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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去游泳

2017-07-01 18:46喻永軍
西部作家 2017年7期
關鍵詞:張成游泳事情

編者按:這是一篇直抵生活真實的小說。它撕開了所有偽裝,抵達我們有些皺巴巴的心靈深處。全文沒有什么具體的故事情節,可就是被狠狠刺到了某處?!叭朔佩e了地方就是垃圾”,活著,總得有點什么支撐著。我不知道是否觸摸到喻永軍老師小說的內核,稍微讀懂了幾分。但喻老師的此篇小說,絕對值得一讀。推薦之。

一.

張成說去游泳的時候,我正在接一個電話,電話是馬小然打來的,馬小然在南市的一家公司上班,她給我說是搞策劃的,我不知道她在策劃什么。送話器里很安靜??磥眈R小然是做好準備打這個電話的,所以選擇了一個安靜的地方。我看了一下掛鐘十一點二刻。而我在鄉下距離馬小然有四百公里,她說,你在忙什么?我說,準備游泳。馬小然就將電話掛了。

對面是陳小小,二十八歲,本科學歷,長發扎成一個馬尾巴。她正在趕著完成一個文件,她細白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很專注地敲著,沒有時間看一眼周圍的人??煜掳嗔?,她有點著急和慌亂,主任在辦公室等著她,說實在的,我們這個辦公室只有陳小小一天到晚忙得不亦樂乎,報表,表冊,文檔,簡評,領導講話,餐券制作,展板內容,匯報材料都是她的事情,時間長了,她也習慣了。其他的人只有忙的時候才忙,平時還能干點其他的事情。對于這個不太公平的現狀,陳小小并沒有不滿,她知道自己的處境,這個地方還存在一個隱性的論資排輩,因為我參加工作的時候,陳小小剛出生,所以陳小小當面沒有一點怨言,別人說起的時候,她也只是一笑了之。張成又沖門口望了一次,就站在操場邊等人,張成方臉盤,理的寸發很精神,但畢竟年齡大了,眼袋松弛著,嘴角上揚,一看就是個說話很尖刻的人。他穿著一件舊了的羽絨服,羽絨服的口袋鼓起老高。不用猜,那是兩瓶酒,度數55度的烈性酒。當然,游泳并不是我們兩個人,還有王懇和鄭新。在這個季節,去野外游泳,有點出人意料,所以就有點刺激。很多人已經換上冬裝了,騎車也帶著手套,女士出門圍著圍巾,戴著口罩。氣溫在零下三度左右。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們四個人年齡都有點偏大,最小的鄭新剛好在去年過了五十歲生日。那天喝的是西鳳酒,沒有別人,我們幾個坐在鄭新房間,每人干喝了半斤白酒。鄭新端著酒杯,跟每人碰了一下,走到我面前,仰著脖子喝了一口。鄭新眼神不太好,近視。王懇個頭矮,已經有了不少白發,王懇在酒場上說過,過去的財東怎樣教育子孫,常說的話是,不怕吃白的,就怕吃黑的,不怕喝稠的,就怕喝稀的。這稀的就是酒,黑的是大煙,兩樣敗家的東西。那時王懇側著身子,往前走了一步對鄭新說,生日快樂!鄭新很開心的樣子,笑了一下說,快樂個屁。喝酒快樂!我們就都笑了。

我知道馬小然是說還錢的事情,但是她沒有說出來就將電話掛了。馬小然上班,肯定是臨時的,而且她做不了策劃。但我不能說穿,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得讓她有面子。她給我說的時候,我就裝作虛心地聽著,反而弄得她不好意思起來,有些緊張,我然后很開心的樣子,說些只要她安心了,大家就很放心的話,馬小然就將臉從長發里露出來。漂亮的一張孩子的臉。她曾在電話里對我說,我都一天天老了,今年已經十八歲了,我也就笑一聲說,十八歲了。前幾年的時候馬小然才十歲的樣子,嘴角一顆痣,很孤獨的一個女孩,一邊讀書,寄宿在學校,還帶著一個五歲的弟弟。放學之后,吃完午餐,姐弟倆很安靜地在院子角落里玩,跑步打鬧也是很小的動靜,像兩個小動物,很謹慎,很少弄出大的聲音。馬小然的父親是一個破產的商人,破產得一塌糊涂。偏又離婚結婚地三四次,留了一堆孩子,馬小然和弟弟是新近這個女人生的,這個女人離了婚就遠遠地走了。就成了這個現狀。馬小然被托養在姑姑那里,有一次馬小然逃學了,早晨站在校門口,一個紅臉的女人在責罵她,罵完打了馬小然一個耳光,然后,抱著馬小然哭了起來,她是馬小然的姑姑,此后,這個女人再也沒有到學校來過。對面有一條河,算是小溪,季節性的流水,河里生著野生青蟹。那天放學后,微雨初晴,我去河里捉蟹,就碰上了馬小然和她的弟弟,蹲在水邊,翻著石頭。當然,我們就合成了一個小組,走了大致有一里路遠的樣子,收獲頗豐。竟然捉了一小盆。清洗煮熟,剔除了蒂,然后用油炸了,紅色的一盤。我只吃了兩個。

