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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娘,從過年開始(散文)

2017-07-01 14:56邱曉鳴
西部作家 2017年7期

編者按:我好友里有兩個被我稱為曬娃狂人的大男人,一個是玄武,另一個就是邱曉鳴。其實我對他們的了解,也只是文字中讀出的一些東西,屬于熟悉的陌生人。邱曉鳴1988年即開始文學創作,發表中篇小說。2000年下海經商,事業高峰期的2009年,卻再次重拾文字,殺回文學圈,成為安徽省文學院簽約作家。一直覺得,一個人的文字,就是個人最好的名片,藏不得私。平生最欣賞真性情活著,心中有愛更有道義的人。數年前他背著女兒稀毛小壞的照片,暖化了一大片文友的心。我就是其中之一。對了,熟悉他的朋友,都親切地喊他“三哥”。

特別說明:文中插畫兩幅,作者為國內著名水墨漫畫家呂士民。是呂先生專為此篇文章所作插圖,選用文字也在此篇中。

娘,過年了,兒想您。

想娘的時候,總是默默地不敢聲張的。

一直以來,總想為娘寫下一點文字,以作記念,可我不敢。怕么?是的。我是怕自己的語言,不能盡意地去表達,那樣,我會后悔,甚至會覺得對不起娘。這種感覺,就像游子還鄉,總想著把最好的最體面的東西,大包小包地提著,興奮地快步跑去,叩開自家的門,大叫:娘,我回來了。多年來,我把對娘的思念,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這一藏,就是十六年。

娘是在九二年冬天,因車禍,突然離開了我們。我是在不知實情的狀況下,匆匆地從外鄉趕回去的,面對著故去的娘,我整個人都傻了。幾天里,我就像個木偶,任憑親友們擺布,直到娘下葬,都沒有為娘,認認真真地哭上一次。

娘下葬后,親友們該走的都走了,家里一下子安靜了許多。這時,我開始想娘了。那種想念,是清晰的、直接而又急切的,心口睹得慌,疼得慌,又無法釋放。無奈,找來那件,娘穿過的,我執意留下作為念想的衣裳,摟在胸前,嗅著娘的氣息,還是不行,心里老想著找個地方,痛快地哭個徹底才好。于是,我獨自踩著雪,半夜里偷偷地去看娘。

雪好大,好厚,殘月彎彎,滿世界都是白的。

來到墳地,望著被厚雪覆蓋著的墳頭,想哭,卻哭不起來。我便坐下來,同娘說著話:娘,我來看你了,娘,你冷嗎?我就這樣對娘說著,說了許多,我自信娘能聽得見的。沒有風,雪夜里的原野,靜得讓人覺得心里空的慌。驀地,我聽見一串響動,尋聲望去,是黑子,大哥家喂養了多年的狗。只見它哼哼唧唧地走過來,在娘的墳邊轉了幾圈,停下,望了望我,然后,偎在了我的身邊,用嘴親貼著我的手。我在外地工作,照理它和我是不熟的,它卻如此親近我,沒一點兒生份。狗通人性,我知道,和我一樣,它也在想念著我的娘。我一把摟住它,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常言道:養兒方知報娘恩。娘呵!我廿七歲了,你的孫子,剛出生三十七天,你怎么就這樣走了呢?我邊哭邊喊著娘,娘不理我。

我知道,從此,我沒娘了。

起風了,那風,徹骨的寒,烏烏拉拉地夾雜著哨音,仿佛也在哭泣。

娘一共生養了我們兄弟姐妹八個孩子,想起來,娘這一輩子,著實不易。娘的兒女心重,手心手背的都是肉,每個孩子都牽著娘的心。我的一個弟弟,在十八歲那年,因患血液病,不久便去逝了。接下來,我的姐姐,三十九歲時又因腦瘤去逝。這一連串的災難,對娘的打擊有多大呀,好在,娘一次又一次地在苦難中挺了過來。娘很堅強,她說,窮沒根苦有頭,人呀,只要活著,總有苦盡甘來的那一天。我在家里行五,娘生我時又是雙胞胎。胞弟在生下十七天的時候夭折了。有傳說雙胞胎死了一個,另一個是活不成人的。于是,娘格外地疼我。

