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挑馬藺(外一篇)

2018-08-31 10:19李楓
北方文學 2018年22期
關鍵詞:梨花

李楓

仲秋的天藍藍的,陽光格外地暖,上午,我披著一道道金輝,慵懶地在小區里散步。忽然,我看見一棟樓門前的路邊放著一堆堆馬藺,心里一驚:真快啊,又到了挑馬藺的季節。

我抱起一堆往家走。這些韭菜一樣翠靈靈順溜溜的馬藺還沒有被派上更多更大的用場,所以,不出幾個小時就被當作垃圾清走了。

在我家樓下的小廣場,我把馬藺放在一個長條凳子腳下,坐下來,開始挑馬藺。

馬藺,就是很多人說的馬蓮、馬蘭花。春天,它從小區或花壇的草地邊鉆出嫩芽,長成一撮一撮、一排一排的“韭菜”,開蝴蝶展翅一樣藕荷色的花。有的人叫不上名,但一說準能想起來,這種花在北方遍地都是,抗旱、抗凍,生命力頑強。說它有多少年歷史我沒考證,但在孩子們嘴里流傳許多年了,“馬蘭花,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指的就是它??赡苣棠虃兌紩?。

1962年我還沒出生時,中國就拍了一個電影《馬蘭花》。我沒看過,只知道它的故事取材于馬蘭花的傳說,從文化學和神話學的角度說,這是中國電影對民間文化一個專題性的貢獻。

我一邊挑馬藺,一邊東南西北地瞎想著。十一放長假,很多人出去旅游了,小區里靜悄悄的。挺好,沒人打擾。

我身邊很少有人叫它“馬藺”,一般都叫“馬蓮”。我一直這樣叫,是因為我第一次聽說這種花,是我爸說的,老人家明明白白地說 “馬藺”。我記得爸說,馬藺可結實了,曬干的馬藺,用水泡濕,能當繩子使,可以綁豆角架黃瓜架什么的。媽接著說,還能包粽子,提拉肉。

“提拉肉”是我小時候常見的場景。那時候買生肉沒有今天的塑料袋呀包裝盒啥的包裝,只用一根細繩一樣的東西提拉著,或在手,或掛自行車的車把上。那就是馬藺。副食店里,賣肉師傅稱好秤,“嗖”地把肉撇到案板上,“唰”地在中間的下邊拉一個口子,又“嗖”地一下從旁邊的不知什么地方拽出一根馬藺,三下兩下,系好扣,我還沒看明白呢, “啪”地一聲肉準確無誤地扔到了顧客面前。整個過程不過一兩分鐘。

馬藺不是我喜愛的某種花草,不是以花草的名義住在我心里的,但是,它的地位絕對牢靠。

父親不用說起來、聽起來都更通俗易懂的“馬蓮”,我覺得這里面可能有說道,只是我沒有去探究?,F在老人家不在了,這個謎不知何時能解。二是我在網上查資料發現,“馬蓮”包含的范圍似乎更廣,相比之下,“馬藺”有專屬性,不容易弄混。還有一點,就是“馬藺”我覺得有少數民族語音色彩,我一個漢族人,不知為什么,偏偏喜歡北方少數民族文化,還常常在一些細節里不知不覺地冒出來。

今天天兒真好,熱乎乎的陽光把我包裹得嚴嚴實實,也沒有一絲涼風刺透我的手和臉。我是個怕冷的人,只有這樣的天兒,我才能長時間地坐在凳子上,才能慢慢悠悠地拿起一綹馬藺,再慢慢悠悠地摘掉最外層和最里層的短葉子、嫩葉子。像玩,還像演戲。

挑馬藺是農活嗎?姑且算吧。說是農活,在農村的十八般活計里,還真沒有它,但它確實是在秋天里干的和莊稼、收成有關系的一件事。說姑且呢,是到目前為止,我所知道的從事這種農業生產的也沒幾個人,其中一人是我。

