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大童話講貓

卡雷爾·恰佩克

（七）聰明絕頂的魔法師

1

如果說我在印度的收獲就是知道了人們的同情之心和感恩之心是一樣的，那倒不是，我還記得我跟警察局長打了賭的。

我坐在河邊上正苦于理不清自己的思路時，忽然看見河面上有一艘三桅船，看著很好玩兒。船上坐著三個皮膚黑黃的青年，從向前突出的牙齒這一點看，他們應該是馬來人。

一個青年說了句我聽不太懂的話。從他的話里，我只聽懂了一個詞“長崎”。長崎是日本的一個港口——這正是我應該到的地方。

那個青年說了句什么，接著指了指他們的小船，再指指天空，又指指他的心，總之是要我乘他們的船去長崎。

“乘這比木桶大不了多少的小船去長崎？這是完全不可能的！”我說。

船上三個青年跳起來撲向我，把我絆倒在地，像扔一件沉重的包裹似的把我扔進了他們的小船。我干脆在他們的船里睡覺?？僧斘倚堰^來時，我已經在海邊的沙灘上了。四周綠樹蓊蓊郁郁，每一粒沙子都像是洗了又洗，磨了又磨，又光滑又干凈。

我問身邊的一個黃皮膚小伙子這是哪里，他笑了笑說：“長崎?！?/p>

我頓時覺得自己的智慧不夠用了，這木桶似的小船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間就從印度漂洋過海來到長崎呢？即使是一艘巨輪，也至少需要航行十天哪！

日本是一個神奇的國家。我親眼看見過一個日本畫家，他的毛筆在白紙上滾呀滾，滾到哪里，哪里就山水秀麗、風景怡然?？吹轿殷@訝的表情，畫家說：“我這不算什么，我的老師在下雨時趿拉著木屐在戶外走。當他踩到木屐上的泥土干了之后，我們眼前就出現了兩幅畫：一只木屐上的泥土顯現出的是獵人帶著獵犬追逐兔子，另一只上的則清晰地展現出幾個學童在學館里嬉戲?！?/p>

我從長崎乘船去美國洛杉磯。途中，我們遇到了暴風雨，船被巨浪掀翻了，一艘汽艇趕來救我們，我們趕緊跳了上去。汽艇里站滿了人，兩位海員喊：“這里還有一位婦女，汽艇里還能再擠下一個人嗎？”

“不行，已經滿員了！”幾個人回話說。

我卻大聲回應道：“有，請趕快上來！”

汽艇上的幾個人氣壞了，他們把我一把推進了海里，好騰出空位來給那位婦女。我一個人被扔下去了。大海遼闊無邊，我騎在一塊木板上，隨著海浪上下浮沉，一會兒被沖到這邊，一會兒被沖到那邊。正當我覺得自己這次死定了時，海浪給我沖來了一個鐵罐，里邊裝了許多照明彈。

我可以利用這些照明彈來自救！黑夜一來臨，我就燃起第一顆照明彈，它升到空中，像流星一般在黑暗中飛翔；第二顆照明彈散落時，我看到天空掛滿了星星；第三顆照明彈燃得像太陽一般明亮；第四顆照明彈則邊飛邊唱；第五顆沖入高空，在群星中不斷閃爍……正當我為我的照明彈興高采烈時，一艘巨輪駛了過來，船員把我拽上了他們的船。

“兄弟，”船長說，“我們在十海里外看到了照明彈，立即明白這里有人在召喚我們趕來救援?！?/p>

死里逃生的我搭乘巨輪到了美國洛杉磯，終于踏上了祖國的土地。我坐在快速列車里駛向紐約時在想，這里的人總在建高樓，建了一幢又一幢，沒完沒了，無休無止。那些石匠、泥瓦工，天天砍樹木來燒飯、烤火，這樣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美國最美好的東西就都不見了。誰還會像我這樣愛著自己的祖國——愛得這么癡，像一頭年邁的蠢驢。

我從美國乘輪船來到荷蘭阿姆斯特丹。在去阿姆斯特丹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件奇妙到不能再奇妙的事，這是我這次環球旅行中最開心的事——我訂婚了！

我在輪船上遇到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她叫艾麗莎，這世上沒有比她更迷人的姑娘了，真的沒有！我的環球旅行已經到了最后，可我還沒對她說過一句話……

最后一個晚上，我在甲板上漫步。艾麗莎走到我身邊：“西尼·霍爾先生，您到過熱那亞嗎？”

“到過，艾麗莎小姐?！蔽一卮鹫f。

“那您見過一個小姑娘哭著尋找自己的媽媽，說自己把媽媽給弄丟了嗎？”艾麗莎問。

“是的，艾麗莎小姐?！蔽一卮?，“是有那么一個傻乎乎的年輕人，牽起了這個小姑娘的小手，替她找到了媽媽?！?/p>

艾麗莎沉默了一會兒，又接著問：“您到過印度嗎？”

“到過，艾麗莎小姐?！蔽一卮鹫f。

“在那里，您見過一位勇敢的青年躍出行駛的火車，跳進恒河去救一位落水的洗衣婦嗎？”

“見過，”我猶豫了一小會兒，回答說，“這個小伙子可傻了，艾麗莎小姐，聰明人會有這樣不可思議的舉動嗎？”