我從小就厭煩人,不省心。不說好好讀書,還總惹事,弄得娘,天天給人家賠不是。當然,我是少不了挨父親打罵的。家里的墻上,總掛著三個鞭子,麻繩搓的,家里孩子多,那是父親的家法,小錯用粗的,大錯用細的,鞭子越細打起來越痛。

放寒假了,我的成績總是一片紅色的不及格,老師的評語總是列舉許多條毛病,讓家長嚴格管教等等,表揚的大不了就是能團結同學,積極參加文體活動什么的?;氐郊?,將成績單遞給父親,不用說話,自己主動從墻上取下鞭子,將褲子褪了,讓父親打屁股。父親見了,便氣,打的便兇。我特犟。挨打,從不哭。娘拉開父親,我仍撅著屁股趴著,怎么也勸不動。娘說,憨貨,你怎么不跑呀!我不動,心想,反正,他不能打死我。父親更氣,打的更兇。娘好不容易才將父親勸走,扶起我,看見傷痕,她心疼地說,你真是個犟種!說著,娘便流淚了。見娘哭了,我說,娘,許云峰連老虎凳都不怕,打爛屁股算什么,過兩天就好了。娘笑,說,你這個活土匪呀,娘說著,用手輕輕地摸撫著我的傷痕,問,疼嗎?我說,不疼,嘴里說著,眼里一熱,眼淚就流下來了。娘溫熱的手,是世上最靈驗的催淚彈。娘說,你這個討債鬼,怎么就考得這樣孬呢?娘識得一肚子的字,留著沒一點用處,要是能給你就好了。我笑,屁股雖疼,心里卻掠過一陣輕松,父親這一關就算過去了,寒假了,過年了,我的快樂的日子來到了。

娘是讀了女子師范的,外婆家原先是個大財主,城里開著糧行,鄉里擁有上千畝土地。我想,娘年輕的時候,對未來對愛情,一定有許多的夢想。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今生,她會選擇父親,因為,他們處于兩個不同的階層。父親出生于赤貧的家庭,逃難至此,窮,就想著活命。我大伯是土匪,被槍斃,二伯參加八路軍,戰死黃河。整個家,最后,只稱下父親一個革命者。革命勝利了,一個赤貧的毫無文化的共產黨人,娶了一個識文斷字的成份不好的,美麗善良的地主子女做了妻子。父親脾氣丑,常常拍桌子甩板凳的吼人,娘呢,總是細聲慢語,從未見她發過一次脾氣。父親與娘一剛一柔,組成了一個家,養育了我們一群兒女。娘常說,都是命。

現在,我信了。

娘總說,兒女是娘的心頭肉。我們兄弟姐妹,不知不覺地就長大,嫁的嫁了,娶的娶了。我調外地工作的時候,小弟也參軍去了,家里就稱下她和父親守著。也許是日子越來越好的原因,娘不顯老,心態也好得很,對新的東西吸收得快,更樂意跟著我出去玩。我說,娘,我出差,跟我去上海玩吧,娘說,好呀,只要你老子同意就行。娘受氣,忍了父親—輩子,不是怕,而是讓著他。比如看電視,父親非常霸道,總看什么《英雄兒女》,《地道戰》之類的戰爭片,看就看唄,還常??粗退?。奇怪,娘把電視調成《紅樓夢》,他就醒了,不調回去,他就吼。工作后,父親對我的態度變了,從不發脾氣,甚至有幾份蹙。我帶娘走,父親是不會阻撓的。每次,娘總能順利而又興奮地隨我遠行。