細細算來,我做這個行當有三十多年了,它開始于我的青春體驗和記憶。

我上班的第一個單位是一個市的黨校,在我去之前,黨校的花園就幾次上了黑龍江電視臺,可以說,是綠化明星單位。

我上班以后,住在校園的集體宿舍里。每天早晨在校園鍛煉或出門吃早飯,都會看見一個胖墩墩、臉色黝黑、戴著草帽也戴著一副眼鏡的老頭在園里鏟草剪枝。我以為他是后勤工人,一打聽,可不得了,他是我們學校主管后勤的蘭校長,是老革命,戰爭年代,曾在當時合江地區的哪個縣當過縣長。

我敬佩這個老人,不只是他光榮而傳奇的經歷,更在于他樸實得如黑土地一樣勞作。他穿著一身藍色或灰色的衣服,像個管家,奔走在校園里。把操場、路邊掃得干干凈凈。他管理的后勤,水龍頭、燈開關、麥克風沒有一次不好使的。

轉過年,端午節前的幾天,我看見后勤的幾個大姐坐在樓前的臺階上曬太陽。我和她們打過招呼,剛要走過去,就聽孫姐說“你要不要”,什么“要不要”我沒聽懂。孫姐指著身邊放的一綹一綹的馬藺說:“回家包粽子?!蔽疫@才細細地打量那一小捆一小捆的東西,真是馬藺。金黃色,每捆能有二三十根,溜直溜直的,還用個小要子捆著。在校園里能看見馬藺,我挺驚訝:“哪來的?”“咱花園的,去年留的?!薄翱烧嬗羞^日子人?!薄笆翘m校長領著我們干的?!?/p>

我拿了兩捆,端午節回蘿北老家時帶了回去。媽說:“你們校長真是過日子人,別看東西小,你們就省事省錢了?!?/p>

從那以后,我就加入到學校秋天割馬藺的行列里。我們挑出長一點兒、粗一點兒的馬藺,放在操場邊上晾干,收好。第二年,端午節前,擺在樓門前大家的必經之路,誰家包粽子,隨便拿。

這個活兒不難也不累,但要抓緊時間,因為垛在一起的馬藺,不及時散開,容易爛掉,再趕上下雨,說不定就留不成了。

我們挑馬藺是以棵為單位,別看馬藺長在路邊是一大堆,但實際上是由一小棵一小棵組成的。我們挑出一棵就放在一邊,十來多棵成一捆,用一棵馬藺當要子捆上。到大慶以后,只供我一個人用,我就挑得更精細了,改成了以葉為單位。這也使我有時間留意馬藺葉子的成材率,一棵馬藺一般能挑出兩個高標準的粽繩,大約是葉兄弟中的老二和老三,老大和老四不行,不夠高。個別的馬藺長得壯實,能出三四個“藺才”,如果結四個有用的葉,當之無愧為馬藺中的精英家族。

坐在橘黃色的熱乎乎的長椅上,和這些修長窈窕的翠綠精靈說話,聞著它們全身散發的澄澈的草香,我感到寧靜,也有一種對童年和農田生活的回憶。

前幾天,我們家要包粽子,去年留的馬藺在端午節已經用完了。大姐說,我家樓下路邊的馬藺有一些發黃了,咱去揀點兒。

我倆揀那些不知為什么爛了根的馬藺時,一個中年男人騎車路過有點兒驚異地說,是包粽子吧,真是過日子人。涼亭里幾個打撲克的大姐也湊過來說,包粽子馬藺最好使,勁大,不緩扣,還綠色。

第二天,樓下的黃馬藺都沒了。

我高興,關于馬藺的綠色農業在大慶有了認可者、追隨者。

馬藺,一棵棵野草,長在我五十年人生身后的腳印里……

正當梨花開遍了山崗

“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漂著柔曼的輕紗……”我在做“五一延邊行”的功課時,百度到這首熟悉得不得了的歌《喀秋莎》,竟然誕生在我國吉林的延邊地區。頓時,我對“蓄謀”了一個多月的吃冷面嘗拌菜的渴望由星星之火燎原成熊熊野火。

在大慶,很少看到梨花。每一年,春天呼啦啦地跑來時,不用看,一樹樹的白花十有八九是李花。無意中,連翹、丁香和李花們就占據了我記憶和聯想的大半個天空,梨花除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散落詩句,就是近幾年看到的云迪主席寫的散文《風搖落梨花的日子》。

梨花為什么離我這么遙遠,和我這么陌生?按說“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我也唱了幾十年,唱了無數遍,根據藝術欣賞規律,她應該長成我心底N棵文學意象中的一枝了。難道是 “分離”的寓意太過清冷,我一直不愿觸碰?

