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思嘉
如果凌晨四點鐘醒來,看到人間綠意未眠,其間的希望、溫暖大約比川端康成的一枝海棠獨秀所帶來的更多一些罷。人間的綠無須被囚在寂靜的凌晨四點,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是猗郁年華。
爺爺的名字里有個“竹”字,而他也有著竹子一般的人生。爺爺是種竹子的,他不是隱逸的名士或賢人,也沒有時時挺直脊梁骨的高傲,相反,他只是一介布衣,是一個常常需要彎腰干活的農民,沒有空閑,也不會吟詩作對。爺爺得彎腰挖竹筍、澆水施肥,得砍了竹子做竹器。奶奶總說爺爺挖的竹筍鮮嫩,夸耀他做的竹椅是村里最結實的。
爺爺寫的毛筆字不算漂亮,卻很挺拔。爸爸小時候就跟爺爺學毛筆字,在爺爺的竹棍下長大成人。爺爺常對我們說:“你們做人得正,要好好讀書,將來要有出息?!?/p>
爺爺的大半人生全給了山坡上的那片竹林,直到那年村邊的矮山為公路讓道,竹林被挖掉了一半,他再也不用守著山上的竹林了。退休的爺爺在院子里種竹子,將山頭那抹竹綠搬回了家。爺爺依然天天早起,按時給竹子澆水施肥。再后來,爺爺檢查出得了胃癌,他平靜地做完化療。這幾年他開始對著竹子打太極拳,偶爾也會望著竹子出神。竹子碧綠而挺拔,像中國詩畫那樣,似乎永遠不會老去。我后來總覺得,中國詩畫里少了一位種竹人,他不會吟竹畫竹,卻像竹子一樣活著。
爺爺愛竹子,愛那些貧困艱難的日子,他沉默的青春和樸實的夢想在那翠綠的山頭上。爺爺老了,跟不上時代的腳步了,終有一天會成為歷史。我們總以為老年人不過是“桑榆之光,理無遠照”,然而他們依舊是茂盛的,并且告訴我們生命在終結處仍可燃燒。
我的爺爺成為竹子大約是因為時代被枯枝敗葉所占,需要彎腰人;我的父親成為仙人球大約是因為時代是一片大沙漠,需要開荒者。到了我們這一代,枯枝敗葉早已被除盡,沙漠也多半成了綠洲,我們繼承著祖輩、父輩的綠是幸運的,但也身肩重任。
此刻,我們各自驕傲地在肥沃的土地里長出幼苗,一點又一點淺淺的綠色連成我們共同的青春,我們要做的就是為將來長成怎樣茁壯的綠而盡情努力。
五年、十年,猗郁的青春年華之后,或許你是橄欖綠,他是松石綠,她是孔雀綠,而我或許是蘋果綠……猗郁年華未盡,人間綠常在,夢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