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獵場》觀察合作原則的違反

李亞方

鄭州大學文學院

2017年由胡歌主演的大型職場劇《獵場》自開播以來收視率一路飆升，獲得觀眾的一致好評，新浪微博相關話題閱讀量至今已經突破50億。這部電視劇講述了鄭秋冬如何歷經艱辛從一個一無所知的職場新人成長為優秀的高級獵頭的故事。男主角經歷了一系列重大變故，開始販賣冬蟲夏草失敗，后誤入傳銷鋃鐺入獄，出獄后冒名頂替他人身份混跡商場被拆穿，最后幡然醒悟，腳踏實地從一個小職業介紹所步步攀升，最終成功成為高級獵頭并創辦了屬于自己的獵頭公司。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著名文藝評論家仲呈祥這樣評價獵場：“《獵場》著筆于職場，但是超越了職場。它把精神價值、藝術水準、制作精良放到很高的位置上。這個作品講品味、講格調、講責任、有人性的深度?！边@部拷問職場道德，建設誠信的電視劇給觀眾帶來了深深的思考，里邊出現的經典臺詞也讓人回味無窮，本文試圖從人們交際過程中的臺詞去推導出其深刻的會話含義，追尋其深刻的價值意義。

一、引言

美國哲學家Grice（格萊斯）于1967年提出了會話含義理論，它是基于日常言語交際理解自然話語的一種學說。他認為：“言語交際雙方都有相互合作，求得交際成功的愿望；為此，人們須要遵守一些諸如真實、充分、關聯、清楚等原則和準則。這就是所謂‘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如果在言語交際中說話人一方的話語在表面上違反了合作原則，那么，他可能是故意這樣做的，聽話人一方就要根據當時的語境，推斷出說話人表面違反合作原則的目的，也就是要明白他表面違反合作原則的隱含義義。Grice把這種在言語交際中推導出來的隱含義義稱作‘會話含義’?！比欢谌粘Ｉ钪?，人們總是出于種種主客觀因素，并不都嚴格地遵守合作原則及其相關準則，但每一個交談參與者在整個會話過程中所說的話都有一定的交談目的和方向，這就需要去分析其中深刻的會話含義，以便更好地理解會話含義和進行語言交流。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我們所講的會話含義是隱含在字面含義之后隱藏話語，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言外之意”或“弦外之音”。分析這些特定的言語并不是僅僅關注句子本身憑空臆想，我們知道只要說話就必須考慮會話所在環境，言說雙方的身份地位、風俗習慣、言語風格等因素。只有準確把握了這些條件才能更好理解當時當地話語的真實含義。本文將分別從違反合作原則的四個準則出發，結合電視劇《獵場》劇情背景和人物形象，通過具體違反會話原則的例子來說明違反會話合作原則對言語交際產生的影響。

二、違反合作原則的量準則

格萊斯提出的合作原則四準則之一的量準則，指的是人們在進行日常交際的時候，要根據會話語境提供適量信息。但現實中會由于某些主客觀原因出現量準則的違反，提供過多或過少的信息，但這本身并不違反言語交際的適用性，有時還能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10集中，鄭秋冬出獄后在北京職場受挫，假身份暴露后在杭州開一個小職介所，可他不滿于此，每天都看頂級人力資源方面的書籍。

熊青春：“我覺得你應該去一家頂級獵頭公司，省的人在小平房，心在中央CBD?！?/p>

鄭秋冬：“人有理想有錯嗎？”

熊青春：“沒錯，我覺得你最好去參加一下理想與幻想的辯論會?！?/p>

熊青春的回答沒有直接否定鄭秋冬的話，而讓他參加“理想與幻想的辯論會”，隱含含義是說，人有理想是沒錯，但是你已經今非昔比，已經不是叱咤風云的假覃飛了，既然開著職介所，就應該務實一點，就不要那么心高氣傲，去幻想不可能的事了。熊青春的話違反了合作原則的量準則，本來回答完“沒錯”，會話就可以結束了，但她又說出后邊一句話，提供了過量的會話信息。但維持了人際交往的禮貌原則，沒有直接針鋒相對地否決鄭秋冬的觀點，直接去損害鄭秋冬的面子，這也使兩人沒有起什么實質性的沖突?？梢?，采用委婉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看法，可以使人際關系和諧化，避免直接言語沖突的產生。

三、違反合作原則的質準則

合作原則的質準則是說，不能說不真實或者缺乏足夠證據的話，但在現實世界中經常會出現違反質準則的狀況。違反質準則通常是會話發生時刻，人物深處尷尬的境地或者有難言之隱。

鄭秋冬在廣西做傳銷的時候，鄭秋冬的一個女上司想要引誘他，鄭秋冬躲進衛生間借故給羅伊人打電話，女上司在外邊敲衛生間的門，羅伊人在電話另一方聽到聲響。

羅伊人：“誰在敲門？”