娘是個儉樸的人,平時,她一分錢都恨不得掰開用。你要給他買什么東西,她總不要。硬買下給她,她氣,說我花錢手太大??沙鲩T在外,見我大把花錢,她從不阻攔。娘,個子高,一米七0的樣子,人又生的白凈,骨子里透著書香熏染出來的氣息,是個不笑不開口說話的慈善的人。我樂意和娘一起出行,有娘在身旁,我長臉。娘說,窮家富路,苦處掙錢樂處用,花錢摳摳索索的,會讓人看不起的,人呀,眼睛勢利的很。接著,娘便會同我講過去,講外婆家曾經的輝煌,講她當年和同學們來上海時的情形,講現在的娘家剩下的一個姐姐和弟弟。說起他們,娘免不了要難過一番。是的,老陳家多大的家業,說沒了就沒了。

我的大姨,曾是國民黨團長的太太,丈夫戰死后,她又被國軍的散兵搶了個精光,在自己都難以活命的情況下,她不得不把剛滿周歲,還吃著奶的女兒,偷偷地丟在解放軍部隊門口,自己一路討飯,從浙江往家里來,沒曾想來到家,解放了,家也破了。后來,出于無奈,她給一個死了老婆帶著兩個孩子的,老實而又貧窮的農村漢子做了填房。老舅更慘,堂堂的陳家少爺,南京國立中學的畢業生,相貌堂堂的一個男人,因為背著地主成份,一有運動就挨批斗,連老婆都娶不到,至今還孤獨一人,生活在鄉村。我說,娘,別難過,有我們呢,現在,大姨的日子,還能說得過去,老舅也能自食其力,等將來他們老了,我們兄弟們會照看他們的,娘,你放心。娘笑,她說,不說了,不說了,都是命。如今,娘有你們這些懂事爭氣的兒女,也知足了?,F在,娘對什么想法都沒有,不求富,不怕窮,只盼著你們一個個平平安安的成家成人。兒啊,家,就像似一只木水桶,娘呢,就像水桶箍,將你們兄弟們一個個緊緊連在一起的。娘在,家就在,無論你們走多遠,心里也有個盼頭,多個念想。兒啊,好好弄,凡事別做過了頭,娘這輩子過的苦,現在好了,娘便想多活些日子,跟著你們享享福。我笑,說,娘,只要有機會,我出門一定帶上你,滿世界地走。娘笑了,笑的特舒心。

只可惜,我帶娘去的地方太少太少。

娘最高興地是過年,孩子們都來家了。娘系著圍裙,弄弄這個,洗洗那個,一會兒指派誰誰去貼上門對子窗戶花呀,一會兒提醒誰們去燒火紙呀!我說,連爺爺的墳,我們都不知道在那里,燒什么呀,娘笑,說,小心,你老子聽見了又不高興。墳不墳的,無所畏,這是規矩,是人都有祖宗的,你們就去三岔路口燒紙,是個意思,大鬼小鬼都過年,保佑全家都平安就行。娘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忙碌著,高興時還會輕聲地哼唱幾聲,把家拾弄得溫暖如春,年過得有滋有味。

年夜飯上來了,擺滿了桌子,豐盛而又可口。有兩道菜是娘最講究的,一個是魚,一個是豆腐閬肉圓子。圓子是團圓,魚是連年有余。魚是不準吃的,一定要余,余到初五過小年放完送走年的鞭炮,才讓動筷子。一家三代十幾口人圍坐,小孩子們忍不住,上手就抓著吃,娘見了不允許,娘說,放炮去呀,放完炮才能開席的。于是,年,在一串鞭炮的脆響聲中來了。

