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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記憶

2017-04-12 15:47雨馨
六盤山 2016年6期
關鍵詞:羊群花香草原

雨馨

賽里木湖醒著

賽里木湖醒著,為等我,它一直不肯迷糊起眼睛,不肯說話,只讓風把岸邊的鵝卵石拍打得噼噼啪啪;賽里木湖醒著,我抓緊一束風,覓著微甜的花香,俯身一浪一浪的銀光,聽到它的合唱。

在湖的深處,風吹送一盤盤羽毛,還有銀幣,上好的碧玉,我把耳朵和手一同埋進花香,一朵朵野花,紫藍,鵝黃,瑩白,緋紅,被雨后的光線雕琢得剔透,嗡嗡,嗡嗡,原來花香也會四面八方聚集而來,被一只蜜蜂馱著,運送到明凈萬籟的晴空下。

此刻,我要是渾身長出一只只酒杯,該多好,每一只幸福的杯口都溢滿花香,露珠和草原釀制的蜜。

就在近旁,花蕊簇擁成片,綿延成一派浩蕩時,同伴索性席地而躺,風和云,花香的手指毫不猶豫地鉆進他的衣領,袖口和呼吸,莫名的氣流讓他感覺身下軟綿綿的一片,像夢中躺過的故鄉的雪被子,找啊找,閉上眼睛找,最后徹底把自己交給一片草地再也不愿意醒來。

閉上眼睛,耳廓里自然會響起一路上遇見的黑天鵝、白天鵝翅膀扇動的聲音,它們踮起腳尖,一次次毫不猶豫地撲向風,撲向波光聚集的鉆粒和麥芒。一朵云在頭頂停下來,一動不動,我想起了昨天車上那位哈薩克姑娘,隨口唱起的無比憂傷歌謠,“可愛的女兒啊,當你成年,你就要嫁到遙遠的異鄉,嫁到陌生的地方,一輩子也許都回不了家鄉?!睉n傷的哈薩克少女,徹夜彈奏的冬不拉,母親站在炊煙里的面容,仿佛風一吹,就要沾在我的眉睫上,幫我把千萬條湛藍波光擰成小蛇,拋向湖面,跟著我,一路狂奔。

累了,停在野花以驚人的速度盛開并凋零處,聽一滴露水的滑落,聽一只小羊的呼喚,聽一湖靜謐就要溢滿而出,就要流淌到我風塵仆仆的心。

只有在這樣的湖邊,才會發現你丟失過什么?

湖光舉起的氣流,一次次吹進一棵草的內心。我敞開身上唯一的綠外套,解散一頭烏黑的長發,我要站在風里,岸邊,任風,任湖光云色,透透徹徹地將我吹凈,直到我的臉像湖邊的任何一塊石頭一樣光潔。

一次圣湖的洗禮,積雪融化的刺骨清泉足以洗得一雙塵眸晶亮烏黑。如此,我更靠近了草原上的一切生靈,羊群的眼睛,草地的眼睛,山的眼睛,湖的眼睛,云的眼睛……

我滿足極了,賽里木湖是我見過的最大的珍寶湖,湖里什么都有,無論你從多遠的地方來,經歷過多么不幸的遭遇,湖水都能治愈你的傷痛。真的,它會告訴你——像牧羊人一樣早起去湖邊走走,對著漫天的云彩發呆,或沖湖里扔幾顆無足輕重的石頭,你會在鎏金織銀的天邊找到你的宮殿,你得學會對一朵花微笑,對一片云說再會,對狼和野豬說行行好吧,別再叼走我們的小羊。把最勤懇的勞作當成午餐,把蒙古包外滿天的星斗當成自己前世的親人,你微笑的時候湖水也泛起柔波,你對著空空蕩蕩的山頭呼嘯說不定會喊來一陣滴滴答答的小雨……

哦,賽里木湖醒著,你發現了嗎?我愿意在野花深處隱身,變成它們的一部分,草原和晴空的一部分,讓我把頭埋進風里,讓每一棵草的晃動都成為我的晃動,讓我像牛羊一樣吮吸清涼的露水。

