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人生 光照乾坤
——湘劇高腔《月亮粑粑》賞析

江正楚

大幕徐徐拉開，傳來山歌聲：“月亮粑粑跟我走，我跟月亮提笆斗，笆斗裝了三升米，一送送到大屋里。大屋的姑娘圓團團，養個伢子考狀元……”隨著悠揚的曲調，我回到了孩提時代。家貧，尚未上學，夏目的夜晚，坐在地坪里，望著月亮粑粑流口水。浮云飄動著，似乎是月亮在走，便唱道：“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提兜兜……”詞意大同小異。唱著唱著，我心里似乎飄蕩著朦朧的人生幻想……

是呀！月亮自與人類結緣以來，就充滿了人類的生命意識。嫦娥奔月而為月精，“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月亮代表我的心”……月亮粑粑好大，好圓，好亮！生命的光輝，照耀著長空，照耀著大地。

人必須活著，才有生命。但活著僅僅滿足于一已之私利，那不過是行尸走肉。人生的意義在哪里呢？秋高氣爽，晴空萬里，我在岳麓山頂俯仰天地。突然，耳邊響起鏗鏘之聲，一群學子在朗誦：“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在臨終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已把自己整個的生命和全部精力，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奮斗……”（【蘇聯】尼·奧斯特洛夫斯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第226頁，曹縵西、王志棣譯，鳳凰出版傳媒集團·譯林出版社2010年6月版）這聲音似乎久違了，卻是那么熟悉和現實。人類的解放，從根本上來說，就是要消滅貧困，擺脫愚味，凈化靈魂，驅除黑暗，獲得光明，從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对铝留昔巍返闹魅斯匮旁?，不正是在貧困山區的教師崗位上獻身于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奮斗么？她用自己生命的分分秒秒，幾十年如一日地踐行著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觀，譜寫了自己最美人生的輝煌詩篇。

黃荊樹小學，座落在“鳥不拉屎的山坳坳?！碑斈辍笆郎献罡F的公家人”秦老師，“拿工資為學生墊學費”，貧病交加而離世，還有誰愿意到這窮鄉僻壤來上課呢?正當鄉親們孩子們無望之時，秦老師的女兒——秦雅云來了，冒著漫天風雪來了。她秉承父親，自愿來當代課老師。上課的鐘聲敲響了，鄉親們孩子們歡騰了，可是，上第一堂課，學生們沒有書，秦老師和孩子們唱起了“月亮粑粑”。正當興高采烈之時，她察覺到了暴風雪的危險，立即叫孩子們“快走！”教室的一角突然坍塌，她用身子護住尚未走開的學生。孩子們無一損傷，她卻受傷了，留下了終身腰骨痛疼的殘疾。然而，她初衷不改，意志彌堅，決心扎根在這貧窮而饑渴的土地上。她和在危難中救起自己的青年農民鄭昌生成了家。她把每個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呵護，傳授知識，精心培育，使一代一代的孩子們成長起來，走出了大山，走向了五湖四海，成了能工巧匠，成了國家的棟梁。她忍受著傷痛，披肝瀝膽地工作著。然而，她卻沒有得到公正的待遇，種種“理由”，甚至病殘也成了“理由”，使她長期代課而不能轉為公辦教師。她曾為病殘而痛苦，為不公正而傷心，但她對事業的追求始終不舍不棄，而且胸懷更加寬闊，殫精竭力，克已為人，有機會“轉正”，也“讓賢”給青年人。當然，最后縣里決定“特事特辦”給她“轉正”了，“讓老師光榮退休，安享晚年”而且“我們的秦老師被評為全國最美鄉村女教師”……這時的秦雅云百感交集，欣慰激動得流淚了。她謝謝社會的認可，但她的欣慰和激動，不在于個人的榮譽，而在于生命的接力傳承，在于美好夢想的實現。她對同學們說，“你們的老師毫不起眼，就像大山里的一顆石子、一粒沙，可是，同學們哪，你們讓老師小小的夢想，輝煌地綻放在我們偉大的中華?！鼻匮旁仆诵萘?，她的學生秀秀，師范大學研究生畢業，主動要求回到黃荊樹，成了她的接班人。最美人生給人類帶來光明，照亮人們前進的道路；最美人生的接力傳承，一代代人的忠誠和智慧，必將使炎黃子孫共同追求的偉大“中國夢”成為現實。這是秦雅云的情感追求、精神境界和生命力之所在，也是湘劇《月亮粑粑》的思想內涵、藝術境界和生命力之所在。