艾麗莎沉吟了一下，看著我的眼睛，眼神是那樣詫異而親昵：“那么，您告訴我，您是否見過這樣一位品德高尚的先生——他在翻船事故時，把救生汽艇中的位置讓給了一位素不相識的婦人，自己卻跳進了海浪翻滾的大海？”

我渾身發燙：“見過呀，艾麗莎小姐。在別人眼中，我是個怪人——只有怪人才會突然決定自己跳進海里去游泳！”

我一說完，艾麗莎立刻向我伸出雙手說：“您知道嗎？西尼·霍爾先生，您是個大好人！在熱那亞，您為了一個小姑娘把自己上船的事給忘了；在印度，您為了一個洗衣婦把自己給忘了；在去美國的途中，您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婦人落入了大海，又把自己給忘了——您應當被所有人愛！”

我不由得一把抱住了艾麗莎。我們訂婚的時候，我問她：“你說的那些關于我的蠢事，都是誰告訴你的？我可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一句呀！”

艾麗莎回答：“有天傍晚我望著海面想你的時候，一個小個子黑人婦女走到我身邊，跟我說了這些關于你的事?！?/p>

我們兩個去找那個小個子黑人婦女想感謝她，可哪兒都找不到她。就這樣，我和艾麗莎在輪船上海誓山盟，約定成婚。

魔法師，他成了自己好奇心的犧牲品。這是我早就料到的，他到頭來一定會落得這個結果的。我在阿姆斯特丹醒來，一個人敲了敲我的門，走了進來。不是別人，正是臉龐白皙的魔法師。

“西尼·霍爾先生，”魔法師說，“我再也按捺不住了。我求您告訴我，您打算怎么逮捕我？”

“魔法師先生，”我認真地回答，“這我不能告訴您。我要是向您透露了我的抓捕計劃，您會逃跑的?！?/p>

魔法師嘆了一口氣：“您發發善心，別為難我了。好奇心已經讓我連覺都睡不成了！”

“既然您這么說，那我就告訴您。不過您得向我發誓，從現在起，您就得在我的掌控之下，不想方設法從我身邊逃脫?！蔽倚Σ[瞇地說。

“我發誓！”魔法師提高嗓門兒說。

“魔法師，”我說著站起身來，“你要知道，你讓我準確地測算到你的好奇心會出賣你，你可真是個大笨蛋。我知道你一定會跟隨我漂洋過海，目的就是為了知道我會用什么法子抓到你。你終究會自己來找我的，你會來自動出賣你的自由，為的就是滿足你的好奇心。瞧，這一切，現在都要結束了！”

魔法師臉色發白，眼神里透著憂傷，他說：“您真神，西尼·霍爾先生！神得連魔法師的心思您都能摸得透透的！”

我環游世界的旅途、抓到魔法師的經過就是這樣，我的故事到這里就講完了！

2

“藍狗”客棧里的偵探們哈哈大笑，祝賀美國神探成功抓捕魔法師。西尼·霍爾先生欣慰地微笑著，用眼睛尋找大盤子里最好的甜梨。他看見還留在盤子里的甜梨都用紙包著，就拿過來一個，將包裹在甜梨上的紙打開。他看到紙上寫的是：

熱那亞的小姑娘永遠不會忘記西尼·霍爾先生。

西尼·霍爾又伸出手，打開了一個用紙包裹著的甜梨，紙上寫著：

恒訶畔的洗衣婦祝西尼·霍爾先生吃得開心。

打開第三張紙，西尼·霍爾直接把紙上的話讀了出來：

海上的婦人感謝品德高尚的救助者。

第四張紙上只有六個字：

我想你。艾麗莎。

現在，盤子里用紙包裹的甜梨只剩下一個了。這是第五個，是最好的一個甜梨。名偵探西尼·霍爾打開對折的紙一看，發現這是一封信。信封上寫著：西尼·霍爾先生收。

西尼·霍爾拆開信，讀了起來：

瘧疾患者想要保守秘密是不可能的。熱那亞海港邊一個患了瘧疾的偵探在高燒中說出了他的秘密計劃。這是個愚蠢的計劃。但是，您的朋友不想讓您失去一個心心念念贏賭的機會，因此他自愿上門受捕。您的高尚品德現在已經得到了獎賞——這就是您的訂婚之喜。

名偵探西尼·霍爾此刻的驚詫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說：“弟兄們，現在我已經沒有任何秘密了。我簡直就是一頭蠢驢！顯然是魔法師讓輪船拋在海底的鐵錨失靈，然后化身成一個找不到母親的小姑娘；在我眼看就要被恒河里的鱷魚咬死時，顯然是魔法師以一個阿拉伯人的模樣出現在我的面前；當然也是他敲響我船艙的門，提醒我有兩個海員為了謀財要害我的命；是魔法師派出他神秘的小船把我送到了日本長崎；是魔法師自己扮作小個子黑人女人，讓我有機會贏得艾麗莎的芳心！歸根結底，魔法師故意裝出笨拙的好奇心，幫助我收獲我心心念念的甜梨獎賞。我以為我比魔法師聰明，然而事實證明，魔法師比我聰明得多！還有，我必須說的是，他也比我高尚得多——天下沒有比魔法師更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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