鄭秋冬：“沒誰，就是一個打掃衛生的大媽?！?/p>

鄭秋冬明顯違反了合作原則的質準則，故意說虛假的、不真實的話，一方面避免羅伊人誤會，另一方面也成功逼退了女上司，讓她知道自己是有女朋友的，而且在鄭秋冬心中，女上司只是大媽?？磥磉`反質準則也并不一定都會產生不好的結果，不僅能夠使對話避免尷尬，還能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鄭秋冬傳銷窩點被發現后，一人乘車逃亡，路上羅伊人給他打電話問他的近況，鄭秋冬說：“我在這邊挺好的，工作順心，過段時間就回去了?！编嵡锒室怆[瞞自己窘迫的境況，就是為了不讓羅伊人擔心，雖然說的是不真實的話，但這些“善意的謊言”更能照顧到聽話者的感受，使會話內容更友好地進行，有效地維持著和諧的人際關系。

四、違反合作原則的相關準則

違反相關準則是說，說話人有意違犯言語交流話語之間的關聯性，刻意說一些看似與主題表達無關的不得體的言辭。我們都知道，話語含義與說話人、說話對象、說話場合有密切的聯系。說話人故意說出的這些話看似費解，但如果從言語交際原則角度進行分析，聽話者是可以明白隱藏在這些字面話語之后的深刻涵義的。

在第31集中，羅伊人新找了個喜劇演員于成飛做男朋友，兩人一起去云南找葵黃玩，兩人談論到羅伊人的新男朋友。

羅伊人：“葵姐，你覺得怎么樣？”

葵黃：“談戀愛呢，首先要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才能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人?！?/p>

葵黃的話違反了合作原則的相關性準則，并沒有直接回答羅伊人提出的問題，但是葵黃的話實際上是說于成飛與她并不是同一路人，隱含含義是葵黃覺得他和這個喜劇演員兩人不合適。采用委婉的方式去回答問題，避免直接威脅到對方的面子，這樣可以使會話行為更和諧地進行下去。

在第51集中，嚴冰河跟林拜見面的時候，看見德仁的財務總監再跟工作人員開會。

嚴冰河：“小小的德仁，強大的財務總監呢！”

林拜：“小網店，已經讓無數大商場休眠了?！?/p>

嚴冰河的意思是德仁公司太小，不值得有這么棒的財務總監。假定林拜是遵循了會話原則，為了維護這個假設，林拜應該回答的內容是“是，我們的財務總監很棒?！被蛘摺皣揽傊囐澚?，我們并沒有那么厲害?！钡职莼卮鸬摹靶【W店，已經讓無數大商場休眠了?！笨粗c會話階段毫無關系，但二者其實內心是有一個共知：德仁公司很小，相當于小網店；頂級的獵頭公司規模宏大，相當于大商場。所以林拜答語的會話含義應該理解為：目前德仁雖小，但是它發展迅猛，未來不可小覷，而德仁也配得上這樣的財務總監。這雖然違反了合作準則，但維持了人際交往的禮貌準則。這樣說既沒有威脅到嚴冰河的面子，也維持了德仁的榮譽。棘手的事情通過委婉的方式去解決，避免直接中傷說話者之間的關系，可以緩和氣氛，達到和諧的交際效果，也增加了語言的趣味性。

在故事將近結尾的時候，羅伊人向她和鄭秋冬的“紅娘”林拜說：“我們又在一起了?！绷职萋冻鲎鞴值男θ菡f：“我哭了?！?/p>

林拜的答語其實就是違反了相關性準則，他故意說與會話內容無關的話，似乎讓人摸不著頭腦。我們知道劇中羅伊人和鄭秋冬歷盡艱辛，終于走到了一起，這中間林拜為他倆苦心創造機會，使用各種手段，只為兩人能夠敞開心扉，重拾舊情，奈何總是以失敗結束。所以此時當羅伊人將這一消息告訴林拜的時候，他并沒有感到驚訝，林拜回答的這句話看似答非所問，其實隱藏了非常深刻的意義。隱藏的會話含義是：恭喜你倆終于又成功牽手，也不枉我一片苦心。答非所問，也能使會話達到一種詼諧幽默的效果，增加交談的趣味性。

五、違反合作原則的方式準則

合作原則的方式準則是說，要避免使用晦澀詞語，避免歧義，說話要簡要，富有條理性。這樣才能使語言表達更加準確、清晰、有邏輯性。但有時說話人會故意違反方式準則，說一些令人費解的話，但我們可以通過具體的語境和背景信息從中推導出其語用含義。

