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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名

2018-02-07 16:37帥美華
百花洲 2018年1期
關鍵詞:植物

帥美華

說到名,我便想起多年前寫的一篇文章《名蓮實可念》,是寫村中荷塘的,最大的秘密是我豁然悟得,為什么小時候吃的蓮子,清香甜脆,而現在買的蓮子,即使是新鮮的,出自村老之手,也淡而木,干而滯,味同嚼蠟。

因長在鄉村,眼見手觸口嘗,很小就知道藕、荷,蓮蓬、蓮子,雖名有不同,實指的是同一植物的不同部分,不像有些植物,一個名字從始至終,如辣椒—青辣椒、紅辣椒、辣椒葉、辣椒花、辣椒根、辣椒子、辣椒秧,即使干成了殼(辣椒殼)、磨成了醬(辣椒醬),也無人賜新字來恩寵。但對荷卻情有獨鐘,除了前面的蓮、藕、荷外,其莖稱“茄”,其種子稱“的”,種子的中心稱“薏”,根莖葉花果實種子各有芳名,可以說是面面俱到。就其總稱除了蓮、荷外,還有水華、水環、水芝、澤芝、水芙蓉等等?;ㄎ撮_的呼菡萏,已發的叫芙蕖,名稱之多,不能不令人瞠目結舌。

我無法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我也無法知道,關于同一種植物的這些個名字,誰先出來誰后接續,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每一個名字的背后都有一個鮮活的故事,每一個名字的由來,當時都有一個具體的情境。千年生,萬年長,同樣的一株水里植物,映入不同的眼睛里,肯定折射出了不一樣的光芒,輝映出不一樣的世界。要不,為什么“荷”與“蓮”同指一種植物,卻給人不一樣的感覺呢?看到“荷”,我便想到池塘槐柳、蜻蜓珠露、村姑頑童、落日炊煙、魚戲蟬亂的六月江南?!昂伞敝懈嗟氖蔷?,是熱烈奔放的色彩,是溫馨寧靜的家園。十里荷花、三秋桂子,一派明麗中,是真真切切、熱熱烈烈的現實生活。而“蓮”總讓人游離于現實之外,飛升于飄渺云端。蓮臺、蓮座、蓮界、蓮舍、蓮服,蓮花合掌,蓮是佛教的蓮,蓮是佛國里靈魂不滅、不斷輪回的神圣載體,牟尼佛步步生蓮花,他自詡為蓮花王子。以物相喻,取物比德,“蓮”還是周敦頤的蓮,士大夫的蓮,君子的蓮,出淤泥不染,濯清漣不妖,中通外直,香遠益清的人品人格之蓮?!吧彙笔且?,是精神的依附,是靈魂的托寄。

看到“水華”的人,贊嘆花的潤;看到“水環”的人,驚奇于葉的大,花的多;看到“水芝”“澤芝”的人,想到芝蘭玉樹,感慨于香幽意遠?!扒逅鲕饺?,天然去雕飾”,李太白看中它的離塵出世,清新自然;“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南唐中主李璟的眼底韶華易逝,青春難再;更有一個不按常規出牌的李清照“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美景怡情,無端地又稱起了“藕花”。

一種植物,生生滅滅,入了多少人的眼,流瀉出多少的悲愁歡欣,頓悟禪意,而今到了我眼里,卻一時不知其為何物了。母親的名字叫冬蓮,我不知道外公到底讀過多少書,他知道多少與蓮相關的詩詞、故事和傳說,我很難理解一個父親,會為新生的女兒取這樣一個名字—冬天滿塘沉寂,枯梗都無,哪還有蓮華光彩閃動?也許真的一語成讖,母親一生艱辛,先不見喜于婆婆,后一肚子女胎,在宗譜觀念強烈的鄉村里,沒有兒子,就等于斷了香火。最后四處求人,帶孕結扎,才勉強保得一個兒子,而父親又體弱多病,她田間地頭,早出晚歸,日曬雨淋,披星戴月,日夜勞作,她像藕一樣,默默地把自己的根須深埋到地下,積蓄著力量,等待來年,子女長大,散葉開花。也許外公就是一個樸素的農人,他深悉荷塘:你是冬天出生的,就好好學習蓮的堅忍吧。一個人沒有相當的彈性和韌性,在這個年代,又怎能生存下來?姑姑名冬秀,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吧。

