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其實你沒瘋

李禹慧

屋外的公雞開始打鳴了，高亢響亮的雞鳴聲把還在睡夢中的石容喚醒了。天還是灰蒙蒙的，母親還在安睡。石容準備了幾個糯米粑和一小碗辣子留給母親，然后背著一個竹簍、拿上一把小鋤頭，輕手輕腳地帶上門栓。因為擔心母親醒來后到處亂走，他又檢查了一遍門窗是否關好。他怕回家后找不到母親。

石容出家門后往西走進一片林帶，他今天要去山里采藥。他走了好一段路，采了好幾種藥才停下來，靠在一個小茅棚堆著的稻草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氣，仿佛要把這山間清冽的空氣全部吸納進肺里去。去年他去過縣城買藥，感覺城里雖然熱鬧繁華，但太擁擠嘈雜，特別是污濁的空氣讓人受不了。他買了藥就匆匆趕回。石容心里想，還是山里好啊，連空氣都那么清新、那么干凈。石容想到這，臉上就露出歡快的笑容來。這時迎面走來兩個大漢。是水叔和村長。石容連忙與他們打招呼：“阿叔、村長，早咧！”

“今天又去給你娘采藥？”村長和水叔也都笑呵呵的跟他應答著。

村長和水叔身影漸遠，但石榕能隱隱約約地聽到他們在議論自己。

“石容這孩子可真不錯，可惜他有個瘋娘?！?/p>

“他娘呢也真可憐。說是命不好呢，卻又生了這么個孝順兒子；說是命好呢，卻又得了這種病。他們家也不知道咋的，幾代人都得了這種病。也不知道石容以后會不會也遺傳這種病……”

石容聽到這些話皺了皺眉，嘴唇微啟卻欲言又止。他站起身來拍拍褲子又往山里的更深處走去。林帶里都是幾十年的老松樹，得兩三個人才能合抱住樹身，高大挺直的松樹，枝葉濃綠繁茂，遠遠看去讓人感到寒意森森。林間還有松鼠跳躍而過，時而抖動松枝落下幾顆松子。天越來越亮了，晨間的曙光透過枝葉罅隙，竟是滿目的金色光柱，整個山林頓時明亮起來。

石容一邊走一邊尋找，不一會兒所須的藥都找到了。他急匆匆往家的方向折回。他沒注意到前面有塊石頭。他被石頭絆倒了。尖尖的石棱劃破了他的膝蓋，頓時涌出好多血來。石容忍著疼痛走到田埂上，拔了一把紫蒲公英草丟進嘴里嚼碎，然后又吐出來敷在傷口上。石容突然想到，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給他處理傷口的。想到從前的母親那么能干，勤快，精明和善良，而現在母親卻只能終日渾渾噩噩地度過，石容忍不住紅了眼眶。

回到家，石容一打開門就看到母親醒了。母親蓬著頭直直地坐在板凳上，手里拿著針線在縫補他的破衣服，嘴里咿咿呀呀的唱著侗歌。母親看到他，眼睛一亮，傻傻地沖著他笑，什么話也沒說。母親自從病了之后就一直這樣。石容把竹簍、鋤頭放在一邊，然后洗手做飯。吃完飯，他又拿著竹簍到廚房細細清洗草藥，然后用一個黝黑破舊的小藥罐來熬藥。小藥罐架在火爐上，悠悠冒出白霧，模糊了他的面容。

石容每天的生活就是這樣，把母親安置好，就準備去忙田里的活。他走在小路上，踏著泥濘的黃土，泥漿溢過他的腳背。伴著這樣的清新空氣，這樣的綠水青山，石容每天都覺得生活充實而快樂。到午間，太陽熱辣，當空高照，晶瑩的汗珠順著他精壯的身軀流下，他索性脫下衣服，正要把衣服放田壟上卻被人叫住了。

“阿容啊，你可真勤快！不知道你下午有空沒？”原來是水叔朝他喊道。

“叔，可有啥事兒？”

“你下午到我家來一趟唄！”

