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普生先生《詩蘊情趣》之特色

余彥文

鄂東弘揚東坡文化的領軍人物涂普生近著《詩蘊情趣》收入五七言絕句、律詩、詞賦和自由長短句242題（首）。每題（首）并作一篇《情事小記》。一詩一文，形同伉儷，珠聯璧合，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手法獨異，別開生面。作者忠實踐行《毛詩序》之真言：“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蓖肯壬穆?、之興致、之怡情、之嗟嘆、之歌詠、之意象舞蹈，用詩文契合的形式，表現出以下五個特色。

一曰詩清文暢。其詩無論歌國、頌世、景賢、敬長、思親、念友、感懷、憶舊、即興、唱和、贈答、抒情、寫事、詠物、紀游、攬勝，一一顯現清晰、清明、清通、清爽、清新、清淡的風韻。即是思路清晰而不混雜，題旨清明而不灰暗，辭語清通而不晦澀，謀篇清爽而不粘糊，表意清新而不陳腐，格調清淡而不淺陋。其“小記”之文，同樣暢達而無梗阻。流暢而無拖拉，酣暢而無惆悵。每記三言兩語就把“情事”表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足見作者的詩文構建、駕馭能力高超、嫻熟。下舉歌國詩文一則，便可見其他。其七律《新中國六旬華誕感賦》：

華誕六旬萬眾歡，心潮逐浪仰堯天。

當年廢礫興新國，眼下強邦立世間。

世界無虞禳羿力，萬方遭難有秦鞭。

巡無一覽追思遠，古域雄風壯大千。

此詩出于億萬人民歡慶新中國六旬華誕之日，作者心潮澎湃，意氣風發。他仰觀晴空萬里，昭光燦爛的堯天舜日，俯思滿目瘡痍，衰弱貧窮，一片廢墟的大地上，建起的新中國變得如此繁榮、富強，乃教欺侮過、蹂躪過她的勁敵，也不得不翹首仰目。短短的60年做了歷代炎黃子孫與志士先賢苦苦追求、浴血奮戰而未全面實現之事。這全賴中國共產黨和她培育的幾代英明領袖、開創的偉力。其思路十分清晰，題旨十分清明，表意十分清新。其“心潮逐浪/仰堯天”，“當年廢礫/興新國”，“眼下強邦/立世間”，“世界無虞/禳（即外無憂患，內無災禍）羿力”，“萬方遭難/有秦鞭”，“巡無一覽/追思遠”，“古域雄風/壯大千”的辭語清通。而首聯點題、起興，頷聯描圖、布景，頸聯尋因、問原，尾聯總括有余韻，乃見謀篇之清爽，格調之清淡?！扒槭滦∮洝庇浭鲈娗榈挠蓙?，用典的出處，行文語言暢達、流暢、酣暢之例不舉。

二曰情真意明。文學作品必以傾注喜、怒、哀、樂、驚、怨、憂這“七情”的真偽、厚薄，決定感人的程度及其品位的高低。涂先生無論賦寫哪種題材的詩歌，皆蘊醇厚真情，皆發自肺腑，絕不粉面作戲，無病呻吟，矯揉造作。在此選取抒寫兩種真情的七律簡析之。

斥日本

昏鴉鼓噪破天驚，“購島”無憑騙世情。

鐵證如山偏罔顧，時聲倒海執孤行。

野田唏噫茍延喘，候使嗚呼猝進塋。

撼樹蚍蜉狂自大，神州怒火向天升。

此詩標目于“斥”，首聯為詫異驚斥，頷聯為據理駁斥，頸聯為嘲笑訓斥，尾聯為大眾怒斥。作者妙用五層意義的斥字連成一線，巧構“昏鴉鼓噪/破天驚”；“‘購島無憑/騙世情”；“鐵證如山/偏罔顧”；“時聲倒海/執孤行”；“野田唏噫/茍延喘，候使嗚呼/猝進塋”；“撼樹蚍蜉/狂自大”；“神州怒火/向天升”八組精準貼切，富有表現力的辭語，抒發痛倒外夷，殷殷愛國的真情。全詩煉辭、煉句到位，對仗工整，喜、怒、驚三種情緒表現逼真。

祝王仲甫老師米壽懷德

恩師米壽德嶒崚，總在心田熠熠明。

助學評予金乙級，防寒顧我襖三縫。

知無路費修呈表，匿有家書保榜名。

夜半夢醒難忍襟，不更鑒定語殊驚。

這首寫親身經歷的祝壽詩，將老師真心關愛學生，學生實意敬愛老師的情懷，表現得無比親切，十分感人。請看，這位老師不僅能因才施教，而且全面了解學生的家境，體察學生的品行、僻性，真正做到循循善誘，引導學生成人、成材。學生時刻銘記老師的助學、顧寒，為改志愿、匿親憂、保榜名等大德恩情。其良師愛生如親子，優生尊師若慈父的情形寫得非常真切，使有無如此體驗的讀者都會深受感動。

三曰語淺意深。涂詩的辭語多半明白如話，曉暢易懂，然其淺語有致，淡語有味，俗語不俗，內涵雋永，包孕深厚，勾勒的畫面，既明朗又耐人思索，表達的含意絕不朦朧費解，足見語言錘煉功夫頗深。如《慰患恙同窗》詩曰：

人入耆年誰恙無，休將憂郁伴余途。

彎彎扁擔悠悠用，莫計挑糧或荷蔬。

詩之28字、16個詞，沒有一字生澀冷辟，然其含意明朗、深永，比喻確切，頗有哲理性，耐人尋味。詩題5字，突出一個“慰”字，告慰窗友老莫愁老，病莫憂病，且莫時想今日的大好時光而思自己分享苦短，更莫過多追憶所走過的坎坷之路，所負的磨肩重擔。其“彎彎扁擔悠悠用”之語，寬慰同窗要像蘇東坡那樣安分達觀，以樂觀的心情治已病，防未病。因為歡樂會使人五內舒坦，血脈和暢，雖有恙抑會減輕苦痛。

