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十二欄桿

余雷

害怕，就是走在十二欄桿的山路上的感覺。

阿朗現在正在這條路上發抖，抖得上下牙齒磕打著，馬上就要從嘴里逃出去一樣。

跟隨馬幫走了半個多月，這段通向中甸的山路是阿朗走過的最艱險的路。

山勢像一把半開的折扇，幾十步之外就是一個拐角，從一個拐角看另一個拐角的人，就像是站在兩座不同的山上一樣。山路是在石壁上鑿出來的，一尺來寬。阿朗抬起頭，伸手比畫了一下，頭頂的天空只有手掌那么寬，耳邊除了山風的呼嘯就是山崖下江水激烈的轟鳴。

山路越來越窄了，窄得只能容得下一個人或者一匹馬經過。阿朗的身子抖得無法再往前走一步。他想蹲下，但山路的寬度讓他懷疑會不會在站起身的時候摔下山崖。他只好背靠在石壁上，大口喘著粗氣，任憑汗珠在蒼白的臉上縱橫流淌，也不敢伸手擦一擦。

走在后面的老磨黑看到了，他大聲提醒阿朗：“阿朗，你深吸一口氣，眼睛看著前面，背靠著石壁慢慢走。走出一步你就不害怕了?！?/p>

阿朗的手指向前摸索著，漸漸向前挪動了一點兒，然后身子也慢慢跟著往前移動了一下。一步，這個平時抬腳就能走過的距離，阿朗覺得自己現在是用手而不是用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走過去。

正像老磨黑說的那樣，邁出一步以后就好了許多。阿朗慢慢向前移動著，漸漸接近了離他最近的那匹叫琉璃的麗江馬。阿朗聞著琉璃身上熟悉的氣味，剛才那種快要窒息的感覺漸漸消失了。

“我現在不害怕了，老磨黑大叔……”阿朗的話還沒有說完，整個人就像被釘子釘住一樣，呆呆地站住了。

琉璃也站住了。它現在即使想往前走也走不了。

一條比手臂還粗的蟒蛇仿佛從天而降，眨眼間就與琉璃糾纏在一起。琉璃嘶啞地叫了一聲，徒勞地揚了揚后蹄，然后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老磨黑大叔……”阿朗放聲大哭起來。

“阿朗！你離它們遠一點，小心被卷下山去?！崩夏ズ谠诤竺娲蠼?。

很快，蟒蛇就已經纏住了琉璃的大半個身子。琉璃慢慢倒了下去，它背上的馱子一歪，滾下了山崖。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馱子掉到江水里的撲通聲。

阿朗又開始發抖了。這一次他抖得渾身的骨頭都發疼，一步也走不動，好像被蟒蛇纏住的是他而不是琉璃。

琉璃使勁兒甩了甩頭，纏在它脖子上的蟒蛇被撞到石壁上。但是，蟒蛇更緊地纏住了琉璃，琉璃痛苦地嘶叫著卻不敢使勁兒掙扎，它的大半個身子斜斜地靠在石壁上。

“阿朗趴下?！崩夏ズ诓恢裁磿r候走上前來。阿朗聽話地慢慢趴下，老磨黑舉起一把鋒利的藏刀，跨過他的身體，悄悄向琉璃和蟒蛇靠近。

蟒蛇似乎是累了，它不再向上纏繞，昂起頭，嘴里咝咝地吐著芯子，黑豆般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對方。琉璃喘息著，目光低垂，身體一動不動。

老磨黑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瞅準這個機會，將手里的藏刀猛地刺入了蟒蛇的身體，沒等蟒蛇開始掙扎，他將刀柄順勢一拉，蟒蛇的身體就裂開了很長的一個口子。雪白的蛇肉翻卷開來，被血慢慢浸成了紅色。

蟒蛇突然被襲，身體更緊地纏住了琉璃。琉璃終于完全摔倒在山路上。幸虧它摔倒時四蹄朝外，否則就要掉到山下去了。

蟒蛇痛苦地扭動起來，但因為被琉璃壓在身下，它的全身只有尾巴還能扭動。

老磨黑握住刀子，又一次接近了蟒蛇。這一次，他手起刀落，把蟒蛇的尾巴砍下了一段。蛇血糊了老磨黑一臉，老磨黑用手抹了一把，像是自己也受了傷。

“老磨黑，你可不能有閃失??！” 站在前面拐角處的彪叔大聲提醒著，雖然兩人的距離不算太遠，但只夠一人通過的山路讓他無法過來幫忙。

蟒蛇終于看清楚襲擊它的人在琉璃后面，它艱難地從琉璃的身下抽出身體，劍一樣向老磨黑撲過來。

老磨黑絲毫沒有慌張，就在蟒蛇大張著的嘴將要咬住他的頭時，他手里的藏刀突然向上一挑，蟒蛇的頭整個被削了下來。

沒了頭的蟒蛇卻絲毫沒有放棄對老磨黑的進攻，它斷了一截的尾巴使勁兒卷住了老磨黑的腿。老磨黑只能用刀子一下一下地向蛇的身體扎去，可蟒蛇依然緊緊地裹在老磨黑身上。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人和蟒都沒有了力氣，一起癱軟在山路上。

“阿朗，你過來?！崩夏ズ谔撊醯亟辛艘宦?。

阿朗已經看呆了，聽到老磨黑叫他，才答應著向老磨黑爬去。

“你的腿怎么了？”

“我的腿沒有事啊?！卑⒗势婀掷夏ズ谠趺磿@么問他。

“你為什么不走過來呢？”

阿朗這才發現自己一直趴在地上，緊張得忘了可以站起來走路。

老磨黑把手里的刀遞給阿朗：“你用刀幫我把蛇解開?！?/p>

幸虧蟒蛇纏住琉璃的時間不長，當老磨黑托著琉璃的屁股幫它挪正身子，又在它身上輕輕拍了幾下后，琉璃終于慢慢地站了起來。

“阿朗，還有力氣嗎？”老磨黑問。

“還有?！卑⒗释α送π馗?。

老磨黑滿是蛇血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走過十二欄桿，你就是一個真正的趕馬人了?！?/p>

阿朗不再害怕了。

唐麗光摘自中國知網