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結

簡雪姝

每次，望著那兩支還安靜地躺在我筆盒里精致的鋼筆，我的心海就會激起萬道波瀾——兩支鋼筆鐫刻著我所有的不懂事、所有的悔恨，是我驅之不散的痛，無法彌補的憾，也是一個無法解開的心結——我拼命地掙扎，想用時間來將其腐蝕，想用遺忘來將其沖刷，卻發現它總縈繞在我的心空，那樣的刻骨銘心，那樣地折磨著我。

事情是這樣的：在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父親送給我一支鋼筆。在那樣的年代，在我那樣小的年紀，我不知道用什么語言描述我的喜悅——寶藍色的筆身有著七彩水鉆的點綴，筆蓋上有著不重樣且細膩的花紋，金黃追光的色彩在太陽照耀下熠熠生輝……我將其視為珍寶，課余常常從筆盒拿出來，細細欣賞、品味，就是不肯用它去寫字做作業。

可突然有一天，那支鋼筆離開它的盒子不翼而飛了。問周圍的同學，央求他們幫我尋找，可怎么也找不到。這支飽含父親深情寄予父親期望的鋼筆，這支我心愛得舍不得輕易拿他寫作業的鋼筆，這支幾乎關聯我同年最美好記憶的鋼筆就這樣舍我而去——我的心好痛！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那支原本屬于我的鋼筆，正穩穩地躺在她的桌子上！

她是父親同事的女兒，也是我的同班同學。因為父母離婚，她變得沉默寡言。我們很少說話，主要是我不愿意和她交流——因為我受不了有人用沉默代替回答，因此很不待見她。

我一個箭步沖到她的座位旁，飛快地拿起那支鋼筆，憤怒至極地朝她嚷道：“小偷！”也許是被這突如其來地指責嚇了一大跳，她支吾道：“我……我……”沒有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我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握住鋼筆，揚長而去。

從那之后，我開始在班上大肆渲染她的“劣跡”，以致班上多數同學疏遠她，用冷漠對待她，而我卻有種快意復仇的滿足感，且又那么心安理得：誰讓她偷我的筆的呢？她幾次找到我，想要說些什么，我都掉頭就走……那時的我不知道，這件事會成為我生命中的一個心結。

一個周末，當我在家擺弄那支鋼筆的時候，在旁看報的父親若無其事地提到：“你們班的那個誰跟你有一支一樣的鋼筆吧？我和她父親出差時一起買的……”后面的話我全都聽不到了，因為前面的十幾個字足夠擊潰我所有的自以為是。我將書包里的書全部倒出，伸手一摸，發現我的那一支卡在了書包的夾層里。我將兩支鋼筆放在了一起，自嘲地笑了。我對她做的種種，該是多么荒唐多么無理多么可笑。自責、悔恨，在一瞬間全部涌上心頭……

我得向她鄭重地道歉，然后鄭重地把筆還給她。我思考著選擇一個怎樣的場景，怎樣跟她搭話，怎樣小心翼翼地遞過她的筆……然而我沒有勇氣這樣做，沒有膽量承認自己的過失——直到聽到她因父親工作變動而轉學的消息。

一支小小的鋼筆，卻成為我永遠也打不開的心結。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一定向她說出那句未曾說出的“對不起”。

似乎沒有機會了。那支鋼筆所給予我的所有，足以讓我用一生去銘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