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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月光為何“越來越白”

2017-08-08 20:33鮑周生
今日教育 2017年7期
關鍵詞:余秀華橫店月光

鮑周生

與其他人一樣,從小在李白詩句“床前明月光”的誦讀中長大的余秀華,為什么卻在那個叫“橫店”的小村莊感到月光“越來越白”呢?讓我們走進她的詩歌世界:

“月亮那么白。除了白,它無事可做/多少人被白到骨頭里/多少人被白到窮途里”——《九月,月正高》;

“月光里有雪的消息,它淡淡的……而月光越來越白,像要說話”——《月色里的花椒樹》;

“比雨更狂暴,打下來,錘下來,這殺人的月光/能怎么白呢”——《白月光》;

“白到我不忍心揭開它的假象:罪惡被覆蓋/善良被損傷”——《月光那么白》;

“月光在這深冬,一樣白著/她在院子里,她想被這樣的月光照著”——《月光》。

月光那么白……余秀華詩中的“白”,僅僅是一種自然色嗎?顯然不是,否則詩歌就沒有任何詩意了。我想,這種“白”也許是指詩人日常生活的蒼白,尤其是愛情生活;也許是指她精神生活的空白——無聊與孤獨;也許更是指她因自身殘疾而產生的自卑與痛苦,或者是說“我的哀愁,絕望,甚至撕心裂肺”(《源》)。

因為她殘疾,又生在偏遠的小村莊,父母匆忙為她找了個男人成了家,也算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雖然說兩人沒什么共同語言,但愛情一開始也給了她不少快樂,“他聽不清楚一個腦癱人口齒不清的表白/那么多人經過春天,那么多花在打開/他猜不出我在說什么/但是,每個春天我都會唱歌/歌聲在風里搖曳的樣子,憂傷又甜蜜”(《每個春天,我都會唱歌》);之后,愛情生活慢慢地就有了危機感:“他不說話/他扭過頭去,一言不發”(《面對面》);隨著時間的流逝,男人帶給她更多的是傷感:“他喝醉了酒,他說在北京有一個女人/比我好看……他喜歡跳舞的女人/喜歡看她們的屁股搖來搖去”(《我養的狗,叫小巫》);甚至她還遭遇了家暴:“他揪著我的頭發,把我往墻上磕”;所以,她真的很傷心,許多夜晚,她是這樣過來的:“把花朵撕碎/——我懷疑我的愛,每一次都讓人粉身碎骨/我懷疑我先天的缺陷:這摧殘的本性//無論如何,我依舊無法和他對稱/我相信他和別人的都是愛情/唯獨我,不是”(《唯獨我,不是》);很顯然,因為她腦癱,因為他去了外面的世界,那個男人就變了心,他踏碎了她的幸福:“他的身后是另一個女人”(《蛤蟆》)。

愛情的不幸,加重了她生活的艱辛,這種艱辛首先表現在她要忍受身體的病痛折磨。她常常是“整個下午在熬一服中藥”,雖然她以為“光靠中藥”是“治標不治本”的,但是她必須要喝藥,她敏感地能“聞出所有草藥的味兒”;因為病痛,許多時候她要躺在床上休養,但她的心卻在胡思亂想:“在床上的時光都是病了的時光/我慢性的,一輩子的病患讓我少了許多慚愧”(《床》);“我懷疑我在這個世界作惡多端/對開過的花朵惡語相向”(《我以疼痛取悅這個世界》)。

如果說生理上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話,那么,心靈上的苦痛則是異常難熬的。因為殘疾,她痛苦,她自卑:殘疾似乎低人一等,“在這人世間你有什么,你說話不清楚,走路不穩/你這個狗屁不是的女人憑什么/憑什么不在我面前低聲下氣”(《婚姻》);“多少日子,沉默壓著沉默”(《懸石》),也許沉默是最好的表達,但沉默會使人精神“滅亡”,于是“我的深夜里只有兩種聲音/冤鬼的嘶吼/余秀華的悲鳴”(《深夜的兩種聲音》);因而她的許多日子都是感到絕望的,“姐姐,我的村莊不肯收留我,不曾給我一個家”(《在橫店的深夜里》)……面對苦難,她想得很遠,她甚至想到了“死亡”:“我的墓地已經選好了/只是墓志銘是寫不出來的”(《關系》)。

我們知道,長時間的自卑勢必會帶來生活的無聊,而無聊的日子會帶來更多的孤獨,而治療孤獨的良方便是親情:“我們走過菜園,走過田埂,向北,去外婆家/……我們走到了外婆屋后/才想起,她已經死去多年”(《我養的狗,叫小巫》),這樣的痛苦讓人唏噓不已; “她看見大路上的人來來往往/沒有人看見她/她聽見他們大聲地或小聲交談/沒有人知道她聽見/她計算著一個人從人群走出來對她揮手/沒有人知道她在計算”(《站在屋頂上的女人》),這樣的孤獨多少人能體會;于是,她只有將“一棵草”作為自己的伙伴,與“一棵孤獨的稗子”相依為命,這讓她“顫抖又深深哀傷”;一個人的日子里,她學會了看天空,“秋天的許多下午,我一個人在這里/仰望一小片一小片的天空”(《闊葉林》),“她不停地走,搖搖晃晃/太陽落在鐵軌的那頭”(《那個在鐵軌上行走的女人》);一個人是孤獨的,也是自由的,因為“沒有人留意一個空酒瓶一樣的女人”;她也學會了苦中作樂,她常?!奥犚皇浊楦琛薄跋胍粋€人”;而且,她更享受孤獨,“喜歡黃昏的時候一個人在河邊/洗去身上的傷痕”(《婚姻》)并在這些無法成眠的夜晚,口齒不清地對窗外的田野說一句:晚安。