到了給我們這些女兒取名時,父親首先想到的也是花,你是老大,就美華吧,老二美榮,“華”就是花,“榮”是草木之花,到了老三,還是個女兒,老人極不高興,又哭又鬧,他卻當作珍寶,指名美珍。老四,我們小時都叫她“梅”,她也生于冬月,眼珠烏亮,皮膚白皙,清麗秀氣。聽說我家生了這許多女兒,剛出生的又如此漂亮,想領養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最后,父親用一句“死也要死在一起”的狠話,止住了那些腳步。梅最終定名為美霞,朝霞也好,晚霞也罷,不管鮮亮絢麗,或余紅漸了,都是美麗的,家里的四朵金花,一個不能少,都要留在身邊。

在鄉村,有宗祠的姓氏里,男孩的命名就要嚴苛得多,第一個字是姓,第二個字用宗譜上統一排定的派號,最后一個字才能由家長支配。這樣便于理清順序,一呼其名,就知道其是幾房幾代的子孫,血源親疏,關系遠近,立見分明。弟弟的名字就是這樣取定的。鄰村有戶人家,生了四個兒子,也依著宗譜取名,最后四個字連串起來,竟然是“榮華富貴”,寓意遙深。我們四姐妹聽說后,目瞪口呆,佩服不已,有一陣子,也思量著重取名字,想串出什么學問來,終是沒有成功。

屋前有個黝黑的漢子娶了妹子的小姑做媳婦,小姑子皮膚又嫩又白,名字也極相應—白花,因跟我們同姓且同輩分,我們都喊她“白花姐”。稱那漢子卻是“黑皮叔”,因年紀跟我們差得太多。剛開始,白花姐每聽我們叫一次,就大聲更正一次:“他叫劉成法!”但是叫黑皮或黑皮叔的人卻越來越多,最后連他自己也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名。

看來一個名字就是一段秘史,它并不是一個簡單的符號,每個名字的由來有它的偶然性,更有它的必然性。取名自古以來,就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它承載著父母的殷殷期望,暗示著某些冥冥之中似已注定的因果。真正的好名字,就是“此中有人,呼之欲出”。張愛玲在《必也正名乎》中,就大談特談名字的意義和為人取名的樂趣,可惜她沒能成為母親,沒有替人取名的機會,只好說:“柴鳳英這個名字多好啊,下一部小說就寫她吧?!?/p>

而我最感興趣的還是某些植物的名字。人生一世,不過百年,總是太短暫,大多數的人都活在同行人的世界里,人跨不過時空的界限,即使再美好的名字,再美麗的人,也像肥皂泡一樣,鼓起一個七彩的光環,又瞬間破滅。也許有的名字留存了下來,但是,我們再難見到那個與名字相應的人,這總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而植物就不同,千萬年來,不變的枝葉花朵,只是在不同的境地,進入了不同的眼睛。這樣,我就可以從一個名字開始,溯流而上,反推出命名者當時的心境,并與自己的感悟相印證,這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比起考古,它是不是更加鮮活動人?endprint

孔子說:多識鳥獸草木之名。而世人總是把精力投注到動態的人事上,獲取某些立竿見影的效益,除了避不開的實用性極強的菜疏果木外,很少有人再去關注其他的植物,所以我雖生長在鄉間,長輩口口相授,但得到的植物名也少之又少,很多他們日日所見的植物,他們也喊不出名來。

地頭田埂上,常長出一種帶刺的細藤,入了秋,青綠的子實亮成鮮紫色,團團簇簇,非??扇?。我們干活累了,就坐在田埂上,搓它三角形的葉子吃,入口酸酸的,酸后回甘,別有一番風味,一村的人,都這么吃,但都叫不出名。長大后,在一綜藝節目里,也看到了它,不過不是用來吃的,把它同銀飾一起放在水里煮,那些苗族女人一生鐘愛的千雕萬鏤而成的銀帽、銀項圈,頓時晶瑩白亮,光彩如新。這是苗族人世代相傳的除銀垢的秘方,多么神奇的植物??!而中央攝制組,包括用了一輩子的洗銀工匠,都叫不出芳名。我于是私下里給它定了個名字—洗銀草,配上圖片和文字,貼在博客里。另一個偶然,我在網上發現了它,居然稱其為“扛板歸”,太詭異了!植物名稱的由來,不外乎三者,一從形態,二從功用,三從命名者當時的心境感悟。而這個名字居然來自一個故事:一個貧苦的農夫被蛇咬死了,村人用幾塊破板抬著,往墳山安葬,路上碰到一名大夫,他過來摸摸脈,就從路邊拔了一把野草煎水給死者服下,已死的人居然慢慢有了呼吸,又活了過來。那個大夫就是華佗。能夠起死回生,此草堪稱神草了。人已生還,扛空板而歸,就情就景,名“扛板歸”—此中有寓意,真算得上一個絕妙的好名字。在不同人的眼睛里,這種草還叫刺犁頭、貫葉蓼、河白草。我想我的“洗銀草”也算一個佳名吧,只不過,這個名字還沒得到廣泛的流傳。