《月亮粑粑》最大的藝術亮點，在于成功地塑造了秦雅云的生動形象。這是一個既具有廣泛代表性，又具有鮮明個性的最美鄉村女教師的藝術典型，有血有肉，栩栩如生。人們常用唐代詩人李商隱的兩句詩：“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來贊美人民教師的獻身精神。毫無疑問，獻身精神是現實生活中無數最美鄉村女教師的共同特征。秦雅云是從現實生活中走上藝術舞臺的，作為藝術典型，這種獻身精神表現得更集中，更深刻，更強烈，也更具有普遍性，而且，這種獻身精神是與她的獨特個性融為一體的。她真誠純樸，她執著頑強，她平易善良。她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性，什么名份也沒有的“代課老師”。但她在“山坳坳”里的出現，就如一支火炬點燃了孩子們的希望。在鄉親們的眼里，她是“菩薩”，是“仙女”，外表美，心靈更美?！对铝留昔巍纷鳛槲枧_藝術的創造，巧妙地運用典型化的藝術手段，再現了最美鄉村女教師的動人形象。

秦雅云在黃荊樹小學執教三十年。實際上，劇本寫的僅僅是她三個年齡段中幾天內發生的故事，以點帶面，以簡述繁，以局部表現整體，以個別反映一般，視野遼闊而劇情集中，選材精妙，開掘精深，線索分明，主旨鮮明。整個戲并沒有正面表現人物與環境的沖突、人物與人物之間的沖突，而是緊緊抓住人物之間的情感糾葛，充分地揭示人物的內心沖突和豐富的精神世界，淋漓盡致地表現了秦雅云與鄉親的魚水深情，與學生的骨肉親情，與丈夫的恩愛真情，對事業的無限熱情。情深似海，大愛無疆。生命之光，照亮山村，照亮人間。

第一幕，秦雅云年輕時的一天，也是她執教的第一天。她不幸受傷，蘇醒之時，她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疼痛，而是學生的安危，自己的責任，鄉親的恩情。一聲“對不起”，一聲“謝謝你”，多么感人!她的善良和深情，立即深深地打動了鄉親們和孩子們，也深深地打動了觀眾。

第二幕，秦雅云中年時期迎接香港回歸的日子，她用自己在縣里學習時節省的伙食費，為女兒買了一雙花球鞋。這雙花球鞋，女兒想了一年多，視為寶貝，直等著香港回歸表演文藝節目時穿上。然而，秦雅云在和孩子們一起踢毯子時發現學生秀秀穿的鞋破爛不堪，連腳也磨破了。她便毫不猶豫地將女兒的新球鞋給秀秀穿上。女兒一反常態，埋怨她“只把別的孩子牽掛”“不是我的媽媽！”這是多么尷尬難受的場面??！秦雅云坦然面對，以骨肉之情的體貼教悔女兒，使女兒懂得，她是自己的媽媽，也是所有孩子的媽媽，情感是那么真切，扣人心扉。而此時，她正遭受報告被拒、不能“轉正”的打擊，回想十多年的酸甜苦辣，不免“心頭滴血”想一走了之。然而，她“與深山里的孩子心相通血脈連”，她是“孩子們揚帆起航的港灣”。當在電視里看到學生姜明科站在駐港部隊前列,“一身戎裝，英姿颯颯”時，她突然捂面痛哭了。這是痛徹肺腑自責的眼淚，也是恍然大悟自豪的眼淚。自責和自豪的猛烈撞擊，綻放出了真實生命的燦爛火花，炫人眼目，動人心弦。

