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患病對閻連科創作的影響

王燕

摘要：《受活》是閻連科患病以后寫的長篇小說。疾病使閻連科靜定思游，形成了另外的一種思維方式。本文以《受活》的文本為依托，依次從塑造各種患病者形象、以道家開闊的眼光思考人生、表現人性的悲涼等方面體會疾病對閻連科創作的影響。

關鍵詞：《受活》；患病者形象；道家；人性

“我因為腰椎、頸椎常年有病，東跑西顛，四處求醫，十幾年不愈，就害怕自己有一天癱在床上，成為一個殘疾人，所以今年寫了一部有關人類殘疾的長篇小說，叫《受活》”。疾病影響了閻連科的寫作，他將自己的生命體驗融入到對疾病的敘寫中，表達了他對人生對生命的思考。

一、塑造了各種患病者的形象

殘疾人行動不便，身體受到各種限度，身體的某一方面功能的減弱或消失，使得他們在生活里不得不強化其他方面的能力，作者賦予筆下的殘疾人在某一方面有過人的本領，當然他們也不是天賦異稟，只是在生活的逼迫下練就的特殊生存技能。例如斷腿猴跑得比常人快，單眼兒能一下子穿紉五根針的針眼，癱子媳婦能在樹葉上繡出兩面一模一樣的貓狗兒，馬聾子敢讓鞭炮掛在他的耳朵上放，患小兒麻痹癥的娃兒能把瓶子當鞋穿，盲人桐花能聽到雞毛落在地上的聲音。作者自己經歷了疾病，他賦予筆下的人物美好的愿望，殘缺的人磨練出超常的能力來彌補他生命中所承受的痛苦。

疾病打破了正常的身體界限，因而疾病會顯露一個人心靈深處平常不輕易表露出來的情緒，會展現出恐懼、孤獨、焦慮甚至是憤怒、痛苦和絕望的情緒。作者筆下塑造了一批人格變態的圓全人形象，他們外全心殘，粗暴、殘忍、貪婪。明朝移民大臣胡大海參軍前因為乞討受到洪洞富戶人家的羞辱，所以在移民過程中對洪洞人進行瘋狂地報復，要求洪洞老小全部背井離鄉，殘疾人也沒有能幸免，而胡大海心里充滿了報復的快感。在列寧紀念堂落成的最后一場的演出后，圓全人偷光了殘疾人藏在被里、褥里、枕頭里、箱子里半年演出掙下的錢，緊跟著為殘疾人開了半年汽車的司機和紀念堂的管理人員把殘疾人軟禁在紀念堂，通過賣天價水和食物敲詐、掠奪光殘疾人剩余的錢，最后殘忍、粗暴地強奸了茅枝婆的四個儒妮孫女，他們覺得“天下哪有殘人比圓全人過得好的道理呢?！?/p>

作者塑造了處于邊緣位置的知識分子。作者借他們精神上的疾病揭示知識分子的軟弱、無奈。社校的柳老師據他自己講，他的妻子嫌他沒有出息，丟下他跟鄰縣的一個干部逃走并且做了干部的太太，從此以后，柳老師把培養養子柳鷹雀從政做官有出息作為人生的目標，后來他在文革期間因家里是富農被免了老師的職務，做了社?？创箝T和掃院子的人，這些給他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從此就得了憂郁癥，內心的痛苦無法排遣，幾年后發展為心絞痛死了。茅枝婆十七歲來到受活莊的時候，獨身一人，不會種莊稼，不會縫衣裳，但是能認識不少字，也算是當時的知識分子。她參加革命心里受了傷，她在驚恐中長大，深夜敵人的槍聲和槍斃母親的槍聲總是在她的睡夢里砰砰地響，被排長強暴也是她不愿意提及的傷痛。來到受活莊后，她參加革命心里的傷和身體的傷得到了平復、淡忘。后來茅枝婆帶領受活莊人無論是入社和退社，自覺不自覺地面對權力忍耐屈從。

二、以道家開闊的眼光思考人生

閻連科的家鄉河南有濃厚的道家文化的傳統，“道 家學說的創始人老莊均出生在河洛文化圈，特別是老子就曾在洛陽寫下原典名篇 《道德經》……其次是滋生于河洛的魏晉玄學，其代表何晏、嵇康、王弼、阮籍、向秀都曾在河洛大地注解老莊，侈談玄理……其三是興起于河洛的唐宋理學，理學雖然是傳統儒學發展的理論形態，但是也蘊含著豐富的道家思想?！遍愡B科患病以后，靜定思游，使得他對生命的理解以及小說創作有了更開闊的意境。

一是作者安排生活在耙耬受活莊子里的人以道家無為的方式生活著。受活是享樂、享受、快活、痛快淋漓，也有苦中之樂、苦中作樂的意思。受活莊是明朝大移民后，胡大海為了報答一個聾啞老婦的一頓飯的恩情，幫助一個啞巴、一個盲人、一個癱子落戶在受活溝，這一家子日子過得宛若天堂，吸引了附近的瞎子、瘸子、聾子、缺胳膊短腿、斷腿的殘人們涌過來，他們從老啞婦手里得到田地、銀兩，成親繁衍，雖然后代也多有遺傳殘疾，但是大家都過著幸福的生活。受活莊里的人以無為而治的方式生活著，他們與外面的世界隔絕著、勤儉節約、自種自吃不交糧納稅、與政府的一切都無任何關聯、因著身體的殘缺大家互幫互助，全莊人生活有秩序有溫情。他們少私寡欲、思想純樸，安靜、悠閑、不受屈辱地生活著。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茅枝婆帶領大家入了合作社。

