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字的類詞綴化

王藝琳

貴州大學

語言作為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和思維工具，社會性是其根本屬性，語言隨著社會的變化和交際的需要不斷地演變發展。而在語言的幾個要素中，詞匯的變化是最為明顯的，在新世紀隨著網絡的發展，新詞語更是不斷涌現，而新的詞綴化傾向也是一個值得重視的現象。

一、類詞綴

在現代漢語中，詞根、詞綴是根據語素的構詞作用對語素所做的分類，詞綴是意義虛化的語素充當的構詞成分，是體現詞義的基本成分、主要成分。根據前綴的劃分標準，漢語的詞綴并不多，朱德熙在《語法講義》中提到，“漢語的前綴只有初、第、老”[5]29。

而類詞綴這一概念是在現代漢語自身的不斷發展和對詞綴的深入研究中逐步為人們所接受的。1979年，呂叔湘在《漢語語法分析問題》中提到“漢語里地道的語綴不很多，前綴有阿，第，初，老，小等，后綴有……有不少語素差不多可以算是前綴或后綴，然而還是差點兒，只可以成為類前綴和類后綴”[1]43，它們作為前綴和后綴“差點兒”則是因為“它們在語義上還沒有完全虛化，有時候還以詞根的面貌出現?！盵1]43由此可見，呂叔湘認為與詞綴相比，類詞綴在意義上沒有完全虛化。邵敬敏《現代漢語通論》中對類詞綴做了更為詳細的解釋，“類詞綴的特點是類似于詞綴，意義有不同程度的虛化，但還不徹底；構詞功能很強，有組合泛化趨勢?！盵4]91由此可見，意義趨向虛化是類詞綴區別于詞綴和詞根的區別性特征。而關于詞綴其他性質，學者們根據自己研究的側重點，所得結論有所差別，但多數學者的標準主要仍是定位性、粘附性、能產性等。

二、“秒”字的演化

自2007年《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將“秒殺”作為漢語新詞語，“秒X”的形式就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人們視野中，如秒讀、秒回、秒懂等，“秒”字時常被放在一個動詞前面，組成一個偏正詞組，表示很短時間內完成某項動作的結果?！懊隭”的結構逐漸固定，“秒”的類詞綴化也逐漸顯現。

“秒”本是一個名詞，許慎《說文解字》中對秒的解釋是：禾芒也，從禾少聲，亡沼切。春分而禾生，夏至晷景可度。禾有秒，秋分而秒定。即“秒”的本義是禾谷殼上的芒刺。同時，秒在古代也被作為用來計算積馀成閏的時間單位，如《隋書·律歷志下》：“凡日不全為馀，積以成馀者為秒”?！懊搿币脖硎痉浅Ｐ〉拈L度單位，一寸的萬分之一，如《隋書·律歷志上》：“蠶所生吐絲為忽，十忽為秒，十秒為毫”。除此之外，秒也表示非常少的容量單位，如《隋書·律歷志上》：“孫子算術曰：‘六粟為圭，十圭為秒，十秒為撮?！庇纱丝梢?，秒在產生之初作為名詞和量詞而存在。由于漢語詞匯有著雙音節的化發展趨勢，“秒”作為一個構詞語素，與其他語素構成“秒擺”、“秒針”、“秒表”等雙音節詞。這些雙音節詞都是復合詞，他們的意義都與“秒”作為量詞時的意義聯系緊密。如“秒針”是指時鐘上面以秒為單位移動的指針，每移動一大格即為1秒鐘。隨著社會生活的變化，“秒”字的意義也發生了變化，其本義“禾谷殼上的芒刺”逐漸消失，其他義項如作為“長度單位”和“容量單位”也逐漸消失，而作為“時間單位”的“秒”則逐漸被頻繁使用?！懊搿弊值恼Z法屬性也隨之改變，從可以獨立使用的成詞語素變為不能獨立使用的不成詞語素。

“秒X”結構的出現源于“秒殺”一詞，“秒殺”是網絡游戲中的名詞，指玩家在打斗時由于對手過于強大，在很短時間內，玩家沒有還手余地的情況下就被對手殺掉，俗稱“秒殺”。玩家從“生”到“死”只需要一秒，時間非常短。而“秒”字在其中表示速度快，時間短，“秒”從“時間單位”引申出“迅速、短暫”的意義，已和“秒”字的本義無關。從造詞法來看，“秒殺”是依據現代漢語中已有的語素或詞，通過和“秒”字的組合來獲得新的意義?！懊霘ⅰ敝饾u從游戲用語演變為股票用語、網購用語、考試用語等。

