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好這一生，因為沒遇上一位好語文老師

劉黎平

【適用話題】留戀 回望 童年 故鄉

語文老師或許決定了我們命運的一半。因為人生也是一場表達，表達的成敗決定人生的成敗，而語文老師是我們的表達培訓師。

我的命運差點就毀在一位語文老師手里，又在另一位語文老師手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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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的那所小學很了不起，文有蔡和森，武有黃公略。然而，這些先輩的加持無助于我把作文寫好。那時候寫的作文無非是扶老奶奶過馬路，幫老爺爺推車。然而，我就是寫不好。我無法控制文字，我無法精確地表達，更不用說生動地描述。

更恐怖的是，嘲笑來了。我成了劣等作文的代言人，每次老師讀完范文，總要再來點娛樂節目，“下面我們來念念劉同學的作文，好不好？”

我的作文給同學們帶來了最快樂的時光。老師抑揚頓挫，同學們前俯后仰。我把頭深深地低下去。低下去之后，就再也抬不起來了。然而，災難并沒有因為我的習慣而結束。因為作文寫不好，語文成績一落千丈。語文不好，其他科目也被株連，一路下滑。

作文寫不好，不等于對語文沒有興趣。我害怕在作文本上寫作文，但我喜歡表達，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譜寫著一片錦繡天地。我讀《三國演義》，我讀《說唐全傳》，這些經典的文本像雨水澆灌大地一樣澆灌著我的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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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三年級到五年級，我的日子特別難過，每天都怕被師生群嘲。我甚至希望冥冥之中有一位神靈能夠保佑我，不求成績好，不求被老師欣賞，但求他們忽視我，放過我。

有一天早晨，我在離學校大門五十米處，忽然害怕起來，不想走過去。我愿意去任何地方，只要不是學校。我號啕大哭，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

那天，我沒去學校，而是去了學校后面的小河邊，一個清澈的孩子坐在清澈的河邊，絕望地哭泣。這個世界知道我名字的人們，你們在乎過嗎？我作文寫不好，不代表我是個惡劣的學生。

那次痛哭后，我以報仇雪恨的態度投入學習。我考上初中了，排名也不靠后。老師們有點驚訝，我很開心，父親卻陷入了疑慮。他說：“連作文都寫不清楚就讀中學，我們劉家的子孫不該這樣的?！?/p>

父親決定讓我重讀。因為隔壁鄰居跟我父母說，她的姑父是全省優秀語文老師，教作文很有一套，不妨把我放到他班上雕琢一番。我極其不樂意地服從了父親的決定，但卻因此遇到那位神一般的老師：王菊伍。

王老師當時五十來歲，個頭中等，頭發有點發白。他看了看我，點點頭，也沒格外熱情，指指教室，讓我進去了。

沒幾天，死性不改的我闖禍了。那堂課講的是志愿軍戰士，在敵人燃燒彈燃燒身軀的時候，一動不動。我來了一句：“像在練氣功?！闭麄€課堂可怕地安靜了，我等著王老師咆哮。不怕的，我習慣了。他叫我站起來，要我說像練氣功的理由。我說：“氣沉丹田，沉得住氣?！蓖趵蠋熅尤槐頁P我：“說得對，志愿軍戰士之所以不怕犧牲，就是沉得住氣，沉得住氣就意志堅定。劉同學從獨特的角度解釋戰士的勇敢，就是活學活用了看過的武打電影?！?/p>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武打電影也可以和寫作文聯系起來。

愛插嘴不是一回就能控制得住的。又有一次講閏土，說的是那少年在海邊西瓜地里，將叉子向胯下一扎，那猹卻溜走了。我來一句：“那猹像泥鰍?！蓖趵蠋熦Q起大拇指：“我們都沒見過猹，一個像泥鰍那樣滑的比喻，就讓它變得可以感知。寫作文就是要想辦法讓不認識的東西變得熟悉起來?！?/p>

在過去的語文老師那里，學生愛插嘴就是犯渾；而在好的語文老師眼里，愛插嘴其實是想表達。愛插嘴也顯示了一種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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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師善于挖掘靈性。一是課本的靈性。他認為語文課本就是最好的作文范本，要從中挖掘寫作的技法。他用手指戳著課本上的字句說：“比如藤野先生在火車上被誤會成小偷，我們只是從中了解到他樸素的品質嗎？我們應該學習魯迅用這種幾乎極端的方法去表現一個人物，讓讀者記得住?！蹦切┍凰种复恋靡惶惶臅?，如同飛鳥展開的翅膀，然后慢慢變成我的翅膀，讓我在文字的天空飛翔起來。

第二是學生的靈性。他認為每個學生在表達上都有自己的靈性，就看如何激發。

再有就是環境的靈性。我過去的語文老師指導寫作文，是主題先行，首要的是體現一種什么精神，而這種精神實在太高大上，找不到合適的承載物，只好天天去扶老奶奶過馬路。而王老師是材料先行，先觀察，找到觀察對象的特質和自己的內在相吻合的地方，眼前有物，心中有念，這才去寫。

例如每年春游回來，最恐怖的是老師布置寫作文，風景好看，文章難寫。之所以寫不出東西，是因為觀察者的靈氣和被觀察景物的靈性，都沒有挖掘出來?！吧搅掷锬敲炊嗷?，不要每一朵都去寫，寫你印象最深的一叢?！蓖趵蠋熑缡钦f。

有一回要將契訶夫的書信體小說《凡卡》改寫成記敘文，我獨辟蹊徑，用倒敘的結構來寫，從小凡卡被老板毒打開始入篇，然后是他帶著傷痛給爺爺寫信。

那是個清朗的秋日，王老師抑揚頓挫地念我的文章，下面不再是前俯后仰，而是鴉雀無聲。最后，王老師給了我一個評論：“我們班上，寫作文最有前途的，是劉同學?！边@句話比紅頭文件還有權威。從那以后，我就按照這個指示去走。

好的人生，從遇見一個好語文老師開始。雖然我的人生并不“成功”，但我自認為過得很好。因為我找到了和世界對話的利器：語文。我們在社會上的地位，可能取決于怎樣去描述這個社會。我們在人群中的定位，可能取決于怎樣去表述這個人群。我們的形象，可能取決于我們的表達……而描述、表述、表達，都是語文元素。

最近一次見到王老師，是在2018年的春節。85歲高齡的他，告訴我一個事實：“你當時所在的班是全縣唯一的一屆作文實驗班，前無古人，后無來者?！?/p>

原來，這樣的遇見是小概率事件，需要那么多的幸運：父親的決定，縣教育局百年一遇的政策，高鄰的推薦，王老師這樣的名師……我不知道無數個渴望有好語文老師的孩子，會不會受到命運如此的眷顧。但每個孩子的心中，都有一部錦繡文章，需要好老師去開發。不只為了寫作文，更為了寫人生。

所以，衷心希望這樣的眷顧不只發生在少數人身上。

（林冬冬摘自作者微信公眾號）

【素材分析】在某位語文老師的“娛樂”下，作者差點崩潰，所幸的是，他遇見了第二位語文老師。這位老師不在乎“師道尊嚴”，任學生自由發言；不吝惜贊賞鼓勵，給學生樹立自信。尤為重要的是，他用自己深厚的文學功底、高超的教學智慧和博愛的育人藝術，教會了學生寫作文，寫人生。學子遇此良師，一生之大幸也！

【適用話題】遇見 感恩 教育藝術 學習與生活

（特約教師 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