總覺得,賽里木湖是一件巨大的樂器,蒼穹之下,無人彈奏,而這絕世的天籟之音只為大地上最后一顆眼淚,徹夜低訴。當我采到一棵玲瓏剔透的蒲公英絨球如獲至寶,鼓足腮幫一吹,天地都晃動起來,那些長著細柔纖足的種籽縱身飛離枝頭,精靈般的它們在笑,在飛,在聚攏,在和我告別,在義無反顧地撲向大地。

在賽里木湖,時間是柔軟的,草地是柔軟的,星星是果實狀的。像山坡上,羊群奔跑過的線條,蒙古包上的線條,哈薩克孩童臉上的線條,夕陽慢慢在雪嶺銀杉上鍍金的線條……

去荒野找一匹馬

坐在蒙古包里,喝一碗酥油茶的功夫,夜幕就降臨了。

“快!拿上相機,去追夕陽?!币粋€聲音說。

草原的黃昏是金色而疲倦的,厚厚的云層被鍍金之后,又堆成山嶺,不停地拆分,揉捏,搭建,重組,時遠時近。我喜歡黃昏的風里清涼的草香,仿佛從湖邊的野花叢中吹來??刺?,發呆,看一幅緩慢到像一只蝸牛的黃昏如何千變,幻化,綺麗,熄滅到全部熔進無聲無息的大地的黑,是我的野心。

于是,尋一片草坡 ,坐下來等。迎著漫天的落霞,一層迷蒙的紅,霜一般地撒落大地。

然而夕陽是熱烈的,翻滾的巖漿忽地擊破天穹,狠狠在我們頭頂鑿出一個窟窿,神祗之光橫空射發,變幻的殷紅,橘黃,薰衣草紫,灰藍,赭色……全都沙漏般從天流瀉,頃刻,最美的一片出現在草原上空的異幻斑斕,投影在一群羊身上。

悄無聲息,只有呼吸還小心翼翼,不敢驚動這漫天驚濤,巍峨彩雪,只覺云很近,天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那云中諾大的一個個疑團……

晚霞輕輕推送,眼神沉悶的牧羊人,騎著馬,來自金縷劈開的矮樹林,他的雙手,甚至放棄了那條編織的韁繩,他的前額低到“嘚嘚”的馬蹄里,他遠遠地路過我時眼里閃過一絲微笑,他猛地一聲“駕!”跑開了,留給我一個鑲著金邊的影子,不,是剪影。

他不慌不忙地走到了云下去,看得見蒙古包了,他又回頭,望著山那邊一片絢麗的霞光,怔怔地發呆,這個黃昏,至少在這一刻,我們是心靈相通的,我和他共同凝望著,凝望著,仿佛要把自己的眼睛也從此扔進那晚霞,那山,那云,那莽莽草原,那金色柔和的峰巒里……

不知是在望天,還是目送這些晚歸的羊群,我只想無人打攪,靜靜目送這些云朵般涌動在天邊的羊群回家,回到山的盡頭,天神那里去。

一縷縷炊煙開始從蒙古包上空的煙囪里裊裊升起,大地上的金色開始慢慢變灰,變深,逐漸向草地低洼處和溝壑沉醉的地方浸染,再晚些時候,哦,已經片刻不留地向著我的鏡頭,我的眼睛、頭發和手指蝕骨殆盡。

呆呆地注視著這一切,好像聽從了什么召喚,我在面對夕陽的草坡上坐下來,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快門,腳步,除了呼吸。

在離家鄉千里之外的草原,靜靜注視這大塊大塊,凝澄如墨的夜幕降臨,“等星星吧!”就在此刻,就在這里。

一滴莫名的淚,一種百感交集,欲言又止。此刻,我多么希望這些被黃昏掏出來的珍珠,落到羊蹄和花香輾過的草地上去。

“這里晚上星星多嗎?”坡地上放牧做飯的村民納悶地望著我想,星星每天都在頭頂上密布,偶爾“咕咚”掉下一顆兩顆到湖里,也是尋常。他們用嘴不停地吹燃爐子里的炭火,把新鮮多汁的羊肉放上去,看它們“吱吱”驚叫著冒出煙和香味。

