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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晃和她小說里的“上流社會”

2018-01-09 04:53卡生
三聯生活周刊 2018年52期
關鍵詞:上流社會張大小姐

卡生

洪晃

中國真的有所謂上流社會嗎?

寫上流社會的人很多,國外的國內的,寫出來的上流社會,多多少少有意淫的影子。中國真的有所謂的上流社會嗎?這個問題值得探討。原本以為自己處于“上流社會”的洪晃,出版這本書應該最理所當然,然而出版的過程并不順利?!坝凶骷乙獙懮狭魃鐣@個群體,讀者會認為他們是在意淫?!稄埓笮〗恪返耐旮遄髌窙]有出版社敢出,總覺得我在影射什么人,我的身份并沒對這本書出版有什么幫助,反而變得更加敏感,出版社怕背黑鍋,對我寫的東西非常警惕?!?/p>

遭遇了四五個出版社的舉棋不定,洪晃想,恐怕自己的第一本小說就此胎死腹中。每當有朋友問起這部小說的下落時,洪晃總有些支吾不定。當當的老大李國慶膽子大,和洪晃關系也好,私下里問洪晃:“你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故意要影射誰?”洪晃覺得委屈,告訴了李國慶寫這本書的初衷:“我寫的確實就是一個小說,自上而下的裙帶關系是如何被使用、掌控的,這些故事和關系在中國社會中一直存在,你們看看小說就好,誰要自己找上門來對號入座,那不是二嘛?!?/p>

李國慶半信半疑,或者被洪晃的這一說法打動,無論如何,他相信這本小說是一個能暢銷的好苗子,最終當當影業冒了風險簽下了小說的出版以及影視改編權。我問洪晃,現在影視改編會很快嗎?洪晃聳聳肩說,現在還沒消息。影視改編會是一個更漫長的過程,這不意外,小說發行都經歷了不短的時間?!捌鋵崿F在已經發行的小說的版本和我開始寫的時候不一樣,被刪減了出版社覺得過分敏感的內容……說實話我沒看最終的版本,寫完就寫完了,已出版的小說和作者已經斷了聯系?!?/p>

李國慶沒看錯,這確實是一本具暢銷體質的小說,一個月里首印的5萬冊售空,又加印了2萬冊。洪晃打趣道,飛機上5個小時就能讀完,別有什么負擔。

不同的人看這個小說,可能關心的點都不一樣.有人看到90年代富豪的發家史,有人看到時尚公關圈里的勢利和浮夸,更有人看到深不見底的錯綜復雜的關系脈絡,多半是帶著一顆八卦的心來找影射的。洪晃只有一個故事要說:“有些出身顯赫家庭的孩子會被分配到比普通人更多的資源和機會,而這樣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是意識到要回報社會,還是繼續掠奪更多的資源,這是一個選擇問題?!?/p>

在《張大小姐》剛剛出版的第一個月里,洪晃配合宣傳接受了許多媒體的采訪。也許是她過去的人設的緣故,自媒體的訪問興趣大多是想在洪晃這里獲得一些打了雞血的語錄,提問集中在:“你覺得中國男人衣品如何?”“評論一下劉強東那句話……”“你身邊有油膩中年男人嗎?”

洪晃跟我說起來這些,“我快抑郁了……”。

講故事的媒體人

一直以來,洪晃以敢說敢寫的雜文被人們熟悉,其尖銳、直接的文風一度讓外界認為她是一個言辭激烈、不好惹的女權代表,但對小說,她一直沒碰過。

“2011年,劉索拉的《迷戀咒》出版,當時《張大小姐》我寫了四個章節,看了劉索拉的小說,我一下覺得我就別丟人寫什么小說了,還是好好寫我的雜文吧。我對我自己的小說一點兒信心都沒有?!痹掚m如此,劉索拉的編輯鼓勵洪晃:“你們兩個風格不一樣,你可以先試試連載,如果反應不錯,就接著寫?!焙榛尉桶亚皫讉€章節給了一些做生意的朋友看,她們都還挺期待,這多少成了她寫下去的動力?!拔矣忻襟w人的毛病,要是沒觀眾期待,我估計我就寫不下去?!?/p>

媒體出身的洪晃,對這本小說所持的狀態是松弛的,她調侃說,自己并沒有什么大的文學抱負,就想講好一個有趣的故事,像湯姆·沃爾夫(Tom Wolfe)干的一樣?!皽贰の譅柗蜃隽艘惠呑拥拿襟w人,混跡在紐約上流社會,我很喜歡他的一本小說——《虛榮的篝火》,揭露了紐約上流社會的虛偽。故事講的是一個‘白左有錢人和情人在回城的路上意外撞死了一個黑人小孩,之后是講這個‘白左怎么用錢去掩蓋事情真相的故事。我就想試試,是否也可以寫出一個中國版的《虛榮的篝火》來?!?/p>