二是作者以“毛須”、“根”、“干”、“枝”、“葉”、“花兒”、“果實”、“種子”作為小說每一卷的名字，以植物生命的生生不息息預示生命的輪回。敘事的時間也采用了中國舊歷的干支紀年而不是現在通用的公元紀年，如 “農歷屬龍的庚辰年，癸未六月”、“前四個甲子前庚子鼠年”等，這樣的計時方式寓意時間的輪回。受活莊殘人們的人生經歷是一種輪回，他們為了掙更多的錢，離開了自己的根受活莊到城市里去漂泊，受到圓全人的掠奪后又集體回到受活莊安心種地過日子。

從生命的輪回來看，作者對生死的看法也有著道家的智慧，他以坦然的態度看待生死，用順其自然的方式消解對死亡的恐懼，他說“人原是人人都怕死，十人九病是因了怕死的想念堆積起來把小病變成了大病哩，變成大病就難逃死劫了。說人只要不怕死，能真頂真地把死當成回家樣，當成睡熟入夢樣，那人的骨血中便沒有郁氣了，沒有郁氣的人，血脈則日夜通順哩，年年月月通暢哩，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上百年則就不會生病哩。不生病自然人就長壽哦，自自然然人就異著日常健康喲?！弊髡哂X得人的生老病死就跟春夏秋冬四季更替一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人應該以順其自然的態度看待它，并且順應這種自然而然的變化。他把死亡看成是回家，把活著看成是“弱喪”即年輕時候的離家出走，把死亡看做在天地之間安安靜靜地、踏踏實實地睡著了，生命像薪火相傳一樣，生生不息的。

三是寄予作者對自由與限制的思考。殘疾意味著不自由，外在的行為受到限制。我們知道自由分為外在的自由和內在的精神自由，內在的精神自由可以通過幻想實現，而在現實中沒有絕對的外在自由，沒有不受限制的自由。如何在限制中實現自由，作者借由筆下殘缺的人表達了自己的思考。殘疾人因為身體的殘缺受到各種各樣的限制，他們的活動是不自由的，但他們在受限的情況下，某一方面的能力受到限度但是另外一方面能力得到強化，殘缺在限制他們部分功能的同時也強化他們練就了各種活著的技能與絕術。這給我們生活和藝術的想象，限制就像繩索一樣能把人捆得很緊，只有被繩索捆得很緊的人在被捆得很緊的空間里面找到自由的人，才能在受限制的現實中實現自由。就如道家的自由追求在現實生活是受到限制的，但他們在受限的現實中找到了另外一種實現自由的方式，在文學的境界、審美的境界里實現自由，成就了中國浪漫主義文學的傳統。

三、表現人性的悲涼

作者表現殘疾人的規矩與圓全人的殘暴。受活莊殘人們的生活有規矩而且充滿著溫情，從他們住處的安排、觀看受活慶表演時座位的布局、被軟禁在列寧陳列室最饑餓的時候都可以得到體現。受活莊街長二里，腳下是河，背里是山，村民沿河散居，靠西地勢緩平，住的瞎盲人多，讓他們出門近一些不用磕磕絆絆著；中間地勢陡一些，住的瘸拐人多，路雖不平但他們雙眼明亮，可以借助拐棍、扶墻出行辦事；村莊最東、最遠的東邊，地勢立陡，出門最不方便，住著兩眼光明、雙腳便利的聾啞戶。每年莊稼豐收后莊子里舉辦的最隆重的節日——受活慶上，熱鬧非凡，里九層外九層人雖多但是大家自覺地按規矩分布位置，圓全人和莊子幾聾的老人坐在最靠臺前的地方；接下來是瘸子和缺胳膊少手的人，他們能聽見也能看得見；聾子、啞巴們能看見但聽不見，他們自動坐在再后面；瞎盲人看不見卻能聽見，所以他和誰也不爭場地。在大家被軟禁在列寧陳列室三天三夜，又饑又渴，大家是自家的錢買水自家喝，自家買饃自家吃，沒錢的人渴死、餓死也沒有掠奪也沒有詛咒。茅枝婆帶領著受活莊入社以后，殘人們一次次遭受圓全人的掠奪和傷害，紅罪、黑罪更讓上了年紀有記憶的殘人們刻骨銘心。更令人難忘的是由殘疾人組成的絕術表演團所遭受的屈辱、欺凌和掠奪。

作者在熱鬧繁華的場景中表現人性的荒涼。在列寧紀念堂的落成大典上，殘人們連續進行三場最后的表演，魂魄山的熱鬧達到了頂峰。鄉鄉鎮鎮、村村莊莊的人都去山上看演出了。在最后的演出中，在柳縣長獎金的刺激下，殘人們也把自己的絕術表現出來了，聾子把掛在耳邊的鞭炮由一百響換成了兩百響、五百響，最后換成了炸雷，他的臉被炸得鮮血直流；小兒麻痹癥的孩娃腳上穿著玻璃瓶兒跑步，竟然讓玻璃瓶碎在腳下，在觀眾的要求下，也因為茅枝婆為了拖長節目時間等待遲到柳縣長宣讀受活莊退社的文件，孩娃拖著扎滿玻璃碴兒的畸腳在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血肉模糊的腳底變成了噴血的水龍頭。在這場讓圓全人驚嘆到極點的表演結束后，殘人們迎來了天塌地陷的災難，他們半年來的演出費遭到了圓全人掠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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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閻連科.受活[M].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194，236.

[3]劉保亮.河洛道家文化與河洛文學[J].洛陽理工學院學報，2011，2：1.

（作者單位：蘇州衛生職業技術學院基礎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