隨著腦海中一個個問號的跳來跳去,旅游大巴把我們徒步隊一行28人送到了延吉市的長白松賓館。

放下行裝,我們迫不及待地往外跑,要去看看被評為“中國十大最美亮化城市”延吉的夜景。

剛出大門,我一下子站住了。門前的小廣場里,正對門的一棵高大的蘑菇形狀的樹開滿了白花。對,是白花,即使在淡紅色的燈光下,我仍然確認是白花?!袄婊?!梨花!”我驚喜地大喊。

我沒有走近,這之前我也沒看過梨花,但我僅憑著感覺、憑著《喀秋莎》歌詞的第一句、憑著突知其來的《喀秋莎》為延邊制造的驚喜和朝圣之心、憑著我和梨花這一生必定會深結的緣,我斷定是梨花。

果然是。

月光下的梨花,靜靜的,散發著來自草地、森林和山巒特有的清香。布爾哈通河岸的燈光遠遠地淡紅著團團花朵,那花朵如少女的臉龐羞答答的,或側向一邊,或低著頭。

是喀秋莎嗎?還是莫斯科那所工業學校的女學生?

我招呼隊友們:“有一個和梨花有關的故事,我說給你們聽聽吧?!?/p>

隊友們挺感興趣。

1941年6月22日,蘇聯和德國戰爭爆發,不到一個月時間,德軍就長驅直入,打到了莫斯科城下。

7月中旬的一天,倉促新編的蘇聯紅軍近衛軍第三師在莫斯科即將奔赴前線。這時,送行的隊伍里,莫斯科一所工業學校的一群女學生唱起了“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姑娘們的深情和這首愛情歌曲極大地鼓舞了年輕的戰士。幾天后,在特別慘烈的第聶伯河阻擊戰中,戰士們英勇作戰,沒有來得及回望故鄉,沒有來得及和唱歌的姑娘們揮揮手,青春和生命就永遠地留在了河邊……

雪白的梨花殷紅成血色,從第聶伯河一直蔓延到蘇聯衛國戰爭的每一片戰場。

《喀秋莎》就這樣流傳開來了。后來,為了紀念這首歌,詞作者的家鄉建了一座“《喀秋莎》博物館”(現為詞作者伊薩科夫斯基紀念館),豎起了一座《喀秋莎》紀念碑,它也成為世界上唯一得到立碑紀念的歌曲。

“這首歌咱們都會唱,可是,一直到現在,很多人都以為這首歌是產生于蘇聯和蘇聯衛國戰爭時期?!?/p>

“那不是嗎?”

“時間不是,地點也不是。明天到一個山上我接著講?!?/p>

紅色的燈光映照著無語的梨花,映照著我們莊重的臉龐。

梨花,你是白色的,還是紅色的?

大巴車迎著朝陽向琿春市的防川風景名勝區疾馳,路兩邊的山上一樹樹、一片片白花朝我們的眼簾涌過來,這回,我不用猜了,那都是梨花?!翱?,又一片!”“那邊還有!”“快照快照!”隊友們的驚呼此起彼伏。

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從來沒想過一個地方會有這么多梨花,會讓遠方來的客人轉眼間就意識到這是一種文化現象,甚至可能形成某種產業。因為在我看來,梨不算是上講究的水果,梨花也不像牡丹、菊花甚至杏花那樣在中國的文化譜系里根須那么盤錯。說白了,就是凡花一朵。

我錯了,我太孤陋寡聞了。

如果說這次旅行我最大的收獲,那就是和梨花的邂逅和相知,不是之一。

旅游大巴戛然而止在“張鼓峰事件紀念館”的門前。它的身后連綿著青翠的山巒,1938年日蘇之間的一場小規模的槍炮之戰就在這片中、俄、朝三國接壤的制高點拉開。

這就是《喀秋莎》真正的誕生地、誕生時間和“勇敢戰斗保衛祖國”的戰役。

我指著遠處的山峰,繼續我的故事。

那一年從7月30日開始,日蘇兩軍對張鼓峰高地反復爭奪,最后日軍戰敗。當時,蘇聯派出了大量記者報道戰況,其中有一位就是蘇聯著名詩人伊薩科夫斯基,也就是咱們都會唱的歌曲《紅莓花兒開》的詞作者。