山坡的背后是一道道森林劈開的峽谷,穿過茂密矮小的銀杉林,野豬,狼群和熊夜里時常拜訪。湖邊太靜了,靜得可以聽到牛羊們在風里咀嚼嫩草的聲音。一只巨大的鷹突然從天而降,馭風的黑翅拍打著氣流,滑翔,滑翔,優美而高貴,所到之處,云層仿佛也發出撕裂的聲響。

我想走到帳篷外, 走到更黑更濃稠處等那些星星。

等它們一顆顆吃力地爬上云穹,等它們微弱的眨動精靈之眼,賦予我神性。

風,不知什么時候突然消失了。大地被籠在草原這張巨大的皮毛里,聽不見草聲,也聽不見牛羊的咩咩,就連山下的湖和云天,也融為一體,遠遠地泊著,像一片海市蜃樓。

整夜都在想那些花香,那雨后湖邊綺麗如仙境的草地。同伴說,夜里野豬來了,你沒聽見牧人的狗叫得驚天動地。我吃驚地想,那分明是我夢中降臨的草地上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的天狗吠吠?。??

那那提草原最早醒來,是在大片錯落有致,溫柔起伏的光線里,當我的腳踏進草叢才知道牛羊吃草時原來可以恣意地吮吸露水。

在那那提,我的馬丟了,丟在一片慵懶的黃昏里,丟在泛著藍色光芒的云的故鄉,我用額頭迎著風,任天際伸來的神的手指摸頂成印,我是神的孩子,枕著大地上的河流和樹林入睡,閉眼聽黑,夜晚的音節,光溜溜濕漉漉的牛羊的咩叫,哪一種聲音不是來自草原的密碼,那那提連綿起伏的空中草原。

想起來了,當我們騎著馬登上山頂,群山之巔,烈日如洗,感謝一只黑鷹的翅膀讓我察覺那一片安詳的光,馬蹄走過的地方,草都會留下生命的疼痛。

想起來了,那那提的森林里那位馴鷹的老人,風在他臉上刻出溝壑,雪擦亮他渾濁衰老的眼,只有那經歷過火焰和痛苦的微笑是山林給的,是那那提草原給的,是他的馬和孩子們給的。

從一只馬眼中看到故鄉

從阿拉善回來,總是夢見一只奇怪的馬眼,褐藍的瞳孔,琥珀色的晶體,咕嚕一轉,黎明就瞬間蘇醒,湖水的藍和天空的輕淡,被風悄悄染綠,空氣中流動著遠處的草場和野馬身上柔韌無聲的線條,一些野花,披拂著黃昏里正慢慢消失的鱗彩,我分不清是空中飛舞的馬鬃還是徐徐延伸的山巒,一路奔涌,一條幽深起伏的秘徑,一縷濕漉漉的草腥,引領我一頭扎進那不安的旅途。

赤足夢游,背負那只馬眼,或許還是我,千百次幻想抖落在馬背上的心跳。

意外的收獲,我居然在這草原,在腳下這片被牛羊啃噬得越發肥沃的陌生的草場上找到自己的根莖。牧民的草甸子,澀黃的溪流,撲面的沙塵,一路顛簸,當我躬身虔誠地匍匐向那片駱駝刺凋零的遠方,我明白我已準備好將這漂泊了四十多年的靈魂,交付給這膝下沉重又掙扎的荒莽大地。

寂靜。滿耳的寂靜,聽不到任何風聲和蟲語,我陷入一片彌散。然而內心又像是突然被一道莫名的電流擊中,狂喜,戰栗,驚訝,原來當我把這四十余年身心俱疲的心神脫胎換骨之后,內心,竟吮吸到飽滿的來自草原深腹的汁液,如同禪定后一次輕盈強勁的吐納。

欣喜若狂,但我立刻決定不動聲色,絕不向任何人透露我遭遇的此番神奇,呵,它不亞于羔羊般的我,在這里撿了草原上最珍貴的那塊金子。

那么,借我一副馬的身軀吧,我不需要更多來自物欲世界的雜念。靈魂的小火苗,風中站立,在馬眼中棲息,未來,我只需要一個角落,一塊磁石,一條上帝空出的荒野之徑,沒有眾神的俯視,一個聲音說,沒有逆境,你就走不出這人生,這明凈的草原。

是的,去過一次草原,就能時時領受這草原之神,冥冥中如何將風聲懸于頭頂,舉手投足之上,賦予你能量,無窮無盡。

親愛的蒙古族詩人哈達,別告訴我這孤單的拴馬樁是為我準備的,別告訴我冷玉色的黃昏降臨之后,草尖上到處都是極具靈性,呼之欲出的星光,別告訴那銀碗斟滿的馬奶酒里,是悲歡釀熟的長調。

我這是怎么了?