馬小然一直對這件事情記憶猶新。

她那次說想借些錢花,只要三百元,給我發個賬號,我說,夠了么?她說,夠了!只打三百,多了她短時間還不來我,我說,沒事不急,她說,只要三百。我就知道一個孩子在城市中的不易?,F在,一個人在城市里能管好自己,真正管好的不多。過了兩天,她就打來電話,說找到工作了。我說不是傳銷吧,她說,怎么會是傳銷呢?

王懇喝酒頻率極高,像和張成比賽似的,我常懷疑他倆有酒癮。王懇酒后有一句話很經典,他說,人放錯了地方就是垃圾。人就是人,人怎么會成垃圾?王懇說,你不知道,你知道了也不說。他基本是每天逢吃必喝,有時候不吃的時候也喝,喝了就跟張成爭嘴,還是那句話,人放錯了地方就是垃圾。最近幾年喝酒好點了,但這話還是掛在他的嘴邊,有一種滲進骨頭里的滄桑感。張成說話也很尖刻,但見王懇醉了的時候,就讓他一點。王墾酒醒的時候,話很少,張成反倒說王懇是典型的酒精依賴。喝了酒平時不敢說的話說了,平時不敢做的事做了。這不是依賴酒精是什么。鄭新參合在兩人中間,誰也不得罪。關鍵時候終是評價酒。這酒有什么評價的?評價有意思么?沒有,沒有就評價工藝,說,現在哪有釀的酒,全是勾兌的。王懇和張成就參加進來討論。偷梁換柱。

王懇最喜歡說的是曾經在外學習的時候,大熱天一籃子一籃子的背酒,喝了多少你去想。張成則就說在C城喝醉了酒,誤入一家賭場,正逢警察抓人,他是怎么逃跑的。說的都是曾經的事情,說了好多遍也沒啥說頭了,卻是一遍又一遍地說個沒完。喝了酒,兩人都是英雄,刀刀槍槍耀武揚威。鄭新則會及時的補充一個真實的故事。那叫王懇殺雞,說是閉著眼睛一刀下去,將雞殺脫了手,睜眼,雞卻在墻上站著,脖子流血滿世界跑了。

我從門隙看出去,張成仍在操場邊站著。他轉換了一個姿勢,正在看陽光下的那片女貞子樹林,有幾只鳥從林子里飛出,飛上糧倉的屋頂,有幾只飛到那個廢棄的水塔上去了。我的視力竟然這樣好,我看見張成點燃一支煙,吸了起來。

二.

張成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

我也敲完了最后一個句子,準備走出辦公室。想想站在門外陽光下跟張成一樣傻等,還不如磨蹭到下班。我知道張成不可能一個人走,兩個人也不能走,就是說,四個人當中缺一個也是走不成的。我又給杯子里添了一回水,慢慢喝了一口。

