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

星新一

“你真是個給人帶來方便的家伙！”

說話的是一位男士。在這艘宇宙飛船里，宇航員僅有他一個人。此次飛行的目的是尋找新的行星，可是在預定的地點沒有發現目標，于是，宇宙飛船便轉向返回地球。宇宙飛船離開地球已有好幾個年頭了。

男宇航員正在對一棵樹說話。這棵樹長在宇宙飛船的艙內，樹頭比男宇航員略高一些，樹干粗壯，直徑足有40厘米，枝葉茂盛。

“你真是個了不起的杰作！”

這棵樹是植物研究所的得意之作，它是利用高科技改良品種精心培育出來的。

“你還能讓我看到美麗的花朵……”

在這棵樹上，無論何時總有鮮花開放?；ǘ涑实奂t色，尤其在花蕾初綻時顯得格外美麗。男宇航員如此鐘愛鮮花，這也是因為周圍并沒有什么值得觀賞的東西了。窗外的星星毫無變化；艙里的書刊和音樂磁帶宇航員早己看膩了，聽夠了。只有樹上的鮮花總是那么艷麗，散發出微弱的香氣，十分宜人。

“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時間，說不定早就精神失常了?！?/p>

樹在這艘宇宙飛船中第一次被當成生活實用品。當然，這位男士在所有的宇航員當中又是第一個使用了這棵樹的人。

鮮花落去，枝頭結出果實。剛長出的果子小而綠，隨后綠色漸漸消褪，呈現出粉紅色。當果實熟透的時候，顏色變得通紅。對于男宇航員來說，觀察果實色澤的變化也是一種絕好的消遣和享受。

男宇航員把通紅的碩果摘下來品嘗，果汁充足，略帶甜味，非常鮮美，令人回味無窮。若想換個吃法，不妨嚼幾片樹葉。樹葉味道清爽，嚼到葉梗處還會感到一絲咸味。

其實除了生吃，還可以把果實放到壇子里，不久便會釀出酒來。這種酒喝起來口感柔和，令人陶然入醉。

男宇航員品味著美酒，瞇縫著眼睛說：

“真沒想到我還有這樣的口福！從前宇宙飛船上是不許帶酒的，說是要減輕重量?！?/p>

樹枝上總是掛著幾顆熟透的果實，數量不多不少，正可當作男宇航員的食糧。

這棵樹侍弄起來又非常省事。男宇航員只管在艙內的廁所排泄即可。糞便會自動地送到樹的根部，然后被作為樹的養料吸收。對于樹來說，男宇航員的排泄物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分量適中。

男宇航員呼吸時，把氧氣變成二氧化碳，而樹又把二氧化碳轉化為氧氣。光合作用需要的能量來自艙頂發出的強光。男宇航員躺在樹下，上面有茂密的樹葉遮蔽，即使光線再強也不覺得目眩。

提供光線的電源是核電池，只要核電池不斷電，樹和宇航員之間的協調關系就不會改變，一切都會正常運轉。

“我們真是情投意合的伙伴！”男宇航員說。

為了防備萬一，宇宙飛船里還裝有一般的食品，但是男宇航員卻一口也沒吃。他擔心吃了這些食品會破壞與樹之間的協調關系。另外，對于一般的食品男宇航員己毫無食欲。

起初，男宇航員感到有些不安，總覺得通過這棵樹間接地把自己的排泄物吃到了肚子里?？墒?，后來他把這樁事忘卻了。這是因為樹上的鮮花確實艷麗，果實的味道又非常鮮美。

“當初，大概你也跟我一樣感到有些不安吧?！蹦杏詈絾T說。

樹和男宇航員通過相互交換所需的養分來維持各自的生命。這一認識使雙方加深了親近感。離開地球以來，男宇航員吃了無數顆果實。每吃一顆果實就意味著他與樹之間進行了一次循環。而且，呼吸的次數也多得無法計算，樹與男宇航員之間的空氣互換也從未間斷過。

艙內的空氣中沒有病菌，男宇航員從未患過感冒，樹也沒受到過疾病的困擾。這里總是那么清潔、祥和，使人忘記時光的流逝。

如果說還有什么能使人意識到時間的變化，那便是離地球越近，定時通訊的無線電波就越清晰，這說明宇宙飛船確實在移動。

“情況正常嗎？”無線電波送來了地球方面的詢問。

“正常。宇宙飛船正在順利前進。我們可是時隔多年重返地球??！這幾年發生什么大事了嗎？”

“哎，要說大事嘛，那就是一度消除了的空氣污染現在又成了大難題?！?/p>

“啊，是嗎？”

男宇航員應了一聲便關掉了無線電報話機。過了片刻，他對樹說：

“喂，你都聽見了嗎？”

聽說地球上空氣污染嚴重，男宇航員不免擔心起來——我已經吸慣了新鮮空氣，著陸以后還能適應嗎？我跟那些在地球上已漸漸吸慣污濁空氣的家伙們可大不一樣??！

“全都聽見了?！睒浯鸬?。

聽了樹的回答男宇航員并未吃驚，因為他覺得樹跟自己親密無間，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似的。

“我想暫時不回地球了，先這么飛一段時間再說吧。我有一種預感，回去之后我們可能被迫分手，那樣我也許會死掉的。核電池好像還能用一陣子，我不想馬上回去。你同意我的想法嗎？”

“我完全同意！”

“你可不能枯萎??！”

過了片刻，樹低聲道：

“你也不能死呀，你是我的一部分嘛?！?/p>

“你真是個給人帶來方便的家伙……”

（選自《可親的惡魔》，春風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曲維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