一到草原就變成了最溫柔野性的馬。

我的骨骼里灌滿戈壁灘上的風沙,我的毛色因千變萬化的云朵而鮮亮,我的鼻息因夜晚的風聲而羞澀顫抖,我的腱肌因奔跑而任性結實……

我站在風中,信徒般地領受命運的交接。

這一年,我把四十二歲的自己,芨芨草一般地交給了草原。

走過那么多地方,見過那么多黃昏,只有草原的黃昏,磁石般的藍,刷新了我的全部記憶。

車在望不到邊際的土路上奔馳,窗外是荒涼到天地一線的戈壁,汽車揚起的沙塵一路在烈日下冒煙,焦灼的大地,像匍匐而沉重的巨鯨,喘息又永不馴服。

朋友說,中午前,我們如果抵達目光渾濁的溪流,就可以目睹成千上萬的牛羊,浩浩蕩蕩從十幾公里外的山野,聚集而來在此飲水??上诽珘?,我們一路騰空,顛簸飛馳,到那里已是下午兩點。

“沒關系,去牧民詩人家看看?!蔽覀兊拿晒抛迮笥压_說。

我搖下差點被灰塵掏空的車窗,幾顆蹦跳著就要爆裂的沙礫,一下砸得我滿眼漿汁。

可草原一到黃昏便安靜下來,溫存得像一片片肥沃笨拙的羊群,牧民詩人的家是幾間泥塊夯實的土房子,諾大的羊圈簡陋而寬敞,屋后是傾斜而上的一大片石灘,我們剛下車就被流水般蕩漾而來的千萬道金線包圍,“咩咩——咩咩——”詩人和哈達用他們特有的聲音呼喚羊群,“咩咩——咩咩——”那聲音熟得像呼喚自家的親人。不一會兒,清脆的鈴鐺歡快地響起,一群表情是圓的,形狀也是圓的,聲音也是圓圓的羊們踏著碎步滾滾而來,“哎呀!這么多,一共有多少只???”我驚訝地問,好像自己也成了腳下那群極具靈性的羊,那些不諳世事的孩子。

黃昏的金開始一層一層地鋪陳,浸染,它們最先浩浩蕩蕩地把羊群涂成了金光閃閃的”天羊“,仿佛從天宮里,金云交織的天際,騰空一跳,打了幾個滾兒,裹了渾身毛絨絨的金粉,憨態可掬地走向自己人間的家。都說羊群是草原的云朵,是大地的珍寶,我卻說,今天的羊群,是黃昏的金珠,瞧它們擠擠挨挨地披金而歸,草浪般地涌向低矮的黃泥房。又搖頭晃腦乖巧地簇擁在他們的主人牧民詩人身邊,撒著歡,刨著蹄子,擠著膝蓋。鈴聲”叮當叮當“,最可愛的要數那些毛絨絨,粉嘟嘟憨態可掬的小羊羔,一會兒半路折道去媽媽身下吸幾口奶,一會兒蹦噠著在小伙伴身上蹭磨幾下……

大家不由自主地涌向天邊,不知是因為那美得蕩氣回腸的夕陽還是跟著羊群在走。

走著走著,那枚渾圓純金的金盤突然穩穩地停在了地平線上,天地蒼茫,呼吸緊促,突突的心此刻也空白一片,萬籟俱寂的時刻到了,羊群仿佛也神性般的噤聲匍行。我們繼續走,沒有人阻止大家越走越遠,我隱約感到一切都在消失,只剩下天地間那顆微不足道的沙礫,那個脫胎換骨的自己,云層里的檸檬黃和橘紅還在升騰,疊加,暈開,消散,此刻,腳下有云,有氣流,飽滿的地氣夾雜著醇洌的風聲,我的腦海里那匹神馬重新降臨,那雙金色而蓄滿淚水的眼睛,只為這個黃昏而閃亮。

