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沈三武

萬華

月港村是個幾千戶人家的大莊子，但匠人很少，稱得上匠人的不出三個，沈三武就是其中一個。

沈三武有兩個手藝，剃頭和彈棉花。冬季到了沈三武背上棉花弓，走家串戶去給人家彈棉花。平常以剃頭度日子，但剃頭絕沒有彈棉花賺的多。沈三武人丑，一張豬腰子臉，兩撇小八字胡，戴個藏青色鴨舌帽，四十好幾還沒討著老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倒也樂哉，人一樂哉，說話也變得風趣了，常常一句話能逗得一屋子人呲牙咧嘴的大笑，大家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豬腰武”，沈三武聽了還很受用，一出口便是我豬腰武怎么怎么的，好像這外號很好聽似的。

彈棉花是個技術活，要不稱手藝人呢。一袋棉花倒在門板拼起來的臺子上，用棉花弓彈散，彈松，然后用鍋蓋一樣的盾板壓平，整齊，再接著彈松，彈散，幾個回合后，纏上毛線收工洗漱，撣去身上的棉絮。沈三武彈棉花有些年頭了，一架棉花弓舞得上下翻飛，如戰場上的弓箭手，正手開棉，到手彈錘，煞是好看，最讓人拍案叫絕的是，沈三武的棉花弓能彈出音律，早些時候，彈紅歌，后來彈流行歌曲，最拿手的，也是他不輕易彈的要數那首名曲《將軍令》，一曲軍令如山倒，萬馬奔騰沖陷陣，那真是鏗鏘有力，奪人心魄。沈三武到哪一家，哪一家就擠滿了人，說是來幫忙的，其實，一是來看他舞得生風的棉花弓，二是來聽他用棉花弓彈曲子的。

沈三武雖有手藝，家里卻窮得叮當響。你想，手藝人做慣了手藝，種地養牲口自然就不行了，以前還好，后來集上開了家機器打棉胎的店，人家那機器打出來了的棉胎，又快又松軟，一天打出的棉胎用手工得一個禮拜，量多了自然價格也便宜了，誰還去找沈三武啊，再加上集上的理發店如春后竹筍，整出的發型又好看又時髦，沈三武年紀大了學不來，不窮才怪。

那年冬天，縣電視臺來了個導演，說是拍紀錄片找素材的，不知怎么的就摸到了月港村，正巧碰到沈三武在自己那間破屋子里舞弄他的棉花弓，一曲《將軍令》把那個導演聽得熱血沸騰，完了導演一個勁地鼓掌，大呼“絕技啊，絕技啊”，更讓導演稱奇的是，沈三武和喜劇明星趙本山很像，一個模子拓出來似的。后來的事讓所有人都沒想到，幾天后，那個導演帶來了攝制組，沈三武稀里糊涂地上了電視，這一發就不可收了，沈三武先是上縣電視臺，后來是市里。因沈三武能說會道，說話又風趣幽默，很快便成了附近幾個市縣家喻戶曉的人物。

這一天，一個大城市里的經紀公司來找沈三武，村支書領著那幫人找了小半天，才在沈三武的那塊半死不活的自留地里找到他，沈三武背著噴霧器，一邊打農藥，一邊問，你說啥簽約？人家說，就是你和我們公司簽個合同，一切聽從公司安排，公司會給你包裝，宣傳，包你紅遍大江南北，三年給你十萬，但你不能毀約，毀約賠三倍。沈三武聽了沒吱聲。村支書倒是說話了，我說豬腰武啊，趕緊回家簽約，聽說這個公司包裝出了好多有名的藝人呢，再說了，十萬塊呢。沈三武看看村支書，斜著讓人看了就想樂的豬腰子臉說，我不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