我和張成認識得比較早,大概有二十多年吧,隔三四年后,認識了王懇和鄭新。那時候張成留著卷發,臂力過人,籃球場旁長了一排胖官楊樹,總是將枝葉伸進操場,遮擋視線,張成就將身子吊在空中,靠臂力攀爬上五六尺,用手掌做刀,卡里咔嚓砍下來一堆。我們打球的時候,王懇站在一邊拾球,鄭新卻是一員猛將。過中秋或是元旦,單位聚餐吃肉,那就將球打上四個小時,一直到天黑,看不見投籃。張成最后跟一個胖墩墩的女人結了婚,生了一個女孩,再沒有生。王懇結婚遲,也生了個女孩。只有我和鄭新生了兩個孩子。鄭新是倆男孩,我一個姑娘一個兒子。我和鄭新算是超生,教育專干是個紅臉大嘴的人,眼睛跟魚眼睛差不多,很少見他眨一下。他就將我和鄭新定時停歇了工作,回家做家屬的工作去了。后來,只要到了四五月,他就會拿出往年的文件學,并且板著面孔宣判似的通知說,因為我倆影響了單位的考評,然后帶著調侃,將我倆趕回了家。這一個月時間,鄭新就去出外打工,他趕過麥場,賣過涼魚,最遠在新疆脫過土坯,一月后曬得黑不溜溜地回來了。我那時則就學會了打麻將,并且開始喜歡上了酒。三十多年后,我常在河濱大道上,見一輛手推車上,坐著一個老漢,就是過去的教育專干,他已經認不出我了,仍然睜著一眨不眨的魚眼睛,我不知道我心里想說什么,想問好,想祝福他長壽??蛇@有什么意思呢?他都成這個樣子了,我們應該原諒彼此,我曾恨恨地咒罵過他,罵他不得好死。他生了五個孩子,都在鄉下做著苦工。米蘭昆德拉說,人的大地都是缺乏經驗的世界。他想不到將來,想不到今天,我也想不到今天。米蘭昆德拉還說,一切都預先被原諒了,一切皆可笑地被允許了。他生了五個孩子,為什么恨我生了兩個。誰都是以自己的本真,做了時間的化石。

張成和我有十年時間沒有見過面,我倆都下海了,王懇和鄭新在單位里熬著。

這時,短信響了一聲。我劃開屏幕,是馬小然發的一條短信。密密麻麻很長,看完之后,知道她打電話不是還錢的,她說她媽媽投資讓她開一個批發商店,做服裝的。馬小然的工作變化很快,固定時間不長。其中最長的是做了一年的美容院長助理。這個鎮子當馬小然不再讀書之后,已經和馬小然不再有什么關系了。

我一直奇怪馬小然頻繁地回到這個鎮子上,究竟是為了什么?雨天我就見過她幾次,城市孩子的穿著,一襲黑色的衣服,穿一雙涼鞋,白色的,腳趾染成紅色,踩著鎮街的水泥大道。我和她吃過幾次飯,她坐在我的對面,瘦瘦的臉,嘴角一顆黑痣,頭發很長,做得很洋氣。她說,她媽媽也反對她回來,說,那地方有你的什么呢?沒有,只有她兩年的讀書生活。她省錢,省一周省下五元,在網吧上一個通宵。她說她住在C城的東郊,上班在南郊,跑了兩年。休假的時候,有一次坐在車上,竟然迷了路。竟然對沿途的一切沒有任何感覺,這條路她習慣性地走了兩年!這就是她和城市,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不能融入么?馬小然看著我問。我想起張成說過的話,人放錯了地方就是垃圾。馬小然是這樣的么?我說,你在城里生活,你不是天天都在城市里生活么?怎么問這樣一個話題?馬小然笑了一下說,我媽媽也是這樣說的,她老在提醒我存在的危險,注意的事項,一天好多次的打電話,就是沒有提醒過我幸福。

馬小然還是不斷地回到這個鎮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回來干什么。

我透過門隙看見王懇和張成站在一起,陽光很明亮,但這個季節我知道陽光下的溫度不是很暖和,如果刮著小風,還是很冷的,張成和王懇說著話,安靜了許多,張成發一支煙給王懇。

陳小小大概已經完成了工作,打印機吱吱吱地響著。今天陳小小穿了一件風衣??照{很熱,她的臉紅撲撲的。她說她要請假,她上個季度已經請了假了,她對象胳膊長了一個腫塊,做了手術,活檢是惡性的。正在休養。她整理好材料,將風衣的領子拉起,就開門出去了。我看著空調顯示的溫度,23度,是呀,在冬天的凜冽里,23度是很暖和的。

陳小小的背影讓我的心里有點酸不溜溜的,在以后的時間里,總是這樣。

張成下海是做藥材的,按他的說法,將長江以北的地方跑遍了,最遠去過新疆和藏區。他認識三百多種北地自產的草藥,十年時間因為資金有限,沒有賺下幾個錢。和張成比起來,我那就是流浪,不能算是下海,2000年初上,我被媳婦從很遠的一個城市拽了回來。那時我兒子剛上初中,張成家的姑娘才上小學三年級。也可以這樣說,我們四個人喝酒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已經十年沒有在一塊了,酒桌就支起來了。

