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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沒有故意

2017-08-02 10:01李芷清
東方教育 2017年11期
關鍵詞:愛情母親

李芷清

一、命定的偶然,宿命的故意

瀚遠坐在我辦公室的沙發上,來辦事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穿梭進出。他的手不時的在茂密的頭發里穿來穿去,很是煩躁。他的車子被扣了,因為我們工作的疏忽,辦錯了他車輛上戶的業務,導致他在一次專項檢查中因車輛信息不符而被強制扣車。

我遞給他新的手續材料時,順便遞給他一杯水。他接過水,看著我,嘴唇抿得很緊,一仰頭,一次性杯子就空掉了,很利索的拋進紙簍里。生動的笑了一下,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回頭,揚了揚手中的材料說:靳微,我叫陳瀚遠。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瀚遠,像蜻蜓的翅膀,輕點水面的飛過我的生活。

我以為,只是飛過而已,這樣的相遇,對我這樣姿色尚可的女子并不稀奇。何況他是那般倜儻的男子,與他相遇的美女豈是寥寥?

只是,我還是記住了他的名字,陳瀚遠,1973年出生。

后來,瀚遠常來,與其他試圖通過業務咨詢作為借口來接近我的男子不同,他從來不掩飾目的。業務忙時,他或是慵懶的坐在沙發上,或是倚在窗邊,只是看我,眉眼間有調侃的笑意。沒人辦業務時,他坐在我辦公桌前,表情嚴肅的說一些笑話,別人的玩笑在表情和聲音里,他的玩笑在目光里,隱隱閃爍,像頑劣的孩子觀賞著自己制造的惡作劇。

他在時,我一如平日的干練,只是,我的手,從掌心到指尖,終日的濕潤。

瀚遠說他喜歡寧靜、深遂的鄉間,他說人都有兩張不同的臉,人前人后隱藏著一種別人不知的生活,灰暗碎落。他還說人生的意義就是承擔上帝安置的一份生活,好壞都無可選擇,掙扎越多傷害越深。他的話沒邊沒沿,像一潭深水,我探不到底,卻直觸我的心底。

瀚遠第一次拉我的手,因為害怕拒絕,膽怯得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而我,微笑著捉住他的手,再沒松開。瀚遠就一直拉著我,沿著路基飛快的走,臉上一如陽光的燦爛。

瀚遠喜歡給我買東西,化妝品、小玩偶、衣服……各種各樣的,全都放在他的家里,到處都是我的痕跡,妖嬈而嶄新,如同我做女主人已經很久。

第一次回瀚遠的家,見他的母親,一個時刻保持著警覺的老年婦女。像是懷疑我和瀚遠的愛情有做戲的成份,總是以各種借口敲開瀚遠的門,默默的觀察我們,目光犀利卻藏著哀傷。有時候,我們進門,會看見床上換了新的床單,多了一個柔軟而漂亮的情侶枕頭,客廳里多了一雙女式拖鞋,有一次甚至在茶幾上留下了一對戒指。是瀚遠的母親,她在用這種方式暗示我們——她希望我們結婚。

只是瀚遠從來不表示什么,我總是靠在他的懷里,問:瀚遠,你愛我嗎?每次瀚遠都沉默的看著我,眼神空茫。每每如此,我便將頭埋入他的懷中,我不想讓他看見,那刻,淚水滑落。

有時,我會環著他的腰,仰起頭:瀚遠,如果你愛我,就請吻吻我。相處半年,除了拉手,他的唇從未碰過我。有咸咸的液體滴落我的唇上,是瀚遠流的淚,順著他的臉頰,一滴一滴落入我的唇齒,刺入我的心間。

瀚遠,如果你不愛我,請不要用你的好來誤導我。我從瀚遠的懷中脫離而出,淚流滿面。我只是一個平常的女子,再高貴,也會卑微在愛情里,再深愛,也會在疼痛中掙脫而逃。

瀚遠的眼里露出了驚恐,在我轉身的剎那,他的唇落入我的臉頰,順著我的淚,一路滾燙。

從那天起,我住進了瀚遠的家,穿他買給我的衣服,用他買給我的東西。幸福就像盛夏里的爆雨,突如其來,讓我不知所以。

有時,瀚遠的母親會出其不意的敲開房門,看到我狼狽的拉起被子遮住還穿著睡衣的身體,她的眼中卻有如釋重負的笑容。

除去上班,瀚遠極少出門,像貪婪糖果的孩子一樣貪婪著和我相處的時光,時常端起我的臉,喃喃自語:如此美好的女子,為什么我不曾在意呢?然,瀚遠的迷戀卻讓我惶恐不安。

常常,我會在夜里倏地驚醒,看著身邊的瀚遠,總感覺這溫暖安寧的愛情之下潛藏著一絲詭異,我困惑而惶恐,這種詭異一直追隨著我,從最初的開始直至現在,未曾間斷……

二、宿命的幸福距離

瀚遠失蹤了。我找不到他,整整兩天兩夜,不曾回家。瀚遠的母親去了鄉下,我給她打電話:阿姨,瀚遠有沒有去您那兒?她回答我沒有時我就哭了。瀚遠的母親在電話里異常平靜的對我說:或許,幾天后他就會回來了……