如：掌握一些秒殺技巧，可以有效解決許多考生因解題時間花費太多導致解題時間不夠的問題，從而為提高考試成績提供一定助力。（考試用語）

很多秒殺的商品是超低價限量秒殺，拼搶很激烈，在1-2秒的時間內可能就會被搶完。（網購用語）

“秒殺”的廣泛使用也使得“秒X”結構頻繁出現。主要形式為偏正式合成詞如：

（1）復合詞“秒速”

“秒速”的形式與“秒針”、“秒表”相同。都是“秒”+名詞性詞根。此時，“秒”仍有較為實在的詞匯意義，“秒速”既表示每秒的速度，如“秒速一厘米”。又表示十分快速的狀態，如“快準備好，我們秒速出發”。當作第二種意義時，“秒”字已經相對虛化，不表示確切的“時間單位”。

（2）“秒”為類前綴的詞

這類詞的結構固定為“秒”+動詞性詞根。整體為動詞。數量上較前一類更多。如：

秒懂：看視頻秒懂中國歷史。

秒回：秒回你信息的人，一定十分在乎你。

秒刪：賽琳娜秒刪比伯生日祝福又重發。

還有秒讀、秒贊、秒退、秒哭、秒拍等。

與“秒殺”相比，“秒回”逐漸由常規名詞演變為常規動詞，也逐漸由表示方式到表示行為，“秒X”的適用范圍逐步擴大，“秒”字逐漸出現類詞綴化傾向。

三、類詞綴形成過程

（一）語義虛化

與詞綴相同，語義虛化也是類詞綴的重要特征。詞匯意義是否虛化及虛化程度是判別詞綴、類詞綴和詞根的必要條件。對于典型詞綴來說，其意義是完全虛化的，也就是說它們跟詞根語素只有位置上的關系，而沒有意義上的聯系。如漢語中的典型前綴“老”，放在動植物前面組成“老虎”、“老鷹”時，“老”的意義已經完全虛化，沒有實際的意義，因此“老”字是典型的前綴。而“類詞綴”一般來說語義已經開始虛化了但還沒有完全虛化，對于虛化的程度的判斷有很強的主觀性，因此關于虛化程度的判斷標準一直有爭議。

“秒”字與動詞結合在一起組成“秒讀”時，如：“十大流行語秒讀體壇大事件”中，“秒”表示完成一種動作時的狀態，在非常短的時間，非?？斓乃俣茸鍪裁词?，“秒讀”即快速讀，與“秒”作為實語素的基本義“時間單位”相比，“秒”的意義產生了虛化，轉義為“快速獲得”、“短時間完成”，但其基本義并未完全消失，還保留著其作為詞根時與時間相關的意義。但“秒”的語義已經不再是原先常用義中的任何一個，所以不能用任何一個常用義來解釋。但“秒”字的意義也并非完全脫離原義而產生的一個新義項，而是在常用義上引申出一個更為抽象的意義。秒由基本的時間單位引申為更抽象的意義——快速、瞬間。當然，“秒”字語義的虛化并不是指全部義項的虛化，只是其中一個義項的引申，“秒”字的基本義仍有實在的意義。且作為“類詞綴”的詞即使出現在組合的另一位置上，他們所表示的意義的抽象程度也是相同的，如“秒回”、“秒贊”中的“秒”，與“秒懂”一樣都表示為“快速獲得”、“短時間完成”。

（二）定位性

語素構詞時位置固定，且不能獨立構詞，是詞綴最重要的特征。實義語素在構詞時位置較為靈活，既可以出現在其他語素之前，也可以出現在其他語素之后。如“光”一詞，既可以放在詞頭組成“光明”，又可以放在詞尾組成“陽光”。

類詞綴在定位性上與詞綴相同，詞綴所處的位置是固定的，類前綴只能出現在詞頭，類后綴只能出現在詞尾?！懊搿弊鳛轭惽熬Y，只能出現在詞的開頭，位置固定。如“秒退”、“秒哭”等，“秒”都出現在動詞性詞根之前，對動詞性詞根進行修飾限定。如果位置更換，就失去前綴的作用，如“哭秒”（誤），“退秒”（誤），則沒有任何意義。