吃完飯,拜年開始,頭一定是要磕的。從大哥大嫂開始,按順序來,娘和父親端坐著,守候著孩子們的祝福。壓歲錢是少不了的,每個人都有一份,多少不計,一律用紅紙包著,磕頭,說了幾許祝福話,娘便發紅包。我們大小十幾個人一路磕下去,引來一片歡聲笑語。望著自己的兒孫們,娘的眼睛里滿是喜悅,說不盡的慈愛。有人喊,春節聯歡會開始了。于是,一家人就圍坐在電視機前,邊看晚會邊守歲。娘不看,叫她,她說,會重播的。她忙著拾碗洗刷,又一遍遍地給我們端上糖果,花生,水果,還有娘自己做的炒米糖。零點不到,娘就催著讓去放開門炮,娘說,多放,開門炮,越響亮,開年的日子就會過得紅火。放完炮,娘就催我們去睡一會兒,舅為大,初一,我們要給舅舅拜年去。娘又準備好禮品,弟弟參軍,我們家是軍屬,父親又是老干部,每年初一,旱船隊要來拜年的。

拜年時,一只扭動的花彩旱船,一個樂隊,八個扮上了的俏姑娘,一個劃船老翁,一個嬉笑的領唱,見風采柳的唱著吉利話,眾人跟著和,一曲終了,主家便在船頭放上禮品,一般不少于四樣,香煙,云片糕等等。主家放上幾次,旱船就得唱幾次,扭幾次,再累,也不興走。什么時候主家不再往船頭放禮品,禮節性地放響一掛鞭炮,曰:送船,旱船隊才能離開,去另一家。娘在意這份榮譽,禮品往往準備的足足的,娘總想旱船能在自家門前,多扭上一會兒。娘是個要面子的人,娘認為,旱船上門,那是全家的光彩。旱船走了,親戚上門了,初一外甥,初二女婿,初三侄子……年,就在一天天的客來客往中度過的。

今年,是我十六年來,第一次沒回家鄉去過年。

我的父親,在四年前去逝了,父母不在了,再回去過年,心里少了幾許熱情。再說,己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為了孩子,我們要學會自己過年。于是,我和妻子忙著過年,妻子將家里裝扮得喜慶而又熱烈。我也親自下廚,學做娘常做的豆腐閬肉圓子。忙活了半天,端上桌,兒子說,老爸做的不叫圓子,應該叫豆腐煮肉沫湯。貼春聯,放炮,喝酒,磕頭,給兒子女兒壓歲錢。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心里少些什么,人少?冷清?都這樣啊,更何況,我還是四口之家。妻子和孩子們去看晚會,我沒心情看,驀地,我想起一句話:家有老,是個寶。我知道,我想娘了。于是,我獨自飲酒。

妻子知道我的心思,她說,少喝點,別喝醉了。兒子也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跑過來用紅酒陪著我喝,兒子雖然一米八0的個子,才十六歲,本不該讓他喝酒的,然而,我卻放縱了他。我和兒子邊喝邊說著關于故鄉,家,娘,過年……不知不覺地,我倆都喝醉了。

大年夜,夢見了娘,這也是我十六歲來第一次在夢里見到娘,娘坐在我身邊,笑盈盈地望著我,就是不說話。我說,娘,我渴呀,想喝水。娘還是不說話,用手摸了摸我的頭,我忽然驚醒。抬眼,是妻子,正端著水,她說,來,喝點水再睡。喝完水,我完全醒了。唉,真想回到剛才的夢里找我的娘去啊,可是,我睡意全無。

娘,過年了,兒想您。

2009.1.26

作者簡介

邱曉鳴,安徽省文學院簽約作家,淮北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幢笔姓f委員,淮北啟明蓄電池制造有限公司董事長。1988年開始文學創作,作品入選《安徽青年作家叢書》中篇小說卷,中俄文對照版《安徽作家小說選》。2000年下海辦企業,2009年復出后發表中長篇小說數十部及散文150余篇達100萬字,其中散文《想娘,從過年開始》獲安徽副刊一等獎,小說《蛙聲一片》獲第二屆“古井杯”安徽省小說大獎。出版中篇小說集《像狗一樣奔跑》散文集《鄉里、城里》,長篇小說《河之上》。多次隨安徽文學院組團出訪歐美、臺灣、俄羅斯等國家和地區。小說《東張西望》被譯成俄文在俄羅斯出版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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