好幾次都是兩瓶酒,四個人,每人半斤分著喝了。開始誰也不說話,到后來誰都說話,沒有一個中心,亂嚷嚷的。這酒喝得就沒滋沒味。

后來是不開心的時侯喝。誰知道那些年不開心的時候咋那樣多啊。直到汶川地震前,我們四個都在這個破爛的草院子里生活,心情也糟透了。比如我們那時候的頭,后來做了教育局的副局長,拿現在的話說,是個蒼蠅級別的人物,我們四個人都敢在他面前喊他是蒼蠅。頭兒留著寸發,臉上長了幾個瘊子,夏天總穿一件棗紅色的體恤。凡是晉職升級的事情,你是找不到他的。他管你什么資歷,只是伸長了手要錢。那時候三年優秀升一級工資。他媽死了,他坐在靈柩旁收錢。

我的鄰居送了錢,升了工資,新標準領了三個月,這項政策取消了。他有機會就開始罵人,斷子絕孫地罵,誰知道他在罵誰。

陳小小從主任辦公室出來的時候,眼里滿是悲戚,我知道他請假的事情吹了。陳小小應該回房子,但卻在辦公室里坐了,快下班了,她這樣的狀態,開個玩笑是絕對不合適的,怎樣安慰她,考驗一個人的智慧,我坐在她的對面,我是沒有能力的,我趕緊避開她,想躲了出去。

三.

我向張成和王懇站的地方走過去。今天的太陽很有些熱力,照得背上暖洋洋的,干爽,暢快。王懇遠遠地看見我,卻邁眼看那片女貞林去了。張成發了句牢騷,意思是等得時間長了。

我裝作沒有聽見, 我不管那些,反正鄭新到現在還沒有來。

我背對王懇站著,沒有說話的意思。我感覺張成一直在看我。我卻等他先說話,張成沒有說。我要真和張成說起來,到最后非得抬杠不可。張成那上揚的嘴角,總會有一套自己的觀點,他能堅持一個問題錯了也堅持幾天,真沒有辦法。

職資掛鉤的時候,我們四個,還是清一色的初職。那時候,人們已經開始在市里買房子。我買的是最早的,也是最差的,只有幾十個平方。王懇接著也買了。張成心里結了一個化不去的結。按說這些年他吃的苦是最大的,別人沒錢的時候,他有點錢,別人稍有錢的時候他卻沒錢了。再就是他感覺自己生個閨女,別人卻是倆孩,一心的不平。日日就貼近了酒。很快他的喝酒名氣膨脹起來,喝幾兩就醉。王懇開玩笑說過,晚上在水泥管上拿石頭一敲,罵一聲,第二天全單位誰都知道張成喝醉了。

日子就不緊不慢地過著。

他們三個卻低了頭做事,洗凈了眼辦晉職的的事情。汶川地震后,危爛校舍檢查,就將那處分校撤了。好在那頭兒,先是高升,后來被反貪局傳了幾次,不知花了什么代價,找了有頭有臉的人物,很不光彩地辦了早退,灰溜溜地溜了。各人才起起伏伏地將晉職的事情辦妥了。

下班的鈴聲響了,大樓里開始涌出人流,在中央路道漫開來。五顏六色一片都是人,男男女女??占诺牟賵鰺狒[起來,聲音在圍墻內回旋,女貞樹上的鳥,倏地一聲,對著藍天散開。這個人流是要回避的,幾千中學生,走進去,別人很難分辨出你來。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感覺自己老了,我們下一代的下一代已經這樣茁壯了。我又覺得自豪。我站在靠近旗桿的地方,旗子是早晨升上去的,緩緩地低垂著。陳小小這時從辦公室出來了,她的風衣很顯眼,她拉直著風衣的領子,繞到教學樓后邊去了。

那個游泳的地方,太不值得提說了。說是山澗下的一潭水,說是一個水洼都對,關鍵在兩山之間,比較隱蔽,這水是從山下沁出來的,蜿蜒不遠便入了潭中,夏天清幽,冬天則冒著水汽。潭邊是水洗石,高低錯落,平展展地。不遠處是一個山洞,兩邊透著光,偷獵的人常將獵物裝進袋子里,掛在山洞內壁上。

