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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格印經院的“雕版記憶”

2019-01-10 06:53李貴平
看歷史 2019年12期
關鍵詞:德格經書工匠

李貴平

印版以紅葉樺木為材料。

德格,意為“善地”,地處川藏交界處的甘孜州,是格薩爾王的故里。格薩爾是公元十一世紀藏族傳說中蓮花生大士的化身,他一生戎馬,揚善抑惡,成為藏族人民引以為自豪的曠世英雄,史詩般的傳奇故事廣為流傳。

德格印經院,始建于公元1729年,是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被稱為“世界上門類最齊全、版式最獨特、雕刻最精良、字體最精美、校對最嚴密、保護最完好的藏文傳統雕版印刷館”。

德格印經院始終延續著傳統的印經方式,每年開春到秋末之間,約有半年時間雕印經書。我們這次來到德格,有幸趕上了印經的季節。

印經院,近300年的恢弘建筑

康藏高原,一場初秋的序曲正在彩排,五彩經幡隨風飄揚。德格縣城更慶鎮不大,僅一萬多人。狹長寂靜的山谷中,藏式建筑群羅列在河谷兩岸。幾個穿皮袍的牧人手里搖動著轉經筒穿過街道,同行的藏族女子銀腰帶上縷刻著精美的花紋,神情嫵媚而可愛??邕^色曲河,沿著一條有點坡度的彎曲街道往上走,兩旁的民居忽然間收縮起來向山邊靠攏,白色的佛塔和巨大的轉經簡代替了那些民居,讓人感覺到強烈的宗教氣息。轉過街角,山凹處,一座形似廟宇的褐紅色建筑赫然而起。

這,就是馳名中外的德格印經院。

工匠師傅正在緊張工作。

工匠師傅正在緊張工作。

看上去,德格印經院還不如中等規模的寺廟大,事實上它過去也是一座寺院,名為更慶寺,從上世紀40年代起,逐漸由寺院演化成現在的印經院,成為康藏高原上的一方文化圣地。

德格印經院是一座古樸莊嚴的平頂土木結構建筑,占地面積1679平方米,建筑面積4103平方米。印經院分藏版庫、曬經樓、洗版平臺、佛殿等區域,為1729年德格第十二代土司卻吉·丹巴澤仁創建。

據陪同我們前往的德格縣文旅局副局長格西介紹,在今天看來,德格印經院并不是什么大的工程,可是在290年前的茫茫雪域,要修此建筑并非易事。當時卻吉·丹巴澤仁土司已52歲,他主持修建德格印經院時,征集了上千藏民,砍伐木料,平整地基,開山鑿石。卻吉·丹巴澤仁61歲去世后,他的兒子彭措登巴·索朗貢布和洛珠加措繼承父志,接手擴建印經院。

不知當年的卻吉·丹巴澤仁在世時,是如何向后人作交代的,也不知立下了什么家規,就像中國那位家喻戶曉的愚公一樣,印經院中修建過程中非常辛苦,上至土司僧侶,下到普通民工,一代一代,前赴后繼,老子死了有兒子,兒子死了有孫子,或以子換父,以弟換兄,從黑發到白頭,從春陽融冰到大雪封山,經過4代土司費時30年的勞作,終于建成了現在這座恢弘的印經院。

保存29萬塊藏文典籍印版

我們順著狹窄的樓梯上到印經院的二層,此時,高原的陽光透過窗戶,在狹長的過道投下一道金燦燦的亮光??v深的空間里,立著一排排高大的架子,借著亮光,能看到柜子上整整齊齊存放著的經版,立時讓人肅然起敬。據說,這里保存著約29萬塊傳世的藏文典籍印版,有些已是孤版,獨此一家。

拾階而上,在環繞天井的走廊間,只見十多名工匠師傅正在緊張印經。他們兩人一組,面對面坐著,其中一人負責取換經版、刷墨。刷墨的工具是自制的,看起來像厚厚疊起的粗布,用線縫在一起。由于日復一日翻來覆去地刷墨,邊緣磨起毛了,更像是一把軟刷。起毛的棉布吸墨、柔軟又細膩,用來刷墨,墨能均勻沾在經版上,又不會淤積。另一人,則負責放紙和印制。他身體有節奏地前后擺動,拿起一張紙放在經版上,然后用放在腿上的一個木磙子雙手握著在紙上滾一個來回,這樣一面經文就印好了。

印經過程,一氣呵成,快捷流暢。我注意到,最快的一對,是兩個穿紅色無袖“堆嘎”(坎肩)的少年,手法像機器般飛速運轉,手中的紙張雪片般紛紛落下,印出來的字跡清晰之極。

其中一位印經少年微笑著說,他們印出來的經頁總是干干凈凈的,這是對經文的尊重。

印經場所很安靜,仿佛一場神圣的殿堂音樂會,聲音先從心靈流淌出來,傳遞到大堂,才有取放經版時木頭輕微碰撞的聲音。停下休息時,工匠們會聊兩句天,也是輕聲的,沒人在印經院里大聲喧嘩。印制好的經書在通風處晾干后會再次校對,確認無誤后捆扎成冊。

肅穆的工作氛圍也感動著我們,大家用長久的安靜來表達自己的敬意。

據了解,印經院的工匠師傅每個組每天的量約為2400張,每天工作6個小時左右。所有的印工,沒有一文錢報酬,全是盡義務。他們大多是住在附近的藏民。每次印制結束,印工都要仔細將印版上的墨泥或朱砂洗得干干凈凈,再涂上酥油,清爽入庫,如此方能保證印版百年不腐。

