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兒等風來

梅芷籬

有人說，愛幻想的年紀，若將風鈴系在新抽芽的枝椏上，風來，鈴自輕舞，發出的清脆聲響，和著鳥鳴，閉目聆聽，一顆心會飛得不知所蹤。

一顆心沉寂許多年，一場愛情封存良久，一份婚姻波瀾不再，歲月若嗅不到一絲煙火氣息，生命的存在何嘗不像這寂寞懸梁的風鈴，失去活絡之氣。

鈴兒喜歡聽風拂過風鈴時的音調，她說，那像未經塵世浸染的心舞動的韻律，單純、簡明、快樂。我和鈴兒都愛逛街角的一家小飾品店，那里琳瑯滿目的小玩意可以滿足青春女孩的諸多夢與幻想。鈴兒對門楣上懸掛的各樣風鈴情有獨鐘，每次去總要在那些風鈴前逗留許久，她說要等風來，風起，鈴鐺輕柔飄搖，緩緩晃動，發出的丁零聲此起彼伏，清脆悅耳，聽著那聲音，鈴兒的心仿佛也跟著飛揚起來。我常打趣說，總有一天，鈴兒會在這些風鈴前邂逅某個男孩，他恰巧經過這街角，駐足沉醉于風鈴揮舞迸發的音律，鈴兒定然會對他一見傾心，從此以身相許了。

鈴兒墜入了情網，終沒有遇見如她一樣鐘情于風鈴的男子，卻讓平住進了心里夢里。平是鈴兒的小學同學，多年未見，再見時他已是某名牌大學的理工學博士，平有一雙深邃的大眼睛，眼神中透著精明與睿智，莫說鈴兒，任誰也難抵擋這樣一雙眼睛的久久注視。只有初中畢業的鈴兒在平的面前顯得那么微不足道，鈴兒第一次深深地感到自卑，她說平像是一顆閃耀的明星，而她只是一粒塵埃，即使如此，她也想聽憑自己的心，只一次，一次就好，愛他，跟著感覺走，哪怕沒有結果，真心愛過一人，余生便也不留遺憾了。

鈴兒拋下一切，去了平所在的城市，小飾品店里她鐘愛的那些風鈴亦不能將她挽留。在那個陌生的地方，想要生存下去，并無所長的鈴兒想必要付出很多辛苦。她說，想到那個城市里有平，她與平如此近，苦與累算不得什么。鈴兒打電話來興奮地說，平知道她去了，常去她的小屋看她。鈴兒微信留言說，平來得更勤了，他倆一起看電影，散步，聊天。鈴兒說平吻了她，平留在了她的出租屋。

這世間的愛總是來得沒有道理，戀上一人亦無須理由萬千，愛了便愛了。明知有太大的差距，兩人還是奮不顧身地走到了一起，鈴兒更是愛得不可自拔，將自己奉獻得一無所有。

很長時間沒有鈴兒的消息，我想她與平定是很幸福地在一起，忘了我，忘了我倆常去的小飾品店，忘了那些等風的日子，忘了風鈴的聲響。

鈴兒忽然回來了，告訴我她懷孕了，要把孩子生下來。那一臉憔悴讓人不免懷疑她真的是備受愛情滋潤的青春少女么。

“平呢？”我問。

長久沉默之后，鈴兒歇斯底里地哭喊起來，淚水傾瀉，仿佛和著各樣委屈從她的心深處往外流淌。

童話里的公主與王子最后總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只是鈴兒終究不是公主，現實總歸是現實。信奉愛一個人便跟著感覺走，鈴兒的大夢終在平發妻甩過來的巴掌聲中驟然清醒，以為自己能和相愛的人幸福終老，未承想莫名其妙地當了第三者。往日恩愛纏綿的畫面歷歷在目，昨日尚感恩天賜愛之結晶，而今那也不過是一段孽緣的見證，而那個口口聲聲說愛著她的男人竟逃得無影無蹤，甚至一句解釋，一個抱歉都不曾有。

曾經以為愛一個人，便該讓他成為全部，一心仰望便好。只是，當愛不禁風霜，終成往事之時，失去全部的靈魂何處安家，碎了一地的心，恨不能用厚重的鐵鏈鎖緊，愛的誓言永遠封存在過去的記憶中。如此薄涼，痛楚，滴血的傷痕便可視而不見。

鈴兒最后聽從我的勸告，拿掉了那個孩子，而她的生命仿佛從此也變成灰色，她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理會周遭的笑鬧怒罵，也不再感受愛與關心。如此仿佛那隱痛便會輕些，那恨也會淡些。

春日里，桃梨花開正盛，一顆心卻死寂，沉靜，不再因花開泛起一絲漣漪。帶著枷鎖的心不再感知愛與哀愁，時光的姹紫嫣紅亦被鎖在心門外，而那是多么不合時宜的一抹憂傷啊。我說，鈴兒咱們去逛逛小飾品店吧，或許是陽光的作用，她竟然答應了。

街角的那家小飾品店依然掛滿了風鈴，串上的小玻璃罐一個個晶瑩剔透，點綴鑲嵌的藍水晶閃著耀眼的光，像人魚公主眼睛里流下的藍色眼淚，美不可言，沒風，又顯得有一絲靜默許久的蒼涼。

“風來了”鈴兒自說自話道，眼神不自覺地游移到那些風鈴上，而我分明看到鈴兒眼里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一陣微風輕輕吹過我的臉頰，拂過一串串風鈴，像是靜止了千年的小玻璃罐，一個接一個迫不及待地在那細繩索上晃悠起來，罐子上的藍水晶像是翩翩起舞的躍動藍精靈，觸碰彼此發出此起彼伏的叮叮當當聲，仿佛放肆地炫耀著它們的不朽。風來，那風鈴又何止是點綴門楣的尋常飾物呢。在那一瞬間，我想鈴兒的心亦會為之感動吧，想來受傷的心若系上搖曳的風鈴，微風拂過心房，是否也會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驅走那些過往的憂傷。

林清玄說，風是沒有形象、沒有色彩、也沒有聲音的，但風鈴使風有了形象有了色彩，也有了聲音。而我說，風使風鈴變得靈動，風賦予風鈴以生命氣息，倩影浮動，或曼舞，或奔放，都是因為有風的成全。是風，一串串鈴鐺的無奇碰撞或將化作悅動音符；是風，蒼涼靜止的宿命或將涂染成色彩斑斕；是風，深藏離人心頭的相思苦或將演繹得如泣如訴。

不再承受風雨，拒絕體味冷暖，生命豈不如靜默的風鈴一般，又如何去奏響命運該有的悲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