也許一個名字的求證過程,就是對一種植物深悉熟透的過程。有人說,你如此熱愛植物,為什么不從門、綱、目、科、屬、種學起,去系統地掌握它們??赡怯质且患嗝捶ξ兜氖虑?,我不是詩人,但我執意用一種詩意的眼光去看待每一株植物,它動我之心,我還它以魄,每一次的相遇眷顧,都是生命與生命的交融碰撞,都是美的全線入侵,都是心的溫熱起伏。八年前的早春,我們一行人登廬山,撞入一片花海,花絲金黃,細長如縷,花香如泉,流溢不止,我們陶醉不已,認定它必是梅,回來后每人寫了一首同題詩—《以梅為證》。今天,我打電話告知每一個同行者:“喂,你知道嗎,它真是梅呢,金縷梅!可以提煉出香精,制成香水呢!”

看過一副對聯:“此木為柴,山山出;因火成煙,夕夕多?!边@是個組字聯,上下聯語意相融,對仗工整,自不必說,兩個完整的“夕”,疊起來就成“多”字,這多少讓我有了些錯覺:“夕”是否有一點少的意思,一點缺失和遺憾。

又想起從前的窘事,默寫《天凈沙·秋思》時,總喜歡把“夕陽西下”寫成“西陽西下”,心里還蠻有一套道理:西邊的太陽不就是從西邊落山嗎?可不就是“西陽”?“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歌里不也是這樣唱的嗎?

學寫漢字時,總是先學“多”,怎么也記不清,“夕”是什么時候學的,雖然它筆畫少。生生地,腦子里只關著一個詞“夕陽”,“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讀過,讀過也就過了,心內沒有多少驚魂動魄的感慨和激動。反復動情的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這類迷情的句子。

有一年,我差不多長大了吧,因為我知道,過年那晚,還有一個名字叫除夕,除夕—一年的最后一夜。

關于這個夜晚,我累積了好多好多的記憶,像空中的雪花,輕輕柔柔的,落在掌心上,清清涼涼的,滲進肌膚血液里,每一點滴,都是蝕骨的朱砂,怎么也刮磨不去。大年夜,雪總是尋常的。這一天,父親總有大把大把的時間陪我。一大盆炭火,熊熊地燃著,“畢剝畢剝”地爆出喜花,溫暖熱烈的火光里,滿臉滄桑的父親一直笑著,笑著,因而干瘦的面龐上,皺紋更多了起來,像暴雨前的蚯蚓,肆無忌憚地從土里爬上來。

我們在紅紅的火光中貼對聯,貼年畫,有些年,對聯還是我寫的,稚拙的筆畫,歪歪扭扭地欹斜在閃亮的紅紙上。父親也還是笑,他極力控制住那雙顫抖的手,先在門檐邊涂一層母親用糯米熬的糊糊,再小心地把對聯粘上去,輕輕撫平。他雖然極力控制著,但越控制,那雙手抖得越厲害,光影里,像被風吹動的兩竿瘦竹,在門墻上沙沙起舞。門墻隨著那瘦竹的舞動,漸漸鮮麗起來。

吃過年夜飯,他必帶我到村里各家坐坐?!昂诙?,好好過歲!明年更好!”—他微笑著送上最誠摯的祝福。路上,我們放煙花,把煙花插在雪堆上,煙花開花了,紅光沖天,尖厲的聲音劃亮夜空,雪開花了,白花飛濺,心也開花了,像炭盆里的火,明亮熱烈,閃著灼人的光。嘴里呼出白白的汽,連綿成一縷細細的線,像竹籬笆,把小村莊圍成自家的園子。抬頭望天,低頭看雪,天地間一片純凈和溫暖。

這個夜晚,父親徹夜不睡,內外恭肅,他忘記了病體殘軀,忘記了霜風苦雨,忘記了人世薄涼。這一夜,他滿懷赤誠。這一夜,他滿懷希望。他打開大門,點燃三根香,插在門前的道場上,放響鞭炮,祭拜天地,迎接新一年的第一縷曙光。