從站的這里往北二三里,山勢呼吸一樣地平闊,起伏自如。嶺象伸出去的手臂,或者象人叉開的長腿,光溜溜的,綠色依舊地伸出去。走走停停,就離那個水潭不遠了。游泳是一個很文雅的叫法,又很不準確的叫法。本來這不應該叫游泳,大家都沒穿泳裝,算什么游泳呢?不如叫做耍水。但在這樣的時候,耍水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開始有人說風涼話,就有人親自考察了一回,那時下著雪,風在夾山里吹過,刀子割一樣的感覺。不說下水,站了有半小時,實在站不下去了。潭水旁結的冰有半指厚,游的人還在游著,岸上的人吸著涼氣走了。

其實,那人走了之后,我們也陸續上了岸。全身火辣辣的麻木。張成是最后一個上來的,上來前還扎了一個猛子。頭發捎就結了冰。

從那時候,進入冬天,耍水一天也沒有斷過。到底是為什么?沒有人說,也說不出來。這水要耍到什么時候?誰也回答不出來?大概是到退休吧,那也說不準。張成說,要是我們活不到退休咋辦?王懇說,拿現在的醫療手段,人活八十歲是不成問題的。心里沒底地笑著。人死了有什么?世上誰有不死?但從生到死是一個復雜的過程,生是開始,生有更大的意義,但死不是結束。

還在等,這個鄭新,遲遲不見來。

今天是怎么了?

人活在世上到底有多大的膽量?你說水里不冷么?冷,你是被什么支撐著?

這問題不用回答,太不值得回答的一個問題。你自己撐著,你撐著是因為你想活著,你想活得更好,它不但讓你活得更好,而且活得有勁,有風格和個性。你不能小看了這耍水。

想到這里的時候,我就想到陳小小和馬小然,陳小小為了請假的事情流淚,馬小然卻從沒有眼淚,但在生活的界面上,誰的悲傷更深?也許馬小然,并沒有感到悲傷,她用生命之火,在看不見的起跑線上奔跑,專注而給力。

我過去想,時間是一鍋溫水,我和張成王懇鄭新都是溫水里的青蛙。

因此,有些煎熬是溫暖的,它抹殺了你的感覺,解除了你的武裝,用一種預先的謀劃,直抵你最軟弱的深處。

但時間只是這一鍋溫水么?世上只是這幾只青蛙?

王懇有時候還停留在過去,他從來不討論這樣的事情。他說他喜歡張成說的話,人如果放錯了地方就成了垃圾。

這話千真萬確。

王懇點燃了一支煙,然后給我和張成每人發了一支。

四.

張成忽然冒了一句,說,如果一個人精神的遵從,成一種脫離愛好的行為,應該接近宗教。王懇說,抽煙算不算?張成用手指將香煙敲實,點燃,吸了一口。

在張成心里,這個所指,我是應該明白的。我說,你在煎熬嗎?

張成 沒有回答,他覺得自己的感覺一定有一種普遍性,而很多人一定這樣帶著困惑活著。

我沒有想到,在準備游泳等人的這個時間里,耍水這件事情竟然產生了這樣深刻的思考。這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根本沒有那樣復雜。我在心里告誡自己,如果什么事情都這樣神神道道的往下思索,那人連一刻安靜的時候也沒有了。

剛好鄭新這時候出現了,他穿著棕色的夾克,從教學樓的斜坡上往下走。到跟前,我才看清他皮鞋很亮,頭發梳的整整齊齊。他說先吃飯,就帶大家進了拐角的一家餐館。

桌子上總共四瓶白酒,四個人。碰了第一下杯。每人一滴不剩地喝了。然后一邊說話一邊等飯吃。

第二瓶酒開了的時候,大家都有些驚訝。怎么了?還喝!張成看著開酒的鄭新說。王懇已將杯子端起,說,鄭新今天生日。張成才一下笑了。祝福祝福,聲音響成一片。冬泳前是不能喝酒的,喝了一瓶已是例外,再喝只能將活動取消了。都將杯子端起,跟鄭新碰了一下。

張成的電話響了,是他女兒打來的 ,說畢業分配的事情,要在深圳和內蒙之間選擇,征求張成的意見。張成先問了問別的事情,然后開始思考。都停下來等,王懇捏著酒杯一圈一圈地在桌子上轉,將酒灑出了杯沿,弄濕了很小的一處桌面。鄭新可能去了洗手間。我就這樣盯著張成看。張成的胡子有點長了,鬢角已有了幾絲白發。鄭新回來坐在原來的位子上,張成還在思考。

