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西游記》里的通關文牒

楊星月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24）

牒是中國古代官府往來文書的文種名稱之一。原是文書載體名稱，指用竹或木制成的短簡。春秋時期已把用牒寫成的文書稱為牒，直到漢代，社會上仍有這個習慣。南北朝時期，各不相統屬的官府往來行文多使用牒。牒的使用既廣，所以唐代把官府往來文書統稱為文牒。唐、宋時期，牒已經成為國家規定的文種名稱。

牒文種的數個分支中，通關文牒頗為重要，相當于中國古代的護照，是古代通過關戍時所需的通行證。曾被稱為符、節、傳、過所、公驗、度牒、路證等，每到一國需加蓋該國印璽方可。從清末開始至今稱為護照，我們現在稱為出國護照。吳承恩所著《西游記》里，從唐太宗認玄奘御弟至玄奘取得真經徑回東土，一路途徑多國，所辦事項經常需要用到各類文書，特別是通關文牒。

1 《西游記》里通關文牒所起作用

1.1 增強故事的真實性

小說的真實性是建構小說的核心所在，是關乎小說是否成功的關鍵?！段饔斡洝纷鳛橹袊糯谝徊坷寺髁x章回體長篇神魔小說，結合唐代的歷史特點，把護照之類的文書稱為通關文牒，形象地展示了護照的功能與作用，一定程度反映了明代的社會現實。

取經人每過一國，總要進朝謁王驗牒，倒換關文，由該國在文牒上蓋寶印，簽花押，然后再行。使得小說情節與現實相連接，增強了故事的真實性，“共同的社會規范使讀者與小說的敘述世界產生了更深的默契?！保?］

1.2 推動小說情節發展

《西游記》第十二回寫到唐僧西行取經，唐太宗設朝聚集文武，撰就通關文牒，遞與玄奘。文牒的作用猶似現代人去國外時所持的合法護照。此后，這份通關文牒在《西游記》情節發展中不可或缺，起到串聯線的作用，在形成和增強全書藝術特色上具有重要意義。唐僧取經途中，每到一國，往往由于期王用印，引發出許多離奇曲折、石破天驚的故事。

1.3 強化小說的完整性

第十二回唐太宗撰就通關文牒，遞與玄奘至第一百回唐僧取經返回長安，當唐太宗問到“遠涉西方，端的路程多少”時，唐僧隨即呈上通關文牒，并說：“還經過幾座國王，俱有照驗印信”。取經路途有始有終，通關文牒前后對應。使小說情節更為完整。

2 《西游記》里通關文牒具體情節分析及考辨

第十二回唐王秉誠修大會，觀音顯圣化金蟬：

貞觀十三年，歲次己巳，九月甲戌初三日……次早，太宗設朝，聚集文武，寫了取經文牒，用了通行寶印。有欽天監奏曰：“今日是人專吉星，堪宜出行遠路?！碧仆醮笙?。又見黃門官奏道：“御弟法師朝門外候旨?！彪S即宣上寶殿道：“御弟，今日是出行吉日。這是通關文牒。朕又有一個紫金缽盂，送你途中化齋而用。再選兩個長行的從者，又銀絺的馬一匹，送為遠行腳力。你可就此行程?！保?］

此回第一次出現通關文牒，太宗撰就文牒遞與玄奘，為之后的西天取經奠定基礎，西行一路頗多曲折自此拉開序幕。頒發通關文牒時周圍人物和環境描寫渲染了大唐的強盛，也突出了太宗格外重視這次向西求取真經之行。

第二十九回脫難江流來國土，承恩八戒轉山林：

唐僧步行至朝門外，對閣門大使道：“有唐朝僧人，特來面駕，倒換文牒，乞為轉奏轉奏?！薄涸疲骸澳腺牪恐薮筇茋钐斐羞\唐天子牒行：切惟朕以涼德，嗣續丕基，事神治民，臨深履薄，朝夕是惴。前者，失救涇河老龍，獲譴于我皇皇后帝，三魂七魄，倏忽陰司，已作無常之客。因有陽壽未絕，感冥君放送回生，廣陳善會，修建度亡道場。感蒙救苦觀世音菩薩，金身出現，指示西方有佛有經，可度幽亡，超脫孤魂。特著法師玄奘，遠歷千山，詢求經偈。倘到西邦諸國，不滅善緣，照牒放行。須至牒者。大唐貞觀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保ㄉ嫌袑氂【蓬w）國王見了，取本國玉寶，用了花押，遞與三藏。三藏謝了恩，收了文牒，又奏道：“貧僧一來倒換文牒，二來與陛下寄有家書?！?/p>