《張大小姐》的故事也是從一場謀殺開始。張大小姐前往河北認領藝術家前男友姜平的尸體,姜平為何而死?是誰殺死了他?帶著這個疑惑,展開了張大小姐身邊“上流社會”的百態:90年代初靠走私暴富的張大小姐老公,張大小姐位高權重的母親,在美國幫助中國人偷渡的地頭蛇,上流社會鄙視鏈頂端的權錢擁有者,時尚圈呼風喚雨的女主編……這些人物構成了一幅全觀景象,這些掌握最多資源的人過著一種光彩奪目的生活,而他們背后的權錢交易讓看上去很美的繁華變得千瘡百孔。

反而是《張大小姐》里的工薪階層代表陳警官和下層社會的保安丁強,還殘存著一些正義感與尊嚴?!吧狭魃鐣锞S系人關系的是利益,反而越往下走,利益的誘惑沒那么赤裸,所以在人性里還有對錯的標準和意識?!?/p>

正如洪晃對自己的分析,她是現實生活中所謂上流社會里的異類,既然自己已經是一個異類,不如把這些信手拈來的故事變成一部扒皮小說,撕開一個口子,讓一切暴露出來。

洪晃寫小說的過程和大多數作家不同,她將新新聞主義(將文學手法運用于新聞報道的寫作手法)反向應用到文學創作中來。為了讓小說具有更強烈的代入感,洪晃花了不少心思考察在小說中出現的現實場景,“小說寫到卡殼的時候,我專門飛了一趟紐約,因為紐約我很久沒有回去了,編出來的地方肯定沒有實地看過真實。小說中張大小姐住過的套房斯坦達德酒店(Standard Hotel)價格太貴,我就住了一個標間以作體驗,地處華盛頓街,屬于紐約的下西區,在哈德孫河邊上。另外,偷渡蛇頭萍姐的福建餐廳,我都去踩了點。最逗的是我微博上有個讀者留言說海斯特街2號真是一家福建餐廳耶,好像發現了一個新大陸?!?/p>

說起吃喝玩樂來,洪晃滔滔不絕,打趣自己寫這本小說的實地考察功課做得不比原來做旅游指南少。為了讓小說中的陳警官更有人情趣味,洪晃專門研究了一下小說中的陳警官在哪里吃飯?!袄锇菏欠▏匾拿朗吵鞘?,最有名的腸子(Andouillette)非常重口味,汁兒很濃烈,這倒是和北京人喜歡吃鹵煮和下水很像。我老公的一個朋友的前妻是里昂人,我就拜托她去幫我找一個適合陳警官吃飯的館子,這個朋友特別認真,推薦了當地一家最地道的,還專門幫我從國際刑警部騎自行車到這家餐廳,告訴我,你寫的時候這個路程20分鐘就能到?!?/p>

“如果說小說的故事是一盤沙拉,那么這種場景的真實就像是沙拉里的沙拉醬,會讓這個故事有‘味?!焙榛握f。

自小就在美國生活和留學,一方面,洪晃有著名門世家的傳統教育——君子賺錢取之有道,另一方面又混合了西方“白左”人群的和平與平等——維系優越性道德感的正義。這樣特殊的成長經歷,讓她熟知上流社會一切隱秘的規則。作為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員,洪晃坦言,她從回國創業開始,就不太懂得使用這些資源,這給她的小說帶來了一種有趣的視角:事兒就是這些事兒,不是要去譴責誰,帶著距離感的自我反省才是這部小說的與眾不同。

小說最后寫道:傍晚了,張大小姐抱著姜平冒著生命危險帶回來的一堆紙,一屁股坐在玉米地里,嘴里念叨著: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當一切陰謀、殺害、秘密被公之于眾之后,張大小姐會做什么樣的選擇?還是不會做任何的決策?“讀者能在《張大小姐》中看到什么,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

“我只想好好講一個故事”

三聯生活周刊:這個小說第一次聽你談起,是在2011年的時候,你是怎么開始構思這個故事的?

洪晃:小說結尾的地方,是張大小姐去到一個叫半掛坡的地方,在這里張大小姐發現了姜平給她留下來的所有涉嫌走私者的名單。這個我編造的半掛坡是我準備開始寫這個小說的緣起。在北京官廳水庫往北有一個地方,我當時和楊小平(注:洪晃丈夫)開車去那兒玩,當時吉普車陷泥里了,來了一個放牛的老漢,我們在請求幫忙的時候,看到了這個村子,整個是一個盆地,盆地里面是一個小村莊,景色讓你非常吃驚。后來在等救援的時候,我們就和這個老漢嘮嗑,問他,你們這個地方租不租房呀?老漢說租什么房子,“你們可以在這里包一塊地種東西”。然后又神秘地說:“你們是來這里種大煙的嗎?”我和小平來了興趣,問他為什么這么問。老漢說民國時期這是一個三不管地區,所以他們一直覺得城里人跑這個村里頭就是來種大煙的。當時我覺得這是一個特別神奇的事兒,我覺得是一個好玩的小說題材。

三聯生活周刊:你一直說自己不是好的小說家,怎么講?