“好咧！”石容爽快答應了下來。

石榮來到水叔家，還沒進門就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水叔。他走進院內就看到堂屋里水嬸和一個白白凈凈的小姑娘一起坐著。那姑娘穿著藍白格子襯衫，搭配著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腳下一雙白球鞋。她靦腆地笑著，抬頭看了石容一眼又飛快的低下頭，弄得石容倒是一頭霧水。過了一會兒姑娘又抬頭看了他好幾眼，如此反復幾次，石容的臉也不由紅了幾分。這時水叔才從屋里出來，他一手拿著旱煙斗，一手朝石容招手，示意石容跟他進屋去。水叔叫石容坐在床頭就說道：“阿容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找個對象了。你看看那些和你同齡的小伙都當爹了，你呢，你怎么想？”

“俺知道你還想著你娘，但你娘都那樣了，怕是治不好了。你總不能因為這耽誤了你自己吧！”水叔抽了口旱煙才又道。

“水叔，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從不覺得我娘拖累了我。我沒讀過多少書，但讀過的書我都記得，我也懂得啥是感恩。我爹去得早，就只有我娘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拉扯大。我知道自己沒啥大出息，但我知道我至少能盡力讓我娘安度晚年?！?/p>

“你明白叔的意思就行，且不說你娘的病以后會不會好，單就眼前的情況，你一個人對付不過來，你總得找一個人和你一起照顧你娘吧！”水叔還是不緊不慢地說。

“呃……”石容倒是一愣，他還真是沒想過這些事。

“叔，可我家的情況大家都知道，又有誰會愿意跟我呢？”

“誰說沒有！你剛看到堂屋那姑娘了吧，那是俺侄女叫水珠，她早就輟學去城里打工，最近才回來。她年紀和你差不多，她娘就擔心她這個年紀連個對象都沒有。正好覺得你不錯！”水叔笑呵呵地說。

“叔，跟我是苦了人家??！”

“你看她咋樣？她今天就是為你來的?！?/p>

“啥？叔你可別開玩笑了，我倆從來沒見過面咧！”石容一臉驚奇地說。

“那……那就試試吧?！笔莸故怯行┖π咂饋砹?。水叔聽了這話笑得更開心了，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一起，像是用力綻開出一朵花來。

石容和水叔走出房間，又在堂屋里跟水珠聊了好一會兒話，越聊越覺得水珠好，人長得好，性子也好，又勤快能干，最重要的是她不嫌棄他有個瘋癲的娘。吃晚飯時石容就跟母親說了今天的事，雖然母親聽不懂，但他愉快的神情也感染了母親。母子倆高高興興的吃完了這頓飯。

自從那次見面后，他和水珠來往得更加頻繁，他把水珠帶去給母親看，母親也很喜歡她，水珠也經常到他家里去幫忙照顧母親。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石容也不例外。有了水珠的幫襯，石容干活更有勁了，在路上都是樂呵呵地跟人打招呼。他在田里耕作，累了就躺在田埂上，望著藍藍的天空飄過大朵大朵的白云，聽鳥兒嘰嘰喳喳，感受風兒輕輕吹過，帶著泥土和花草混合的大自然的氣息。溫暖的陽光催生了初春桃花的蕊，把對面的山頭都染成了一片粉色?？粗@樣美好的萬物，石容漸漸進入了夢鄉，他在夢里夢見他和水珠成了夫妻，和母親一起生活，其樂融融。

石容開始盤算著和水珠成親的事。他問過水珠的想法，水珠只是害羞，也沒明說，但想必也是同意的。石容又上門問了水珠爹娘的意思，他們都很高興。于是石容和水珠就開始為婚事忙活起來。

這天，石容帶著水珠去縣城里買喜糖瓜果，還有其他需要準備的結婚用品。當他倆買完東西正要往車站趕時，迎面碰到了神色慌張的同村人丁俊。丁俊說：“石容哥，今天下午，你娘不見了，大家都去找了……可，可找到的時候，嬸已經走了?！?/p>

“啥？你沒騙我吧？我娘在家里好好的，怎么會跑出去，怎么就……”石容僵住了，手一松，東西就落到地上，久久不語。突然，石容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娘啊，好日子就要來了，你怎么就這樣走了呢！我知道其實你沒瘋，你哪里是瘋啊，你是怕拖累我們啊……”

指導老師：楊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