寶象國這一回是小說中第一次倒換通關文牒，同時順理成章的引出通關文牒里所書具體內容，而不是于十二回賜予通關文牒時贅述，此般安排甚是合理。文牒中短短167字，言簡意賅地敘說了太宗令玄奘西天取經的多番緣由，同時也能讓讀者在腦海里重溫小說前幾回的情節。文牒內容讀罷，玄奘遞上寶象國公主書信，引出后文大戰黃袍怪降妖救女的一系列情節，故事發展如此展開，順暢自然。

第三十九回一粒金丹天上得，三年故主世間生：

只聽得那魔王開口問道：“那和尚是那方來的？”行者昂然答道：“我是南贍部洲東土大唐國奉欽差前往西域天竺國大雷音寺拜活佛求真經者，今到此方，不敢空度，特來倒換通關文牒?！蹦悄趼務f，心中作怒道：“你東土便怎么！我不在你朝進貢，不與你國相通，你怎么見吾抗禮，不行參拜！”

唐僧師徒于此回開篇用金丹救活烏雞國國王后，假借倒換通關碟文于朝堂之上揭露假國王的真面目。如無通關文牒，便無直截了當的理由面圣，故通關牒文在此情節串聯中是不可或缺的。

第四十五回三清觀大圣留名，車遲國猴王顯法：

行者帶了通關文牒，……徑到五鳳樓前，對黃門官作禮，報了姓名，言是東土大唐取經的和尚來此倒換關文，煩為轉奏?！瓗熗絺兣帕须A前，捧關文遞與國王。國王展開方看，又見黃門官來奏：“三位國師來也?！被诺脟跏樟岁P文。

這一回師徒四人過車遲國，在倒換關文的殿堂上巧遇虎力等三妖，冤家路窄，引出后文一場又一場的大斗法。中國古時佛道二教之爭也由此可見一斑。通關牒文又一次起到了承轉起合的作用。

第五十四回法性西來逢女國，心猿定計脫煙花：

大圣將關文雙手捧上。那女王細看一番，上有大唐皇帝寶印九顆，下有寶象國印，烏雞國印，車遲國印?！醯溃骸瓣P文上如何沒有高徒之名？”……女王道：“我與你添注法名，好么？”三藏道：“但憑陛下尊意?！迸跫戳钊」P硯來，濃磨香翰，飽潤香毫，牒文之后，寫上孫悟空、豬悟能、沙悟凈三人名諱，卻才取出御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畫個手字花押，傳將下去。

在西梁女國，為交驗關文，竟引出了女兒國國王向和尚求親這一出大喜劇，而且女王又在牒文上親筆添上孫悟空、豬八戒和沙悟凈三人的名字，使這個取經隊伍合法化。其實這樣的行為不夠規范，因為這本是大唐王朝的通關文牒，盡管女王是出于好心，但從通關文牒的要求看，西梁女國是沒有權力在上填寫的。

第一百回徑回東土，五圣成真：

太宗聞言，稱贊不已，又問：“遠涉西方，端的路程多少？”三藏道：“總記菩薩之言……還經幾座國王，俱有照驗印信?！薄何纳嫌袑毾髧?，烏雞國印，車遲國印，西梁女國印，祭賽國印，朱紫國印，獅駝國印，比丘國印，滅法國??；又有鳳仙郡印，玉華州印，金平府印。太宗覽畢，收了。

按一百回所寫，一路上共有十二個西方王國在牒文上用過印。此外，天竺國雖用印卻未列入名單。在第九十三回中，唐僧一到天竺國，就對驛丞說：“隨身有關文，入朝照驗”；而后就在入朝路上，遇假公主拋球招親，恰中唐僧，選為駙馬，唐僧與公主見王時，又提到貧僧是大唐差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因有長路關文，特來朝王倒換”；再后正值佳期之日，國王召見孫悟空弟兄三人，道：“汝等將關文拿上來，朕當用寶花押交付汝等”，于是沙僧“取出關文遞上。國王看了，即用了印，押了花字”。用印之事作了反復描寫，然而，用印國名單上卻無天竺國之名，豈非失誤？