洪晃:我不是一個對“文學”有什么特殊情感的作家,不會像很多作家一樣,在文字中找到把玩的快感。我只是一個媒體人,我也從來沒覺得自己能寫小說,我只想好好講一個故事,你可以叫它是扒皮小說,也可以說是時尚愛情懸疑小說,我寫不了什么苦大仇深的故事,我寫的只是在我經驗范圍內的故事。

三聯生活周刊:在小說里寫不下去的時候,怎么解決?

洪晃:我記得我寫到一半的時候,卡殼了。人物性格和故事邏輯上我圓不回去的時候,我就開始看一堆紐約黑幫的書,剛好看到了《紐約客》一個記者寫的一個報道《蛇頭》,就是我故事中偷渡客的船只遇到了糟糕的天氣,在接近紐約的時候偷渡客全死了的媒體曝光。有了這個真實的故事,我找到了支撐我后來故事里的很多人物命運的結局——我知道藝術家姜平會和萍姐的走私有關,也能夠將丁強的死因合理化?,F實往往比小說來得殘酷,我寫小說沒有那么強烈青史留名的野心,就是踏實說好一個故事,已經很難得。

我沒有野心去創建某個類別的小說題材,只不過是自己的某些光環的存在,讓我接觸到了這個所謂的上流社會而已。

三聯生活周刊:《張大小姐》不僅是書名,還是連接所有故事的重要一環,你認為她是你想要表述的那種女性意識的角色嗎?

洪晃:張大小姐本身不是一個女性意識的角色,我也不是女權主義者。她身上有一股挺擰巴的勁兒,出身高貴,嫁了有錢的老公,看似非常無辜,人心也不壞,但一切事情都是因為她的懦弱和虛榮,無意識或者有意識地傷害到了愛她的人。實際上她就是一個挺自私虛榮的人,我覺得她反映了很多女性在當代社會里的一些困惑,要物質、要面子還要情感,說白了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女性,并不能用好或者壞去評價她的存在。很多人想知道張大小姐的原型是誰,讀者看小說看得那么較勁兒是我沒預料到的。

三聯生活周刊:這個里面有一些點,比如慈善晚宴的商業邏輯和那個跑路的GO BAG,真的有這些東西嗎?

洪晃:慈善晚宴的邏輯是三個Win(大款看著給錢買下慈善奢侈品送給明星、把明星睡了是第一個Win,明星落了一個禮物是第二個Win,品牌在慈善晚宴上樹立了品牌形象是第三個Win),也沒有什么必要過度地去找影射。說實話我從來沒有參加過慈善晚宴,但里面暗藏的這套商業邏輯本身是自洽的,至于有人要去找影射,那是讀者的權利和選擇。又比如說GO BAG的存在,我只是參照了美劇《億萬》里的一個情節,主角老被逮,所以他就有一個GO BAG,里面揣了30萬美元和諸多國家的護照,準備隨時跑路,所以在我小說里黨小明也有了一個這樣的包。

三聯生活周刊:你寫這些,是想改變他們還是讓他們反思?

洪晃:首先這就是一個我想寫的故事,扒皮不扒皮的不是目的。當像黨小明那樣,從底層社會爬到了利益食物鏈頂端時,道德意識就成為一種模糊的狀態。我在小說里并不想去譴責誰,在上流社會看來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利益的同盟者,這個邏輯不僅僅是中國的,也是一個全人類上流社會的故事。在這種共性下面,中國又很特別,中國的商人一旦進入上流俱樂部之后,有錢了就出自傳給自己的發家史洗白。所以其實我想說,利益驅動是一個世界性命題,沒什么毛病,但是商人就不要再做什么圣人了。

三聯生活周刊:是否想過成為一個類似伍迪·艾倫這樣死死盯住一個階層拍類型電影的人?

洪晃:這是一類我看得懂,并且能有共情的小說和電影。我沒有野心去創建某個類別的小說題材,只不過是自己的某些光環的存在,讓我接觸到了這個所謂的上流社會而已。寫不寫它不是我必需的責任和道義,我只是想講好一個故事,中國文人的道義感和使命感讓寫作變成了一種負擔,一不小心暴露的都是自己的野心。

《張大小姐》上線一個月便以賣斷首印的成績成為熱門暢銷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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