第三幕，秦雅云退休的日子，回首往事，她的腰傷加重，難以行走，為了教學，丈夫背著她，在崎嶇的山路上，又風風雨雨走了十八年。夫妻患難與共，相濡以沫，恩愛有加。他們共同的心愿，就是讓“孩子一個個成才”。夫妻互訴真情，可謂刻骨銘心，感人肺腑。為了慶祝秦雅云老師執教30周年，當了縣長的學生柳玉貴一手策劃慶?；顒?。成了解放軍導彈驅逐艦艦長的姜明科完成亞丁灣護航回國休整，請假回來了，他是專程回來看時常想念著的秦老師和黃荊樹的。他深情地背著老師媽媽來到慶祝會現場。在視頻里，天南地北的學生一起行舉手禮，齊聲高呼“老師好！”爭先恐后地要和老師交談。秦老師的女兒在呼喚著“媽媽！”所有的學生，不管年齡長幼，都在呼喚著“親愛的老師，親愛的媽媽！”師生情，骨肉情，永遠不能割舍的親情??！一位“自學成才”獲得多項發明專利的學生說得好：“我畢業的名校是黃荊樹”“我的導師是中國最美鄉村女教師秦雅云！”這是秦雅云的驕傲，這是所有學生的驕傲，這是偉大祖國母親的驕傲！

和前兩幕相比，第三幕人物情感表達有些松散，特別是視頻場面有些拖沓，似可精練，突出重點，以情取勝。另外，柳玉貴與鄭爹關于秦老師“轉正”的有些對話，與前情照應不夠，顯得別扭累贅。

《月亮粑粑》的舞臺演出是很精彩的。劇情發展清晰明快，而波瀾起伏，引人入勝；場面調度大開大合，靈動跳躍而流暢自如。導演恰當地運用了視頻理念和手法，使時空交錯、流轉、擴展、延伸，充分展現了生活大舞臺的壯闊情景，但沒有視頻畫面化，仍是戲劇舞臺的表演，產生的是劇場藝術的強烈效果。不足的是，因受劇本的局限，第三幕“慶?；顒印钡膱雒娌粔蚣?，你唱，我唱，類似新歌表演唱，湘劇神韻，難免失色。

《月亮粑粑》的演員陣容是相當齊整的，表演各具特色，多姿多彩。特別是王陽娟的表演細膩逼真，以形傳神，神形兼備，聲情并茂，令人傾倒。秦雅云三個年齡段，一個人表演，準確地表現了不同年齡的不同特點，年青時不乏天真活潑，中年時突出精明干練，晚年時略顯老成持重，而善良本性、堅貞品格、熾熱情感、獻身精神則一以貫之，不斷升華，滲透在表演的一言一行之中，有聲有色，光彩照人。王陽娟的嗓音脆亮甜潤，吐字精準清晰，唱腔從人物的思想性格出發，以情帶聲，情真意切，珠圓王潤，色彩斑斕，特別是主要唱段，湘劇高腔韻味十足，余音裊裊，沁人心脾。其他人物，如昌生、鄭爹，姜明科的表演都具有個性化的特點，唱做到位，各顯其長，能給人較深的印象。

總之《月亮粑粑》的舞臺演出，在劇本文學的基礎上以演員表演為主體，音樂舞美相輔相成，情境和諧，特色鮮明，達到了綜合藝術比較完美的統一。

在隱隱傳來的國歌聲中，演出結束。演員謝幕，鮮花飛舞，掌聲不斷；領導接見，鏡頭閃爍，眼花繚亂。而我仍沉浸在那悠揚的曲調聲中，久久不想離去。當我走出劇場時，天空灰暗，一輪圓月若隱若現地走動著。我情不自禁地低聲吟唱：月亮粑粑跟我走，我跟月亮提笆斗……

我心中的月亮粑粑，好大，好圓，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