以師帶徒,工序秘而不宣

雕刻工匠,向來是以師帶徒進行培養,所有工匠都要經過嚴格考核,篩選那些技術完全熟練、做事一絲不茍的人,來從事這樣的雕刻工作。通常情況下,技藝嫻熟的工匠每天只能完成一塊印版的單面刻制,而10天左右才能完成一幅畫版的單面文字雕刻。比如,聞名全藏區的《甘珠爾》就是由100名書法家花了3年時間,再由500名工匠雕刻5年,才完成全書的印版刻制工作。如果沒有這些精細的印版,或許藏民族文化史的許多重要內容將無處可尋。

“早先的德格印經院,不僅印經書,也聚集了一批研究藏學的學者。德格印經院的經書不僅印制精美,而且‘德格版也往往代表藏文佛教典籍中的善本?!备裎鞲嬖V我們。

德格印經院素有“藏文化大百科全書”“藏族地區璀璨的文化明珠”和“雪山下的藏文化寶庫”的美譽,它不僅和拉薩印經院、拉卜楞印經院并稱藏族聚居區三大印經院,在很多方面都算得上各院之首。

這座古老工坊為了防止火災,一直沒有安裝電燈,所以藏經窟的能見度極差,看上去十分陰暗幽深,但僧人和印工如得神來之手相助,可以毫不費勁地在幾十萬塊經版中迅速找到自己所需的那一塊。這些經版,儼然成了他們身體的一部分。

在流行文化肆虐、互聯網新潮文化不斷更替的今天,德格印經院一如門前的千年菩提,吸取日月精華,靜靜生長,枝繁葉茂,支撐起對歷史、文化和工匠精神的壯碩綠蔭,庇護著一方精神園地。

據甘孜民俗文化專家噶瑪降村介紹,德格印經院的藏文印刷,在290年的時間里一直沿用傳統雕版印刷技術,很多獨門程序是秘而不宣的。

大致說,印版的制作原理需要3道工序:原材料加工、書寫和刻版。從書寫到刻版完成,僅校對也要經過12道工序,印刷完成后還要經過最后的幾次檢校。所以,德格印經院印制的佛教經典和繪畫底圖在藏區享有極好的聲譽,有“最標準的經典版本”之美譽。

德格印經院存放的29萬塊印版中,有經文,有史籍,有畫版,儲存了藏族文化中70%的古籍。這些印版,用料極為講究,以紅葉樺木為材料,每年秋后,藏民們上山伐木,選擇順直無結的樹干,截成長100厘米、寬10厘米、厚4厘米的木塊,用微火熏烤后放進糞池漚制一個冬天。次年,將木塊取出,用水煮后烘干,再推光、刨平后才能制作成胚板。

印經院的庫房里,存放著29萬塊印版

造紙原料,采用一種名叫“阿膠如交”的草本植物的根須,制作出來的德格紙,色呈微黃,質地較粗較厚,但纖維柔性好,不易碎,吸水性強,保存時間長。

1979年以后至今,德格印經院的印刷生產工藝流程,除使用成品墨汁不再手工兌墨,其他工序依舊。

再現“世界雕版印刷術”

甘孜州文化學者向秋卓瑪回憶,他小時候在村子里,僧人們使用的經書都是德格印經院的。對藏族同胞來說,德格印經院的經書不僅精美,還有加持的作用。有的人長途跋涉去印經院,并不是為了買經文,只是去轉巴宮(作坊),觀摩雕印工藝。

過去,德格縣以東的藏民要取得經書,必須翻越“川藏第一險峰”雀兒山。雀兒山埡口海拔5050米,從馬尼干戈開始翻山,跋涉好幾天,路途艱難,冬季白雪茫茫,冰凌如刀,風厲雹烈,野獸出沒,深深淺淺的溝壑被大雪填滿,一不小心就會陷落其間。如今穿過雀兒山的隧道早已開通,翻越雀兒山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這次我們為了體驗雀兒山翻越之苦,冒險行駛,好幾次都遇到落石、塌方和冰雹,山頂冷風如刀割。

1980年,被四川省人民政府列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96年,德格印經院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06年,作為傳統技藝的“德格印經院藏族雕版印刷技藝”被列為國家級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曾多次行走滇藏川“大三角”的茶馬古道命名人之一、北大中文系教授陳保亞說:德格印經院的雕版內容,涉及宗教、歷史、科技、醫學、數學、文學、天文、地理、音樂、藏文文法等領域,印刷工藝保持著13世紀以來最傳統技藝和生產方式,全部為純手工制作,赫然再現早已消失了的“世界雕版印刷術”記憶,在全球范圍內這都是很罕見的。

中國雕版印刷,起源于南北朝后期,后來被活字印刷代替。一千多年過去了,印刷術已發展到了電腦照排和高速彩印時代。如今,在中國德格印經院,依然保存著古老的雕版印刷技藝,工匠們踏踏實實在幾十道精微工序中,用純粹的手工技藝制作出一本本經書,殊為不易。印經院所印刷的文獻典籍,不僅在中國廣大藏區得到廣泛傳播,也被中國諸多博物館和研究機構收藏,還遠銷印度、尼泊爾、不丹、錫金、日本以及東南亞一些國家和地區,一些重要典籍已被亞、美、歐三大洲的著名圖書館收藏。

帶著青稞的氣息,秋風從色曲河緩緩吹來,淹沒了我的眼睛,也把時光甩在了身后。黃昏時,高原上籠罩著一股蒼涼的美,空氣里彌散著悠悠梵音。猩紅色夕陽映照在印經院的紅墻上,泛現出一種圣潔之光。我觸摸大墻外一塊塊圖案各異的瑪尼石,浮躁的內心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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