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秋千架

◎慕容蓮生

舊時大戶人家的后花園，最深的角落里，總會靜靜地扎起一架秋千，旁邊植上桃李，遮了一層又一層，不叫旁人瞧了去。春來花色灼灼，月光溶溶，就等那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換了窄袖薄衫，悄悄跑來嬉戲。與貼身丫鬟兩個人足矣，玩得嬌俏照水，粉面羞花，原本還刻意壓制的笑聲，也在裙角的翩躚里，渾然忘了矜持和嫻雅，哪里還顧得閨閣女兒的規矩。

只有在此時，拋了身份貴氣，只是一派天真無邪，什么蓮步端莊，掩面微笑，柔聲溫語，在秋千的起落中悉數不管不顧了，也或者早就飛到了九霄云外，化成了塵埃。繡花鞋上的紅梅沾了土，發間落上了花瓣，她用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水，順手掛在一旁的樹枝上，仍不肯下來歇息。

畫堂春深，衣袂紛揚，有那么一些瞬間，她似看到了墻外的楊柳依依，正沿著蒼茫的古道，筆直地伸向遠方，恍若還有孤獨的人影，看不清樣貌，卻分明能感受到清露般的目光。為了多看一點外面的天地，為了證明這不是她心底生出的想象，她越發用力地向上蕩起秋千，似水的眼眸里，被吹面不寒的風惹起一層輕霧。

幼時母親找人專門為她搭起了這座秋千架，當時父親覺得多余，千金小姐溫良淑德，閑來琴棋書畫，何故用這秋千來放她的性子。大家閨秀的母親笑容里透著眷戀，貴胄家的女孩也只有那么點時光可以任性，也只有這么點地方可以放肆，母親說，她未出閣時，也有這樣一個秋千。

李清照的一生注定不凡，少女時就邁步詞壇，然而畢竟是小女兒心思，秋千上看得花容瘦，看到了那個湖石邊佇立的青年。她鞋子也沒穿，提著衣擺就往綠蔭里躲，金釵掉落到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敲得她心里也滿是動蕩，好像還在秋千上。干脆停住，手把青梅，倚門回首，就看看那個人，可否解得風情。

詩詞里的秋千，修成了自己的意象，少女的活潑嬌憨與俏皮，大概沒有什么能比它表現得更生動。于是，這也成了鮮明的對比，比對日后長長的命運，冷落秋千伴侶，闌珊打馬心情，無可奈何，只能承擔。

韶光無情，棱花鏡里幾度春秋，冷落的秋千被遺忘在長滿青苔的小徑盡頭，上面不知何時爬滿了藤蔓，送走了萬紫千紅，荼蘼將終。人生沒有回頭路，縱然還有一天能回去，也是歲月步履匆匆，再不是最初時候，能回到起點的，安寧清守日月輪回的，也只有這經風沐雨還不散的秋千，和秋千上曾經駐扎的年少。

我合上手里的詩書，心有惆悵，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忽然漫過深深的憂傷，好在歲時已換，今非他年，我們沒有了后花園，沒有了高墻，也沒有了秋千。只在路邊街角的小店，遇見悠悠無心的秋千，也許，正好遇見你的盛年。

紅塵里，有情人執手相伴，早不用秋千架上那一抹芳心春顏，把未來魂繞夢牽，把此生做三生的想念，只要平淡相守就是幸福，無須鎖在詩詞里做一章點綴，就這么慢慢老去，坐上那把含笑回憶的搖椅，白首同心，便勝過文墨千篇。

秋千，寄托著古時少女的爛漫情懷，是府邸后院不可或缺的存在。然而古時風物，又何止秋千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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