別出聲,巴音布魯克

把頭伸向清水一般的風里,風呵,正成群結隊,亮出鋒利的刀子,在哈薩克老人臉上刻下山的溝壑,云的指紋。它們,只有對孩子和羊,是最仁慈的,給我牽馬的十一歲的男孩蒂姆,山頂帳篷里出生的最動人的男孩,古銅色皮膚,天生有一雙溫和如小羊的眸子,靜靜地掃過來,即使是一瞥,也烏光驚乍.......

有云,有水,有魚在波濤里輕輕吹浪,就有急切的雨點,一路追著我們,裹緊它們的烏云霓袍,人還在電瓶車上,小雨點的腳步,就滴答滴答,調皮歡快地擊打而來,鏗鏘在山風里,潤著坡巒,潤著呼吸,草地上,自然有了一雙眼睛與蝶鳥啄花的偶遇。

“云平水暖魚吹浪,雨潤泥香燕啄花?!卑鸵舨剪斂似婢推嬖谒母咛幱挟惙逋黄鸬膬勺鶓已?。

仿佛孤絕遺世的一個隱士被大地遺忘在高山之巔。獨對天河,孤飲日月。一條九曲銀河從天而降,彎彎曲曲的水體似弦似蟒,逶迤而來,蟠曲蛇行。當一束金光破云而出,這肅然神貌的水蟒緩緩聳身,游弋,抬頭,并不睜開玉石琉璃的眼,爬行,爬行,在一片溫厚舒坦的草場上峻然拔起,此刻,草原是鈷藍的,天蒙蒙地銀灰,漸漸,盤蟒突兀而驚,一路定定地頷首,一路搖顫著渾身的銀鱗晶甲,我感覺我的眼瞬間被許多鋒芒扎疼,天地混沌,眼前的銀蟒,漸漸脫形為一條巨龍,拱衛在露著骨骼的懸崖邊,與我對峙,人突然有了游離于天外、忘掉世事、只有被岸草仙風、云霓眾山前迎后擁的感覺。

在懸崖邊找一塊溫軟綿厚的草地席地而坐,九曲十八彎,原來是一條懸崖邊的巨龍,只有在云下的這一刻,在人與龍共待天色落幕,夕照遲暮的那一刻,才驚覺天地高遠。

也許是因為長久躲藏在骨子里的莫名敏感,是不是叫孤獨的那種情緒,讓我在那一刻,躲開人群,選擇一個人,與懸崖獨處。

古人說的入境,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天地洞開處,心神化一尾魚,全無雜念,任游冥想的水面。

閉目幾秒,準備好交付,準備好奔波四十多年的喜樂憂傷,準備好那些不安的元神,準備好滾滾輾過喉嚨的雷電,氣流和花香。我最曼妙失聰的部分,誰說準備好欲言又止,還是全盤托出哦,也許來不及準備就傻乎乎地自己整個地全盤托出,怔怔地愣上半餉,時間仿佛停止了,只記得水流,只記得花開,只記得風聲,呵——誰說這一切不是迎接一場人神之祭,一場天與地的交接,一次風聲與花香的撞擊,一次河流對草原大地的洗禮?

在巴音布魯克,在九曲十八彎,在巨龍蘇醒的那一刻,我沉睡的心,散布在五臟六腑之間的若干疲倦元神,它悄悄潛入龍的脈搏,河流的脈搏,草原的脈搏,大地的經緯,與日月一同呼吸,與風的節拍舞之,蹈之,滿耳蜜雪鼓琴,唇有蟲鳥唏噓。

盤坐盲聽,掌心攤開如兩片菩提樹葉,調整呼吸,調整,調整,直到在河流的碧綠里聽出清甜,奇跡出現了,我聽到寂靜的心,與懸崖邊的一棵小草,一朵開在冰雹和風刀子里的野花同膚沐雨,哦,禪音降臨,苔蘚味的風,覆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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