世本所列名單共有十二個印，即寶象國、烏雞國、車遲國、女兒國、祭賽國、朱紫國、獅駝國、比丘國、滅法國，又有鳳仙郡、玉華州、金平府。然而與小說中所寫情節相對照，其中有三個國度并未用印。首先，獅駝國未用印。原來獅駝國王及文武官僚，滿城男女，早在五百年前就被大鵬妖精吃了個干凈，如今卻是妖精的江山。孫悟空經過艱苦卓絕的鏖戰，最后請來佛祖如來，才降伏大鵬，解救了唐僧。作品只寫“師徒們在那宮殿里尋了些米糧，安排些菜飯，飯吃一餐，收拾出城，我大路投西而去?！豹{駝國里既無國王，亦無國寶，何曾在牒文上用??？其次，鳳仙郡未用印。鳳仙郡是天竺國的外郡，連年干旱，取經僧過此時，孫悟空施大法力解救了該郡之災?？ず顬閳蟠鸫蠖?，特建造生祠以謝；合郡人等，遠送唐僧等西行。并未有驗牒用印之事。最后，金平府未用印。唐僧過金平府，元夜觀燈，被妖所攝。孫悟空請來天將，擒捉了犀牛怪，免去了合郡軍民每年供妖的燈油之役。最后府縣官員亦建生祠以謝，二百四十家燈油大戶逐家請酒。唐僧怕誤了取經，連夜逃之夭夭，何曾在府堂驗牒用??？按照以上所述，加上遺漏的天竺國，用印國決非世本所列十二，實際上是十國。

3 通關文牒的傳承和時代意義

《西游記》里的通關文牒，在唐朝其實叫“過所”。過所，就是古代通過水陸關隘時必須出示的交通證明書。唐朝為保證正常的商業貿易往來，稽查行旅，防止透漏國稅、逃避賦役、拐賣人口以至查清來自境外的破壞活動，實行嚴格的過所制度。唐朝的過所由中央尚書省或地方都督府或州頒發。失落過所須審查后才予補發。領到過所者就可以照規定的路線，從西北邊疆到東南沿海，迢迢萬里，通行無阻。據《唐六典》載，各關防的官吏“凡行人車馬出入往來必據過所以勘之?！保?］說明從漢朝到唐朝時期，都得請領過所，由守關者對人員和交通運輸工具勘驗之后才能放行。如果沒有過所私度邊關，要對私度人員處以一年的徒刑。如果已經過關者，就要處以一年半的徒刑等。

通關文牒在現今也有所傳承。早在2006年西安舉行“玄奘之路·世界和平祈福典禮暨啟程儀式”時，就舉辦過過通關文牒的發放儀式。以仿古大唐送行禮儀式，來表達當今古都人民對此次“玄奘西行”活動的關切和支持。在繼承和挖掘的創意中，以歷史為背景，選取“通關文牒”和“使節鞭”為特點，以唐代樂舞和禮儀展現皇帝送行禮儀的盛大儀式?！巴P文牒”特邀請賈平凹撰文、著名書法家茹桂書寫，以期成為傳承友誼的珍貴藝術品。這些不僅成為旅游文化里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吸引了中國和世界各族人民的目光。

2015年5月14日，印度總理莫迪抵達西安，開始為期3天的對華正式訪問。5月14日傍晚，西安以仿古入城式歡迎印度總理莫迪“入城”。陜西省長婁勤儉向莫迪贈送“通關文牒”，內容為：“奉天承運，唐天子牒行：大唐國地大物博，民生繁榮，南北交游，東西通商。有過關客旅某某某今需于絲綢之道商旅往來，敦請沿途關防照牒放行。加蓋寶印，須至牒者。某年某月某日。（印章）”。雖然這種形式只是仿古，但是使人仿佛回到了盛唐。這是我國傳統文化在現實中的再一次運用和發展，它成為發揚中華民族優良傳統的載體，也體現了我國的主權。這種繼承傳統形式，弘揚民族文化的做法值得稱道。

通關文牒的具體形式和內容依然是大家感興趣的一個問題。在新的時期，通關文牒所體現出的中華文化鮮活的生命力和創造精神，依然為人民大眾所喜聞樂見。

［1］ 羅勛章.小說真實性的判斷標準.長江大學學報，2008，12（第31卷第6期）.

［2］ 吳承恩.西游記.商務印書館，1987.

［3］ 李林甫.唐六典.中華書局，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