這一夜,我也知道了“夕”是一個晚上,一個形式隆重的夜晚,一個居住著父親的夜晚。

人生中,好多個日子,我們沒有時間去在意白天,因為那永遠是屬于別人的—工作、責任、生計,我們像一頭被套上枷鎖的驢,不停地繞著磨盤轉。只有等到晚上,等一切都停歇,才知道身體里還住著一個自己。

自己只在自己的夜晚里。在自己的夜里休養生息,在自己的夜里哭笑放縱。

但太過平常的夜晚是沒有名字的,值得紀念的夜晚才叫“夕”。

笑語盈盈暗香去,正月十五,元夕里,花放千樹,更不擔心佳人無覓處,“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七夕,中國的情人節,柔情似水,佳期如夢,絲瓜架下,攜手聽牛郎織女鵲橋私語。

那都是固定下來的節日,是一個民族約定俗成的儀式,是一個民族積淀千年的美感和熱望。而我們的生命里,也總有那么幾個夜晚,有著非比尋常的驚喜和意義,那僅僅只屬于你個人,只你擁有,眾人都沉沉睡去,你于是大張著嘴巴,叩問蒼天今夕何夕。今夕何夕,搴舟中流;今夕何夕,見此良人;今夕何夕,芳草蘺蘺。endprint

這樣看來,一個“夕”里,是不是藏著太多的人世悲歡,人情冷暖,人性關懷?我又想起了“夕陽”,朝陽是很美,蓬蓬勃勃地升起來,光照大地,熱烈濃重里,英氣逼人,可這個時候,我們總是步履匆匆,我們總沒時間,好好去感受那生命的健壯與碩大,我們忙著編織自己的網,網住別人,也網住自己。也只有等到太陽快要沉落時,我們猛然望向西邊的天空,那一片霞紅,多美??!

朝花夕拾,花大都愛開在白日里,在明亮的陽光里,盡情展示自己的萬種風情和千般姿采?;ㄆ诙痰?,也要搶一束光,向世人證明自己開過,像朝顏,喇叭似的小花朵,鮮妍一日間,終是爭到了。

而你也絕想不到,還有一種花,卻甘心開在夜晚,一花只一夜,沉沉的夜,靜靜地開,披一身素白,守一個誓約。她不爭,她只是想做她自己。如水的容顏,浮動在月光里。她名夕顏。纖弱而倔強,薄命而干凈,不和世俗相連,不與名利相關,她只活在自己的“夕”里,寂寞而無悔,短暫而動人。

夕有顏,自惜憐。夕者,惜也。珍惜時光,珍惜自己,珍惜每個你愛的人,珍惜每個愛你的人。

還有一種與“夕”相關的花,她叫夕霧。淺紫色的小花,密密聚攏成傘狀,長長的花柱從小花中探出來,像一團紫霧,將花枝包裹。她成片成片地開在河水邊,像霧一樣迷離在水底,像霧一樣迷離在天邊。

我總愛在夕光里,來到夕霧邊,一個人靜靜地坐著,周圍沒有一絲聲息,偌大個世界,只有心在跳動,只有夕霧在輕搖。夕光如霧,夕光如夢。我知道不管我如何追趕,再也走不進父親的夕夜里,他的門已沉沉關上,我只能在門外追思和傷悼。時光一瞬間,把我和他變成了兩個被霧包裹的球,在各自的軌道上飄搖,再也沒有交會和碰撞。

不曾失去,就不懂得擁有,不經歷痛苦,就不知道什么叫幸福,也許缺失就是完美,遺憾才能無憾。

沒有了父親,下一個除夕還是會來臨。每個夕夜都是每個自己。

也許上天已經注定,我將在這個小縣城終老,如一只鳥,巢已安下,偶爾一次遠行,也只不過是練練翅膀,以證明我還年輕,還有飛翔的能力。

每年秋末,深夜里,我都能聽到頭頂上雁陣的呼鳴,這里是它們必經的路途,春來秋往,年復一年,它們貼著匡廬的崖壁,一路向前。也許它們并不知曉,有一顆顫抖的魂靈年年聆聽它們有力的心跳,但它們一定記得那綿亙的青巒,它們年年從她的額頭擦過,它們一定比我更清楚她的真面目。

而我并不傷感,我有的是時間,我可以無數次地飛起,落下,再飛起,我不是過客,匡廬巍巍,青黛深靜,這里是我的家。我甘心做一只留鳥,守著她,一年四季,看花開花落,云卷云舒。