我一定是失去瀚遠了。所有隱忍的不安洶涌而來,我絕望的跌坐地上。

瀚遠就是這時回來的,我驚叫一聲,撲了過去。他垂著頭,胡子參差,頭發凌亂,雙滿眼布滿了血絲。你去了哪里?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那是第一次,瀚遠看見我的失態,我看見瀚遠的無助。他把頭埋進我的胸前,無聲地流淚,我的心就全碎了,不知該怎樣去疼這個大男人。

門一直開著,眼前落了一雙腳,一個修長蒼白的男子走了進來,直直地看著我和我懷里的瀚遠:對不起,這兩天,瀚遠在安慰被愛情拋棄的我。

就這樣,我認識了暮林。瀚遠從小到大的死黨,一個愛惹事卻不能擔當的懦弱男子。每次被人欺負了都是瀚遠為他出氣,他用落寞的聲音講著自己和瀚遠的過去,講到好笑的地方,他大聲的笑,那笑帶動著所有沉滯的空氣。

慢慢的,瀚遠緊抿的嘴角開始松弛。臨走的時候,暮林拍拍瀚遠的肩膀:你和靳微結婚,我要做伴郎的。我爽快地說好啊。瀚遠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夜里,瀚遠在黑暗里幽幽的說:我不在家時不要讓暮林來。為什么?他是個不祥之人,他走近誰,誰就和幸福有了距離。我輕笑,沒想到你還相信這些呢。

三、誰是誰的青衣

我沒法不讓暮林來。他是瀚遠的朋友,何況我喜歡聽他講他和瀚遠的過去。愛上一個人就會愛上關于他的一切,他的歷史,他的現在還有他的未來。而這些,瀚遠從來不曾對我說起。

暮林削瘦得讓人擔心,白皙修長的手指,像極女子的手。暮林有許多讓我意想不到的地方。他會調酒,會做色彩誘人的沙拉,還深諳穿衣美容之道。只需要一兩件小飾物就能把幾件普通的衣服搭配得靚麗搶眼。暮林送我蒸汽面罩時說:相信我,天下男人都愛美女,而所有的美女都嫌自己不夠美麗,它會讓你的皮膚更加白皙細膩。

他教我這些時,瀚遠總是叼著煙,一副調侃旁觀的架勢。有時鬧瘋了,暮林還會披上我的衣服,倩然的回眸一笑,尖細著嗓音說:如果演京戲,我是最好的青衣。

每每這時,我便看得呆了,真的,暮林的回眸間有著女子都不可奪的嫵媚妖嬈。瀚遠卻騰地起身,冷冷地說:你們不覺得無聊嗎?氣氛就冷淡了下來。

好在暮林從不計較,玩得太晚的時候,他就睡在客廳沙發上,對于闖入我們二人世界的暮林,瀚遠總是不悅卻又說不出什么,只是悶悶的怒。我便總是替暮林開脫:親愛的,就當是安慰一顆失戀而傷感的心嘛。

習慣性失眠的暮林總是在半夜來回的踱步,搞得瀚遠亦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早晨,總是頂著兩眼血絲焦躁地去上班。

有天夜里,我翻身時習慣地把胳膊搭了過去,竟落空了。瀚遠不在床上,我聽見客廳里有壓抑的哭泣,是暮林,女子一樣的哀婉纖細,在我按亮床頭燈時,卻戛然而止。

我下床,忽然感覺有些頭暈,視線也模糊,揉了一下,依舊模糊,聽見動靜的瀚遠走了進來:靳微,你怎么了?

最近總是頭暈。瀚遠扶我上床,好好休息,可能睡得太少了。

四、那一場幸福的遁匿

我頻繁的頭暈,食欲不振,吃飯的時候強烈的惡心使我沒跑到衛生間就吐了。瀚遠的母親幸福地看著我,以過來人的口吻悄悄的問:靳微啊,你是不是……

我不能確定,亦沒有否認。如果我懷孕能讓一位老人幸福,哪怕是暫時的,我也沒有權利去剝奪。

瀚遠陪我去了醫院,檢查結果是我沒有懷孕,醫生亦找不到病癥,只好安慰我們,可能是眼下流行的都市病——亞健康。注意勞逸結合和補充營養就可以了。

可我還是一天天的憔悴下去,梳子上纏滿了脫發,甚至輕輕一擼就能擼下一束,洗臉池里漂著零散的眉毛,我不敢照鏡子,瀚遠瘋了似的帶著我看遍市里所有的醫院,卻無濟于事。

我開始休假,躲在家里,看著頭發越來越稀,眉毛幾乎褪凈,傾聽死神慢慢逼來的腳步。除了手足無措就是絕望,原來,上帝給的幸福是有限度的,沒有人可以擁有全部。

暮林常常來,在瀚遠的焦灼和我的絕望中擰著手指,用千篇一律的一句話安慰我們:總會有辦法的。每次,瀚遠便瞪著暮林,兇狠的眼神一瞪就不再移開,偶爾會暴躁的踢翻東西,好像暮林真的是不祥之人,正在離我們遠去的幸福就是因為他的靠近。

