艱難困苦伴著淚水咽，默默無聞地替我孝順父母，養老送終。是她含辛茹苦地為我養育了兩個女兒，從嗷嗷待哺，呀呀學語，上小學、初中、高中到大學畢業，現已各自成家，她那操勞的心始終還沒有放下。是她以中國婦女的傳統美德和博大胸懷，包容了我一切的不是和過錯，無怨無悔地支持我。在這兒，我鄭重的說一聲，老婆，對不起，你辛苦了！唯有不忘初衷，用我的余生去愛你、陪你、呵護你！

退休之后，我賦閑在家，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適應。后來，我總想做點什么來打發時間。我先找來幾本唐詩，讀了一遍，從王之渙“黃河遠上”到王昌齡“昭陽日影”，從王維“渭城朝雨”到李白“床前明月”，讀來讀去，僅對李商隱“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兩句感受頗深。接著我又把四大名著找出來，看了一遍，可是味同嚼蠟，“黃金屋”不知在哪里，“顏如玉”也沒有遇見。最后聽人說練字可以修生養性，陶冶情操，隨即買來筆墨及練字布，并規定每天練寫300個字，可不到兩個月就厭倦了，心沒有修好，而情操越陶越急躁，只好作罷。

現在，我的開心果外孫女也隨她父母到外地上學去了，我那顆落寞的心啊，真是拔涼拔涼的。唯有我患難之妻，不離不棄地陪伴著我，我真正感悟到少年夫妻老來伴的真諦了。

（作者單位：湖北?？悼h糧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