我笑對朋友說出今生最大的夢想,就是走遍匡廬的每一個角落。

我承認我的理想微不足道,我的世界小得可憐,但我堅信,沿著這條路緩緩前行,我依然可以抵達宇宙的核心。

就像眼前的這個小山村—朱家山。它背枕著壁立千仞、刀劈斧削的廬山鳥兒崖,崖壁白石磊磊,又青翠蔥蘢,是樹從石出,還是石賴樹安?樹和石,青和白,在這里相親相近,相生相映,相濡以沫,水乳交融。山頂水霧飄搖,山間深黛純凈。天底下的山色,怕是再也沒有美過它的。你幽幽地望了一眼,像被一道閃電擊中,先是震撼,接著敬畏,然后,從頭到腳地安靜,最終是無法抗拒地喜歡,看了又看,目光再也舍不得放下。

如果世間真有一股神秘力量,能夠瞬間穿透人的心臟,我想那就是它了。在它的面前,你能獲得一種徹骨的安寧,此心安處,再無喧囂。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當你走進這個小山村,你會深深地感慨:他們的祖先是多么慈悲,多么睿智,選擇在這里安居。這里不但有高山,還有碧水。水從白云綠樹花草巖石的身后偷偷聚集,匯合在一起,從每家每戶的門前姍姍流過,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報春泉。你可不要以為,它是孱弱、羞怯、悄無聲息的。無數天外飛石,像白色的琴鍵,橫亙在澗谷里,綿延的溝澗變成了一架巨大的鋼琴,泉流就是它流淌的音符。隨著琴鍵的變化,水流的豐薄,它變幻出億萬支曲調。舒緩、激昂,清新、凝重,熱烈、淺淡,歡快、平和……億萬支曲調,在每個枕畔,每個夢中,起伏搖蕩。

你不得不承認,這真是一個安放身體和靈魂的好居所!

如果說山能給人以生命的安實,而水帶給我們的不僅是柔軟,還有活潑和靈動,它像上帝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瞅著你。水是山的血脈,而山又是水的靈魂,虹膜里的瞳孔就是水底的青山,寬厚、堅定又仁慈。世間大美,是高山和大水的融合。我之所以迷戀廬山,在于它深廣的懷抱里,藏著無數條湍流的水線,從珍珠到白玉,從小流到大流,源源地從山體的各個角落奔涌而出,最終,匯成一片溫潤的水光,將匡山緊緊地包裹。

我常常在想,一個人存在的意義,是否和山水土地,有著某些關聯?

自小我就孤獨,我嫌同齡的孩子幼稚,我可以整日整日待在山林里,我發現每座山的腳下必有一個潭,必有一汪水。有一天,我爬上屋后最高的那座山的峰頂,九月里,山的那面,一片綿遠無際、稻浪翻涌的金色海洋,一種我從來未知的闊大與遼遠,那一瞬間的溫暖與激動,事隔多年,依然清晰不忘。

因此,我總想爬到高處,我以為站在高處,就可以看清世界,一覽眾山小。

在滾滾的人流里,我拼命向前,拼命向前,像所有人一樣奔跑忙碌??商炜漳敲锤哌h,踩在另一個人的頭上,那又能有多高?況且還有跌下深淵的可能。我漸次明白,追逐沒有任何意義,權力物質的臺柱,再高,也撐不起我想要的世界。高處沒有界定,它并不是一個觸摸得到的實體。

彷徨迷惘里,我一次次走近廬山,從山腳到山頂,從曲澗到危崖,看霧氣迷漫,看陽光明媚,看綠樹紅花,看冰包雪裹,看天空雁陣的變化,看像朱家山這樣寧靜的小村莊。我慢慢體悟到,高處自有高處的風景,低處也有低處的曼妙,生命的每一種呈現,都是自然,都是天意,我們無須去強求,也無須去排斥。生命的高地,不在于身處的位置,而在于內心的包容,精神的高度。

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無關;世界也是大家的,與每顆心的安寧息息相關。

我可以很渺小,但我不自卑;我可能很膚淺,但我虔誠;我終其一生,也許只是一株無人可見的小草,但我一樣綠意盎然,秀葉青蔥。生命的意義里沒有金錢和權勢,僅僅只需要愛,愛陽光土地,愛高山河流,愛一切動物和植物,愛走進你生命里的每一個人,愛每一分每一秒,從你指尖流過的好時光。我相信,每個偶然來到這個世上的生命,都擔負著不同的使命,各自有各自的價值。

在堅守里遙望,在堅定里從容,在堅忍里安靜。你活著,就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存在。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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