作者是研究東坡文化的名家，正以東坡思想、觀念、情懷修養自己。其《2016年生日晨口占》詩曰：

醒來曙色染晨天，懶記生辰懶卷簾。

道是無求心自泰，且安高枕享閑年。

同前詩一樣，字、詞、句誰都明了，然含意頗深?！皯杏浬健薄盁o求心自泰”，言其樂觀曠達?！皯杏洝焙小翱达L流慷慨，談笑過殘年”（辛棄疾詩句）；“賞心樂似四時同，又管甚落花飛絮”（郭應祥詩句），不計年歲不悲秋，歡歡喜喜看待未來的國事、家事、身后事之意；“無求亦有”“洵屋豐家莫妄求，布衣寧假鶴為翎（徐夤詩句）”；“青山舊伴長留鶴，白發窮年自著書”（李東陽詩句）之義?！皯芯砗煛睂案哒硐黹e年”的退休頤養天年之安樂生活。恰合蘇東坡清心寡欲、壑懷大度、精神爽朗、樂觀自信、自在養生之道。

四曰聯想比擬。詩詞創作由詩人的情感觸發而生，無不重視聯想比擬功夫。不善聯想比擬，便不能充分表達情感之真蘊。西北大學名師傅庚生教授說：“深情必達以深入之文字。深入即是多一層聯想……方人之情有所會、感有所觸也，往往將內在情感之顏色涂染于外在事物之表，增益其鮮明或加重其黯晦……（必）重視或漠視與情感趨向有關涉或無關涉之事物?！边@便是聯想?！按核缣焐献?，老年花似霧中看”（杜甫詩句）。這便是比擬，涂先生明于此法。其舉七絕、七律二首從略析之。

清明值中雨（植樹）

清明當日雨恣狂，淚落蒼穹祭世殤。

何用墳頭燒紙鈿，虔栽綠樹作高香。

作者從漢代已行的寒食、清明祭祖、標山節，聯想當今國家定的清明放假祭拜先人、先烈兼植樹；又從“清明時節雨紛紛”聯想到上天落淚痛哭有世功的亡靈。同時以紛紛之雨，比擬潺湲不斷之淚水；以樹干比作高香，綠葉比作紙帛。聯想何等自然，比擬多么貼切！如此聯想、比擬，提高了祭先人、先烈的思想性，加深了詩作的感染力。

羅田天堂寨避暑即興

熱浪頻淘八月中，詩賢結伴躍蔥蘢。

薄刀峰上悟奇趣，晨璧莊前度靜空。

靄逸山巒羞態美，日斜溪漳暈腮紅。

閑身既得陶公福，好傍桑陰學杜工。

涂先生結伴羅田天堂避暑的都是盛世退任老詩人，因從“詩”字著眼起興，故而看到的是詩意的畫面，筆觸的是詩歌的境界，聯想、追慕的是中古代表詩人陶潛、杜甫，觀薄峰奇景悟到的是自然造化無窮，人力創造無限。安坐晨璧，想到的是佛道的忘我至空，望霧靄紗籠的山巒恰仙端坐含羞的美人，日暮返照的溪漳有如靚女秀面紅暈。以上聯想、比擬，展現出美好的詩境，吐出濃郁的詩意。

五曰淡妝真杖。涂詩淡妝之美，是說他少用修飾辭藻，不事雕琢，嘗信手拈來，直抒胸臆，顯現樸素的風骨，淡泊的情韻。一些騁懷、即興、詠物詩，頗有“掃除膩粉成風骨，褪卻紅妝學淡妝”之妙。這里也取七絕、七律各一首為例。

山鄉詠春

時來寒雨送春回，布綠綴紅喚燕歸。

蜂蝶翻飛田野上，叱牛犁耙醉清暉。

辛卯中秋聘懷

月滿中秋若晝光，神州寥廓意綿長。

珠江圣火融瑤影，黃海神蛟劈浪佯。

族旺家興盈桂蕊，民殷國盛惠諸邦。

抬頭又見重霄上，捧酒迎新樂斧剛。

前詩以淡妝直樸的手法吟春，即吟詠春時、春雨、春草、春樹、春燕、春蜂蝶、春耕、春田野。除了農人叱牛、扶犁耙之外，皆為自由、自在、自然之神態和物象；自發、自為的動植物情態；自有、自呈的勢度、真色，了無妝扮。作者僅僅順其自然，非刻意而作。這種手法，若非苦心煉就不能為。故明代名家王士禎說：“生香真色人難學?！?/p>

后詩亦用同樣的詩興、手法頌神州，歌國事，詠團團圓圓、月明萬里的中秋。作者信手拈來，輕呼而出的辭句，也是淡妝天色、率真無華的。真以“神州月滿”對比明麗日光，“珠江圣火”對映亞運錦旗，才見“黃海神蛟”航母下海，“抬頭又見”“天宮一號”上天，直教吳剛捧出自釀的桂花酒，高祝華光暉映萬方的中國，挺胸翹首的十三億人民。全詩四聯的辭句一一自然真樸，并無斧鑿之痕，濃抹之色。

涂先生的《詩蘊情趣》，其特色當然不只上述五點。筆者所析之五個特色，恐亦未表述到位，不能不深表歉意。

（作者系湖北羅田人，方志專家，曾任黃岡市方志辦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