也許,你會說余秀華為什么不離開這個痛苦之地?是的,為了幸福與尊嚴,她確實嘗試過各種打算與努力,她想逃離現實:“多年來,我想逃離故鄉,背叛這個名叫橫店的村莊/但是命運一次次將我留下/守一棟破屋,老邁的父母和慢慢成人的兒子”(《你只需活著》);也許是對故鄉的濃濃情感,也許是那份親情的牽掛與責任,使她逃離不得,出走不能;也許是她心中蘊藏的種種矛盾,讓她感到很為難,很內疚:“我是說身外的苦難和不平越來越多/交出痛苦讓我羞愧/保持冷靜也讓我羞愧”。

但人生的苦難使她學會了思考,學會了寫詩;她的詩歌不僅寄予了自己豐富的情感,也表現了她思考的深刻內涵。她希望“允許湖水照耀我的行走,允許我袒露:悲傷!”她懂得“謝謝那些深深傷害我的人們/也謝謝我自己”(《再見》)……同時,苦難也使她學會了向這個世界進行必要地對抗或妥協:她呼吁“我只要一平方米的孤獨”,而且“孤零零地活著”(《每一個時辰都是孤獨的》);她發出宣言“請原諒,我不接受那些無恥的同情”(《五月之末》);她坦言“做不做詩人我都得吃飯,睡覺/被欺負就會叫/我不得不相信:哪怕做一個潑婦/也比那些虛偽的人強”(《請原諒,我還在寫詩》);她更學會了寬容:“我漸漸原諒了人世的涼薄/如果回到過去,我確定會把愛過的人再愛一遍/把疼痛過的再疼一遍”(《人到中年》)。不過,她的妥協中透出幾分堅定與堅強:“要好好地生活,一個人就夠了”,她相信“我曾經與多少人遇見過/在沒有伴侶的人世里/我是如此豐盈,比一片麥子沉重/但是我只是低著頭/接受月光的照耀”(《日記:我僅僅存在于此》)。

其實她要的不多,她要的幸福也很簡單:她渴望用“一場大雪”潔白自己,她“只有一個愿望:生命靜好,余生平安”;她想“用詩歌呼喚母親,姐姐,我的愛人”,她想“認真地生活,寫詩”;她更想做個普通的女人,“我不用回頭,總相信/你一直在我身后/我需要你以這樣的姿勢歌頌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不說我聰明,多情或者善良/偶爾說一句:你這個傻女人啊”(《不要贊美我》)。

這個時代,常讀月光的人是孤獨的也是不簡單的。這個時代,能讀懂月光的人是情感豐富的又是幸福的。余秀華便是。余秀華詩中的月光是屬于以前橫店的,而今,她已經“穿過大半個中國”,去到外面的世界;她的天空不再是狹小的,月光也不再是“越來越白”了,因為她看到了外面的陽光,能夠溫暖她生活的燦爛陽光?!斑@寧靜的冬天/陽光好的日子,會覺得還可以活很久/甚至可以活出喜悅”(《贊美詩》);她喜歡“被詩句圍困,再嘔心瀝血找一條出路”(《一潭水》),于是,余秀華寫愛情、親情,寫生活的困難與感悟,寫生活瞬間的意義。正如余秀華說的:能夠寫詩就是幸福。

余秀華用詩句為自己鋪設了一條希望之路,這條路上有掌聲也有鮮花。因為她的詩歌得到了社會的認可:2016年第21個世界閱讀日到來之際,浙江杭州《錢江晚報》舉行悅讀盛典,榜單揭曉,余秀華的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獲得2015年度詩向標獎?!跺X江晚報》記者黃小星,曾經采訪過余秀華本人,為她寫了兩個版的稿子,在報道中她曾經這樣寫道:“我不太懂詩,可我也相信詩歌的意義。正如我忘記不了,余秀華的那些詩句,曾像子彈一樣穿越我的身體,爆滿、有力。它提醒我,這世界上,有一種閱讀,不叫八卦,不叫‘快餐,叫作詩歌?!?/p>

是啊,余秀華的詩歌世界是純凈的、潔白的、美麗的,雖然其中的月光曾是“越來越白”,但透過“白月亮”,余秀華讀懂了苦難,讀懂了詩歌,讀懂了人生的意義。

作者單位:浙江省嘉興市嘉高實驗中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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