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檔案

杜福全

剛上班，辦公室的同志給莫銘送來一份人事部門發的提檔通知。通知上說，人事部門要對全縣的干部人事檔案進行一次徹底的清理和規范，嚴格按照新的檔案管理辦法執行。在這份通知的后面，還附有一份需要到原單位提檔的人員名單，莫銘的名字就出現在第一批提檔名單里。人事部門具體負責這項業務的，是干部檔案科的科長小鄒，通知后面還附有小鄒的聯系電話。

莫銘知道，個人的檔案自己是看不見的，那是歸有關單位和組織管理的。比如，現在的大學生畢業時提回來的檔案，都是密封的，封口處加了密封條，還蓋了封口章，是不準當事人私自拆封的。而在以前，大中專畢業生的檔案都是由學校直接與畢業生所在地的教育部門或者人事部門直接聯系交接的，學生只負責畢業走人就行。也就是說，盡管檔案盒里裝著自己的人生履歷，記載著自己人生中的一些重要事件和有關單位作出的評價，但個人是無法知道自己的檔案里裝些什么內容的，那是一個密封的世界，只有特定的部門和特定的人才有查詢和翻閱的權力。

接到文件通知后，莫銘按照后面的聯系電話給小鄒打了個電話，向他咨詢一些有關提檔的具體事宜。小鄒和莫銘以前在一個鄉鎮工作過幾年，關系還算可以。后來，大家都陸續地離開了那個地方，來到縣城工作，但聯系的時間卻比以前少了，除了開會或者搞什么活動偶爾相遇寒暄幾句外，平時基本上沒有誰主動聯系過誰。

小鄒告訴莫銘，離開原單位的干部職工需要到原單位去提檔案，這個提檔通知已經發到了各自的原單位了，通知上附有要去提檔的人員名單。小鄒還說，從前幾天一些去原單位提檔的情況反應來看，很大一部分干部職工在原單位的檔案都是不齊的，不僅原單位的檔案不齊，有些到新單位之后的檔案也是不齊的，不差工資審核表就差年度考核表，反正總是少點什么。小鄒說，這些都不是特別重要的，最要緊的是，要及時去原單位把檔案提出來，拿到新單位所在的檔案管理部門進行規范管理，至于差的那些檔案資料，要把個人的檔案找來之后，再一一對照檢查，把所缺的內容列出清單，再想辦法補起來。

莫銘離開原單位已經十年了，以為自己早就跟原來的單位徹底脫離了關系，早就兩不相干了。至于個人的檔案，莫銘認為那是人事部門的事情，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們應該早就把自己原單位的檔案提出來了，因為在干部考察調動的過程中，有一個程序就是要查詢考察對象的歷史檔案，看看這個人有沒有污點，存不存在歷史問題。

“嚴格說來，應該是這樣的，檔案本來應該是隨著人走的，如果有人事變動，相關單位或部門應該有專門的工作人員負責提檔的事情?！辈贿^，小鄒說，“如果是嚴格辦理檔案手續的話，那么，我們現在，也就沒必要下那么大的力氣來做這項工作了，我們現就是要彌補這些問題?！?/p>

拿到提檔通知的第二天早上，莫銘去了一趟原單位的檔案室。負責管理檔案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姓韓，檔案科的韓科長。韓科長看上去病怏怏的，坐在那里無所事事的樣子，顯得有些無聊和頹廢。他那稀疏的頭發，估計有十天半月沒清洗了，油膩的頭發上夾雜著白花花的頭皮削，衣領的周圍也落滿了頭皮削。莫銘向韓科長打了個招呼，說明來意后，韓科長拿出人事部門發來的提檔通知，像是在提檔名單里尋找莫銘的名字。莫銘注意到，韓科長翻查名單的整個過程都是心不在焉的，同時還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莫銘站在韓科長的背后，偏著頭從韓科長的肩膀旁邊俯下上半身去看那個名單，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莫銘。實際上，莫銘所在的那個提檔通知上，總共只有二十來人，在這二十來人中找一個人的名字，應該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嗯，這個通知上是有你的名字?！表n科長頓了頓說，“不過……要不，我們再找找看?！蹦懜n科長來到排列著一人多高的檔案柜前，從ABCD開始數起，數到到字母M所在的那一列，韓科長“唰”的一聲拉開檔案柜的布簾，紛紛揚揚的細小微塵像雪花一樣彌漫開來，在沉悶的空氣中飛翔舞蹈。韓科長轉過身來對莫銘說：“就在這一列，你自己進去找找看，姓莫的應該不是很多，你仔細看看里面有沒有你的名字?！?/p>

聽韓科長這么一說，莫銘更加強化了最初那種不祥的預感。在莫銘看來，韓科長對這里的一切早就了如指掌，甚至是爛熟于心，閉著眼睛都可以找到他需要的任何檔案。莫銘沿著“莫”字開頭的那一排的序列號“1”，用指頭挨著一個一個抽出檔案盒查看，一直看到“莫”姓的結束，總共就二十來個檔案盒，但在這二十來個檔案盒中，沒有發現莫銘的名字。

韓科長似乎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所以，對于莫銘尋找的無果而終，他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韓科長告訴莫銘，他們接到人事部門的提檔通知后，照著名單找檔案時，就沒有找到莫銘的檔案盒。韓科長還說，其他人的全部都提出來了，一般都是不齊的，他們來看了之后就自己去補了。韓科長還把已經提出來的那些檔案盒指給莫銘看，它們陳列在一個鑲有玻璃門的文件柜里，盒子的背脊朝外，規規矩矩地立在那里。

面對這樣的結果，莫銘希望韓科長能對自己說點什么，起碼要對目前這種情況給個恰當的解釋吧！但是，韓科長坐在那里，面無表情，無動于衷，好像這事跟他沒有任何關系的樣子，一句話也沒打算說，一句話也懶得說。莫銘心里明白，這些被安排到檔案室工作的人，在單位上都是些邊緣人士，要么是因為年齡的原因，要么就是因為作風的問題，或者就是受到單位領導冷落的人。本來，莫銘是想對韓科長說點什么的，但又覺得，對于這種情況，對于這種人，你對他說什么都是白說。離開的時候，莫銘禮節性的向韓科長說了一聲：“麻煩科長了，謝謝！”韓科長聽到莫銘這么客氣，突然一愣，好像有很多年沒有人這么客氣地向他致謝了，忙說：“別客氣，我們再找找，看落在其他辦公室沒有，這些檔案前年才從老辦公樓搬過來的，我們對檔案中的一片紙削都不會隨便亂丟的，應該是還在的，只是不知道在哪兒?！蹦懺俅握f了一聲“謝謝”，也不抬眼皮看韓科長一眼，轉身就走了。莫銘想的是，就目前這種情形來看，不應該對韓科長的話抱任何希望，或許，得通過其他途徑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莫銘去了一趟小鄒的辦公室，把自己去提檔案的事如實向小鄒作了說明。小鄒覺得，這根本不可能，簡直是太荒唐了，莫銘在原單位工作了十年，怎么可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呢，檔案不齊還說得過去，一點東西都沒有怎么說得過去呢？如果沒有檔案，或者沒有一點檔案記錄，那就說明莫銘這個人來路不明，這怎么可能呢？對于莫銘之前的人生履歷，小鄒也是知道個大概的，莫銘絕不是突然從天而降的人，也不是突然從地下冒出來的人，莫銘的出生，莫銘的小學，莫銘的中學，莫銘的大學，莫銘后來的工作，這些經歷，都是有很多人目擊證人可以見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