當年,他站在山崗上,看著漫山遍野的梨花和飄落在圖們江水面的花瓣,敬意油然而生,當即寫下“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漂著柔曼的輕紗?!崩婊〒軇恿嗽娙藘灻蓝α⒌募覈閼?,今天,也解開了多年來我唱這首歌時的困惑:

一首愛國歌曲,為什么用梨花作意象?以前每次唱時,一開口,我都覺得“梨花”硌楞,好像和主題不搭邊,當然,唱這兩個字感情就是空白,也對闡釋整個歌有了下降的影響。那是因為我不知道,那朵“梨花”不是蘇聯的,不是衛國戰爭時期的,而是中國的,是張鼓峰的,是抗日戰爭時期的?,F在,面對著滿山的梨花,“梨花”就有了根,整首歌的送行也因“分離”之意著了地。

還有,我以前一直不理解“天涯”的意思。我覺得蘇聯衛國戰爭本是在蘇聯國土上打仗,怎么說是“天涯”呢?現在答案也找到了。因為喀秋莎送別的心愛人,是“駐守邊疆的年輕戰士”,他們像梨花一樣散離在遠離祖國心臟的高山上,是蘇聯紅軍和姑娘們地理空間和情感往來的天涯。

看來,經典藝術作品的每一個符號,都有實實在在的意義。我不明白,是因為沒弄懂。

“不懂咱們爭取弄懂啊,邊走邊學,多好啊?!蔽业墓适乱鹆岁犛褌兊呐d趣,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那咱們云迪主席寫梨花也是這個寓意嗎?”葉子搶先問。

“是的,大慶的作家很少有用梨花作意象的,但云迪主席用過多次,比如《風搖落梨花的日子》。云迪主席表達爺爺送大伯當兵,寫大伯在戰斗中英勇犧牲……都用梨花象征。這是因為云迪主席是朝鮮族人,在延邊生活多年,這里的山水和文化浸染了他的審美情懷,寫作時,梨花寓意就不自覺地流淌出來了?!?/p>

“那就是說,和《喀秋莎》里的梨花是一個意思?!?/p>

“是,是的?!?/p>

張鼓峰啊,延邊的山山嶺嶺,你用梨花作路標、作舞姿、作云裳,作你高高聳立的魂魄的圖騰。

我懂了,我懂了。

轉天的早晨,我們即將返程。天落了小雨。

我又來到住所門前的梨樹下。

仔細端詳,她的枝干和家鄉的楊樹樺樹們真不一樣,沒有一條直上直下、鋼如劍戟的。她們都像五線譜和小河流水一樣彎曲,下半截略粗,上半截尖細,朝前后左右四處伸展,儼然舞蹈中少女舒緩的手臂和輕扭的腰肢。

而這棵婆娑的樹,遠看,又像一個眺望的人,等待的人。

我問葉子:“在這照張相嗎?”

“不照,我不喜歡離別?!?/p>

葉子不喜歡離別。

我也不喜歡。

不喜歡離別,喀秋莎要送心愛的人上前線。

不喜歡離別,戰士要告別心愛的人上戰場。

“讓人類遠離戰爭”,八十年后,張鼓峰腳下的碑文和梨花的清香是不是可以給喀秋莎和心愛的人送去遙遠的慰藉。

《喀秋莎》,一首歌,從腳下的張鼓峰誕生,唱遍蘇聯衛國戰爭的戰場,響徹歐洲大地,在和平的中國和向往和平的世界的各個角落播種,發芽。

就像此時的梨花,從一瓣、一樹、一片,開遍山山嶺嶺……

責任編輯 白荔荔

猜你喜歡
梨花
春來梨花香
梨花美
梨花艷清明
梨花之歌
梨花風起正清明
送你一樹梨花白
梨花雨
《梨花里的白》
與眾不同的梨花
梨花開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