（三）粘附性

所謂類詞綴的粘附性是指，類詞綴作為一個構詞成分是不能以其在派生詞中所表示的意義獨立成詞的，它只能作為一個構詞成分粘附在詞根之前或之后，表示一種類化意義。如“秒懂”中，類詞綴“秒”表達的“快速獲得”、“短時間完成”的意義，而這種意義只能體現在以“秒”為類前綴的派生詞中，如果“秒”從這個派生詞中抽離出來并獨立成詞，它的類化意義就消失了，而更加傾向于它的實詞意義。當我們看到“秒”字時，首先想到的是其作為時間單位的實義，但不是其類化意義，因此，“秒”的類化意義只存在于“秒X”這一派生結構中，如果離開了這種結構“秒”就不能獨立成詞，這也就是“秒”作為類詞綴粘附性的體現。

（四）能產性

類詞綴具有很強的類推構詞能力，構詞具有規律性。所謂能產性即參與構造從未出現過的新詞、新語的能力”，即生成能力，是動態的。[10]14如“秒”可以和語素“回”一起組成“秒回”、“秒拍”，也可以和詞“退”一起組成 “秒退”?！懊搿焙蠹觿釉~性詞根都可以表達“快速獲得”、“短時間完成”的意義。

但能產性并不是所有類詞綴的特點，呂叔湘在《漢語語法分析問題》中提到“關于語綴還有一點可以提一下的是能產和不能產的分別，說得通俗點就是活和死的分別”[1]49，有些語綴如“第”可以放在任何數詞前創造新詞，而有些如“阿”等詞綴則不能隨意用來造新詞。

四、成因

（一）語言內部因素

1.語言的經濟原則

新詞新語的出現一定是符合語言自身發展規律的，語言的經濟原則要求我們花費最少的時間和精力來去表達最豐富的內容。類詞綴具有抽象概括能力，通過最簡潔有力的語言將事物的性質、狀態等表現出來。

如“秒哭”的意義為“馬上就哭了”，而表達為“秒哭”則減少了字數，凝縮了意義，使得表達更為簡潔。

2.修辭手段

語言中常用的一個修辭手段是夸張，即故意夸大事實或縮小事實，使得所表達的內容更為生動和吸引人?！懊胱x”就是這樣的一種修辭手段。如“看視頻秒懂中國歷史”，秒懂是一種夸張的手段，表達為瞬間理解，強調花費最少的時間和精力，“秒”字使觀者看到這句話時下意識理解視頻的重要性和便捷性，從而更加吸引人繼續閱讀。

（二）語言外部因素

1.社會因素

隨著社會語言學的發展，語言的外部因素逐漸走進人們視野。網絡的迅速發展是新詞綴出現的重要原因。新興類詞綴在網絡電視中的使用頻率更高，在報紙、雜志等紙質傳媒中出現頻率相對比來說較低，口語體語言和新媒體語言中使用新興類詞綴的頻率要高于正式的書面語體語言。如“秒贊”、“秒刪”都是隨著微博、朋友圈等自媒體的普及而出現的新詞匯，而新事物、新說法往往更能吸引人們的眼球。

2.心理角度

從語言使用者的心理角度來看，運用社會上比較流行的語言，使他們看起來更合群且更為時尚。當一種語言成為流行時，人們的趨同心里就會促使人們不斷模仿和使用。其次，快節奏的生活也是“秒”字出現類詞綴化傾向的主要原因。人們越來越追求即時性，任何時間地點的新聞和信息都以最快的速度傳播到每個人的耳朵里。信息化社會將信息的價值無限放大，因此人們也潛意識追求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信息?！懊搿弊鳛槌Ｓ脮r間單位中的最小單位，被人們用來形容瞬間、快速的狀態也就應運而生了。

五、結語

漢語詞綴研究雖然已經取得了不少成果，但漢語并不像印歐語等形態的語言一樣存在大量詞綴且被普遍使用，因此漢語中詞綴方面有許多問題存有爭議尚未解決，如詞綴的性質、特點和劃分標準等。因此除了對已有的詞綴進行研究以外，類詞綴也十分重要，關注類詞綴的演變過程對于詞綴的深入研究十分必要。此外，類詞綴的研究也有助于我們進一步深化對漢語性質的了解，更好地對漢語新詞語進行詮釋和研究?！懊搿弊值念l繁出現和由“秒”構成的新詞的不斷產生展現出“秒”字的類詞綴化傾向，筆者將“秒”字所存在的“類詞綴”特點進行描述，提出其類詞綴化趨勢。但將“秒”作為類詞綴的研究仍然較少，文中難免有主觀思維和疏忽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