背景：熊青春與他的男朋友因為男方家長不同意，想要和她將要分手，熊青春異常難過。

惠成功：“熊總，剛才我聽你說的，您英國那位，那就是一筆回收不到的應收賬款啊，一筆壞賬?！?/p>

惠成功的會話含義是：您應該跟英國的那個男朋友分手，他根本就不是你的菜。違反了合作原則的方式準則，使用相對晦澀的專業術語，把熊青春的前男友比喻為“回收不到的應收賬款”，但是遵循了禮貌原則。

惠成功沒有直接說兩人不合適，而是借用了相對委婉的方式去說明這個問題，也讓熊青春更能接受這一委婉的說法，也增加了語言本身的趣味性。此外劇中其實出現了許多類似的話，涂方志說：“曲閩京心里已經長出翅膀了”，羅伊人說：“我就該是個石頭人?！钡?，這些都需要去分析隱藏在表面話語下的深刻內涵，而分析這樣的話語，就需要去了解這些話語的背景知識信息，需要去了解“翅膀”“石頭人”等的文化內涵義，才能更準確透析其深刻的會話含義。

在第13集中，背景：午飯時候點餐時刻，熊總一直張望鄭秋冬空空的總經理位子。

賈衣玫：“熊總，你要什么？”

熊青春：“你說這鄭總一天不在，你覺沒覺得有什么不一樣？”

賈衣玫：“我是宮保雞丁跟白飯，就是你有些不一樣?！?/p>

熊青春：“瞎說，能有什么不一樣??？一樣的，跟你點一樣的?！?/p>

熊青春的話明顯違反了方式準則中避免會話歧義這一項，讓人不知道她的話究竟是何指。熊青春故意一語雙關，一方面是說跟賈衣玫點一樣的飯，另一方面也掩飾了內心的尷尬。這句話的隱含含義：雖然明著是說點餐與賈衣玫一樣，但其實是說我并沒有因為鄭總不在而不一樣，不想讓賈衣玫八卦她，認為她一直在思念著鄭秋冬。

在鄭秋冬因為非法傳銷鋃鐺入獄之后，羅伊人去監獄探望他。在去見羅伊人之前，鄭秋冬和他的人生導師劉量體之間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劉量體：是你說的那個女孩？

鄭秋冬：我不想見她。

劉量體：為什么？

鄭秋冬：五年半，太久了。

劉量體：蘋果3GS馬上就要問世了，知道五年半以前，喬布斯在做什么嗎？（停頓片刻）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iphone是什么東西，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五年半過得很快。

劉量體的這段話明顯違反了合作原則的方式準則，非常啰嗦，開始去扯喬布斯和蘋果的故事。本來說的是見與不見羅伊人的事情，而劉量體卻開始談論蘋果3GS和喬布斯的事情，好似驢唇不對馬嘴，但事實上遵循了禮貌原則的一致性準則，通過委婉的方式減少雙方對是否該見羅伊人的分歧。劉量體采用了折中的辦法，通過講述五年之內喬布斯創立的蘋果品牌從無到有，并獲得世人認可，想說明五年時間很快，而此刻你應該去見羅伊人，并且應該給她希望?？梢娤嗤脑捦ㄟ^委婉的方式說出來，更能讓聽話者接受，同時更好地維護了說話者和聽話者兩者的和諧關系。

話語并不是孤立存在的，通過分析《獵場》中人物之間的對話，我們清楚知道，所分析的隱含的會話含義必須放在當時當地的語境當中，并結合言說雙方的說話動機，才能更準確把握人物所要表達的真正內涵義，也能夠分析出人物當時的心理狀態，性格特征等深層次的內容，脫離語境純粹去談話語的字面意義是沒有意義的。

六、結語

“合作原則”的這四個準則是對人類日常交際話語進行理性分析總結出來的一些言語會話規律，并非刻板不可更改的語言規則。在日常交際中人們經常會出于一定目的去違反這些準則。特別是文學或電影創作領域，正是由于違背才會產生獨特的會話含義，才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生和發展，展現了獨特的人物形象和性格，增加了作品價值的深度和厚度。在影視作品中，作家通過對會話含義準則的不同運用，帶來了特殊的會話含義，這能夠加深觀眾對影片的理解，增強作品的文學性。因此在影視作品中，要想成功底達成愉悅觀眾，使觀眾難以忘懷的效果，需要對會話含義理論進行深入細致的了解與分析。

合作原則與會話含義是語用學的重要理論。通過分析以上《獵場》諸多的人物對話的會話含義，我們可以發現，違背了會話原則這四條準則的會話，都使本來沖突對立的語言環境趨于平緩化，人物對話也更和諧化，避免了諸多的人物沖突和人物關系的破裂。適當違反會話的合作原則是能夠對人際交往產生有益且深刻的影響的。同樣，我們在生活中與人進行交往的時候，不僅要明白會話的表層意思，更要理解其深刻含義。正是由于這些會話含義的存在，才讓我們的語言更加豐富有趣，人際交流更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