我心里很羨慕張成,最近總是見他女兒給他打電話,有時候叮囑他血壓高不要喝酒,或者少喝點,張成答應著就將電話掛了。我女兒和兒子好久沒有給我打電話了。女兒在煙臺,兒子在太原。工作真就那樣忙么?我說不出來,也許現在的孩子都是這樣。你在牽掛著他們,也許他們也在牽掛著你,只是沒有時間。有次我把這個感覺給張成談,張成和王懇的結論是,你已經老了,這是老人心態。人老了這是規律,誰不老呢,老應該有個界限,我強調自己沒有老,人老了就交完了責任,我還有責任,我所以不老。

鄭新怎么又過生日???這一年時間真快!那次是游泳回來喝的酒,現在卻是喝了酒去游泳。我瞅一眼鄭新,鄭新的鬢角也已經有了白發,比張成還厲害。鄭新的小兒子才上高一,他還需要奔跑,不能停歇。鄭新今天很興奮,來回跟人碰酒,一會就喝得臉紅了。本來王懇坐在我身邊,這邊坐著張成,但張成端著電話到外邊去了,我拍拍凳子,鄭新就坐到我身邊,我聞見他滿嘴的酒氣。他開始饞酒,一只手拉著我,將杯子舉到我眼前,說我先喝一個,再和你碰。我不好推就跟他喝了一個。他說,哥,咱四個就你現在省心了。你應再喝一個,我現在房子也沒買,兒子小,一大堆的事情,撐不住了。

王懇說,你撐不住了,還得撐著,誰能代替你撐著?你撐著,每月工資卡上才能打上錢,老婆才對你好,女人也會劃算,養著你比養著幾頭肥豬強。

鄭新說,你也夠喝一壺的,你別逞能裝清閑。咱倆一樣。對著我說,你說對不?

我說,誰也清閑不了。張成從外邊回來了。我說張成清閑,一個女兒大學供養出來了,如今參加了工作。張成說,你不知道我剛才接的電話,銀行打來的,催著辦按揭手續哩。你說按揭了多少?嚇你一跳,29萬。

這些話平時也沒機會說,如今說出來還真是有些驚人,誰都在念一本難念的經啊。坐在高處的神仙菩薩誰又聽得見。

王懇說,這樣喝下去,中午游泳的事情吹了。張成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一下又恍惚起來,說,游,還得游。這時候下水,非得讓水激了,生病不可。也沒有人擋,兩個人爭著。

去不去都行,但鄭新說要去,天冷才要堅持,得硬撐著,今天不去,明天有事,咋樣才能堅持?這事情撂下了,別人咋樣看咱。

張成說,有人問佛:我在逆境中生活,是委曲求全還是反力拼搏。佛說:放下。

我們出了門冷風一吹,清醒了一些。

其實我一直沒有仔細看過各人的樣子,今天反有了機會。

在大堤上,四個人胡言亂語地走著,臨近山口風力更勁。究竟是什么吸引著我們,我說不出來,因為要去的地方是一潭冰水。為什么要進入冰水里,僅僅是鍛煉身體么。四個五十多歲的人竟然齊心協力奔向一個向往的目標。而這個目標是寒冷中的一潭冰水。

這件事情很有意思。

我想起張成曾經說過的話,人活著總需要弄點事情,有點精神,被什么撐著。

他們也許誰也沒有我想得可笑,就游泳這件事情來說,冰水不但可以支撐人,而且富有吸引力,還能夠帶給你足夠的信心。張成在我的耳邊說,見我沒有應聲,就對著鄭新說。

你說呢?

個人簡介

喻永軍,陜西省商洛市商州區人,2012年開始小說創作,先后在《紀實中國》《延河》《西部作家》《西部詩選》《西府小小說》《商洛日》《三秦廣播電視報》《商洛文化》《丹水》等發表中短篇小說、評論、散文等。2014年小說《蜂蠟》獲中國小說學會組織的全國短篇小說大賽三等獎。2015年小說《馬榜的逃離》獲中國小說學會和江蘇省作協組織的“馮夢龍杯”全國短篇小說大賽優秀獎。出版有小說集《土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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