暮林默默的看著他,很受傷的樣子,然后悄無聲息的離開,像遁失在黑夜中的幽靈。許多天后,他興沖沖地拿來一些粉末說:這些天我去找偏方去了,這個就是我在一個老中醫那兒找到的,不妨試試。說完,迫不及待地讓瀚遠倒水,喂我吃。瀚遠將信將疑,還是照做了。

暮林的偏方竟真的有效,吃了半月后,我的癥狀漸漸減輕,瀚遠再看暮林,眼神也不再兇狠,取而代之的是溫和與感激。

不幸的是類似的癥狀,卻在暮林的身上重演了。而且發展迅速,他的頭發和眉毛大把大把的脫落,他不肯去看醫生,我吃的偏方,在他的身上卻起不到任何作用,我和瀚遠傻了。

五、愛情,沒有故意

暮林病倒后一直住在我們家,或許是以恩報德,瀚遠請了長假在家里照顧暮林。男人之間可以如此的相惜,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瀚遠總是握著暮林的手,話未出口就別過頭去,大顆的眼淚順著青蒼的臉頰滾落下來。

暮林最后的日子,總在不停地睡,醒著的時候,亦是精神恍惚,語言喃喃。誰都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越發的削瘦,像一片落葉,在冬天的空氣里單薄而脆弱。暮林沒有絲毫的恐慌,很安祥,陽光很好時,他便讓瀚遠背著他到陽臺上享受陽光。

初春,萬物復蘇的時候,暮林的生命卻走到了尾聲。在一個黃昏,他微微有點不安的說:靳微,幫我買套婚紗好么?

我驚詫,想問為什么,但看著他眼里滿是疲憊的哀求,終是沒有出口。

買來婚紗回家,瀚遠正在給暮林化妝,撲粉底,畫眉,擦口紅……瀚遠……回過頭來的瀚遠已是淚流滿面。暮林努力地追著他的目光看過來,帶著羞澀的笑說:真羨慕你們的幸福,我……

暮林穿上婚紗,滿足的睡在瀚遠的懷里,天亮的晨曦再也不能喚醒他。

送他去火化時,我拿出瀚遠母親送我們的那對戒指,把女款的那枚套在暮林左手的無名指上。瀚遠默默地看著我,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最后一刻,我知曉了一直以來的惶恐不安。瀚遠母親的種種眼神,是她希望我用愛情救贖她的兒子,而暮林所謂的失戀不過是因為瀚遠愛上了我,而他,即將被愛拋棄。

暮林是愛瀚遠的,在我出現之前,他們一直在一起。

回來之后,瀚遠說:靳微,知道我追你的目的嗎?我深吸一口氣,沒有回答。

為了騙我母親或者說為了給她一個安慰。因為你漂亮,這是一個能讓我主動追求你并合情合理的幌子。這場故意的愛情是我和暮林商量好的,可是,我們謀劃了開始,卻控制不了結局,我故意的要保全我和暮林的愛情,卻無意的愛上了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所以只能和暮林分手……

我全身綿軟無力,為什么會這樣?我們都不是故意,卻導致了暮林不再求生……暮林是自殺,慢性自殺,他知道我愛上你之后,曾經想不知不覺的殺死你,但是他眼見我因你的痛苦而痛苦,還有你的善良和天真,讓他有了不忍之心。所以,他選擇了殺死自己。他送你蒸汽面罩,因為他在美容水里放了一種無色無味的化學藥品,這種藥品會讓你慢慢中毒,如果不做專項化驗,普通的檢查根本無法查出病因,他給你的偏方,其實是他加工過的硫代硫酸鈉和普魯士蘭,專門用來解毒的……他沒有辦法殺你,也沒有辦法從痛苦中解脫出來,所以把剩下的毒藥一天一點的吃下去……這是他臨終前告訴我的,讓我替他求得你的原諒。

我不恨暮林,即使知道了他和瀚遠的故事,知道了他曾對我做過的事,亦不曾厭惡。只是,心里有隱隱的疼,無邊而深。愛情就像一場京戲,愛著的我們,分不清誰才是唱著青衣,有些結局,不必等到謝幕就能預知了絕望,如同瀚遠和暮林的愛情,在鄙夷和世俗的眼光里,注定無從救贖。

瀚遠說,原諒我曾欺騙你,我無從辯解自己是故意還是無意,你可以鄙視也可以離開我……

我淚流滿面。

飄蕩在生活里的我們,早已被世俗剝落如浮萍,漂伶不知去向。沉浮間,一些偶然造就了愛情,一些故意卻也毀滅了愛情。然,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愛終歸是愛,存在或是消亡,都不過是愛的另一種方式。

因為,愛情,沒有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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